5.「你在嘲諷我嗎?」
鹿鳴澤在圍裙上擦擦手,自言自語地湊到床前低頭去看:「現在醒,還挺有口福。」
男人的睫毛顫了幾下,慢慢睜開眼睛,鹿鳴澤隨時準備著出手擋下對方可能對他進行的攻擊——在斯諾星這樣的環境下對外界保持著本-能的攻擊性再正常不過,能讓人隨便靠近的那種人很容易掛掉的。
但是出人意料,那個男人並沒有什麼過激行為,只睜著眼睛茫然地看向鹿鳴澤。當他睜開眼睛后,鹿鳴澤就知道自己又猜錯了,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淺灰色,眸光澄澈,非常正直,一點陰謀家的感覺都沒有——搞政治的人,怎麼說也得有點老謀深算的樣子。
真是上帝的寵兒,本來長相就很佔便宜了,眼神還這麼正直……嘖,所以這種人怎麼會流落到斯諾星,被拐賣?難道是北城那邊的逃奴?
鹿鳴澤等了半天沒見他有反應,忍不住把手伸到他面前晃晃:「哥們兒,你醒了沒有?還懵著呢?能動嗎?」
那個男人好像這時才看清眼前的人,他急忙做一個要撐床的姿勢,但是他身上的傷實在太重,撐了半天連胳膊都沒撐起來。
鹿鳴澤用枕頭墊在他腦袋下面:「小心點……我剛剛給你檢查了一下,你身上的傷看著嚴重,其實都是皮外傷,骨頭大致沒事,但是有幾處關節脫臼了,起不來就別勉強,躺著吧。」
——脫臼的關節還都是被人卸下來的,唯一有變形的地方是他的左手,手指頭上的小骨節裂了好幾處,治療起來有些麻煩。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些舊傷,傷口都結疤了。
但是鹿鳴澤前世學的是解剖,治傷的本事都是來這裡之後自己治自己慢慢摸索著積累下來的,其實他有些後悔沒學醫,不然也不會只能當殺豬販子,醫生這種職業在斯諾星顯然更受歡迎。
那男人依言沒有再逞強,他微微垂下眼角,整張臉顯得很溫柔:「……是你救了我么?」
他聲音跟長相很相配,沉穩而充滿磁性,或是太久沒說話的原故,略帶沙啞。鹿鳴澤心裡後悔這麼早把他刷洗乾淨,如果讓他臟著,自己至少不會被這個人的顏值左右判斷。
他抬手在自己卷卷的頭髮上撓了撓:「算是,我在路上撿到你的。」
對方感激地望著他,嘴唇微微嚅動:「謝謝你……」
鹿鳴澤見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便擺擺手:「沒事沒事,舉手之勞,你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吧。」
對方嘆口氣,他想借著枕頭坐起來,但是身上的傷好像很嚴重,他只能微微把頭昂起來:「抱歉,我有些失態了……因為自從來到這顆星球就一直在倒霉,被搶劫了很多次……你居然願意收留身無分文的我。」
——如此說來,他既不是逃奴也不是流竄犯,倒像城裡有錢人家的落魄小公子。
等等,他沒說過要收留吧。
鹿鳴澤想這樣說,但是對上男人異常誠懇的眼神,他就說不出口了。鹿鳴澤略微有些不自在,因為他想起自己之前還搜了人家的身——為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財物。
「那個,嗯……舉手之勞而已。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鹿鳴澤知道不能問他為什麼會到這個星球來,到了斯諾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故事,並不是說他救了人就可以隨便打聽人家的私事,所以用名字這種相對不是那麼尖銳的問題轉移話題比較合適。
「我叫……」
鍋蓋正好在這時發出一陣蒸汽吹出來的哨音,鹿鳴澤回頭看了一眼,過去把火關了,土豆燉肉的香味從鍋里飄出來,引得人垂涎欲滴。
他揭開鍋蓋打算等菜涼一下再盛出來,一邊對那個男人說:「你不用管我,說你自己的。」
床上躺著的男人才開口:「我叫阿爾法。」
鹿鳴澤背對著他,不由挑了一下眉頭,然後對方又禮貌性地問他:「那你的名字?」
「哦,我叫男人。」
阿爾**了一愣,鹿鳴澤在碗里盛了一點土豆湯嘗了嘗,彷彿味道不錯,他的眼睛在卷卷蓬鬆的劉海底下眯起來。
阿爾法艱難地模仿發音:「男人……我從來沒聽過這種發音的名字。」
這回鹿鳴澤很吃驚:「你居然能聽懂我的話?」
第一次有人聽懂他說的話,他們聽不懂的時候都會覺得他在說亂碼,按理說在這個世界「男」和「女」都不存在於正常的發音系統,他們只叫「雄性」、「雌性」、「Alpha」、「Beta」、「Omega」之類,雖然在雄性和雌性後面會加上字母來代表性別,顯得高大上,但是鹿鳴澤還是覺得它像野獸派命名法。
阿爾法輕笑一聲,好聽得很:「我當然聽得懂,不過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重點,我說你編假名騙人能不能不要編這麼假的,Alpha是指性別吧,我問你名字。」
難道他看起來像傻子?
阿爾法苦笑著說:「沒有騙人,我真的叫阿爾法,名字是父母取的,我也是長大后才知道Alpha是什麼意思。不過除了性別它還代表leader,這樣想就不會覺得特別奇怪。」
鹿鳴澤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不靠譜的父親,當年如果他取名時候不要那麼腦洞大開,也許他的命運就不會是整天被人劈腿,他可是很信命的。
鹿鳴澤頓時對阿爾法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憫之情——他還覺得叫阿爾法比叫鹿鳴澤要更悲催一點,他的名字只能說明取名的人傻,而這個阿爾法,更像是因為不受寵才被取得這麼隨便。
「那好吧,阿爾法,我叫鹿鳴澤,三個字的發音對你來說可能比較困難,你直接叫我鹿就好。」
阿爾法沉默了一下,說出字正腔圓的三個字:「鹿鳴澤?」
鹿鳴澤又驚訝了:「哇……你發音很准,厲害。」
阿爾法像被噎住了,他保持躺的姿勢疑惑地看著他:「你在嘲諷我嗎?」
鹿鳴澤搖搖頭:「沒有,我在真心實意誇獎你,幾乎沒有人能把我的名字讀這麼準確。」嗯,這就是他長相不討喜的原因,眼睛和眉毛距離太寬了,做什麼表情都像目中無人。天生一張嘲諷臉,怨不得他。
「幾乎沒有,那就是說還是有的。」
鹿鳴澤笑了笑沒說話,心想爺這名字在地球上人人都念得出來,誰知道你們這裡的人什麼語言系統,話還說不清楚了。他正在從鍋里往外盛土豆,肉塊切得四四方方,五花連著皮,鹿鳴澤習慣性用叉子戳了幾下,已經熟透了。濃郁的香味飄出來,混合熱氣的香氣在寒季中格外誘人。
上校聞到味道饞得要死,撲過來扒鹿鳴澤的腿,鹿鳴澤舉著肉跟上校周旋,然後聽到阿爾法突然問:「男人……也是一種性別嗎?」
鹿鳴澤忙著抬頭看他,不慎被上校搶走一塊豬皮五花肉,氣得鹿鳴澤一拳頭揍在上校的狗頭上:「你盆里不是有嗎!吃你的去!」枉他還特地煮了不加調料的給這隻蠢狗,把它當精細狗養活,它自己倒不知道珍惜。
上校挨了打,終於不過來纏磨,嗚咽著跑到角落裡去舔自己的飯盆。
鹿鳴澤長長吐出一口氣,把肉盛出來:「是,是一種性別,我們家鄉話,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雄性的意思。」
阿爾法笑著說:「你的家鄉?聽上去很有趣,我從來沒聽過直接用雄性和雌性區分性別,大家一般用Alpha、Beta、Omega這種二級性別區分。」
鹿鳴澤沒說話,小心翼翼給碗里的土豆澆上湯,他抽空抬頭瞅阿爾法一眼:「你剛到斯諾星?」
「嗯,到這裡沒多久。」
「那我呢,作為斯諾星的土著居民,要告訴你一件事。」
鹿鳴澤放下那碗土豆燉肉走到阿爾法身邊,抱著手臂微微垂下眼睛看著他,後者配合地仰起頭。
鹿鳴澤微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不那麼目中無人:「在斯諾星最禁忌的就是對陌生人的家鄉和過去產生興趣,遇到脾氣暴躁一點的,可能直接打你。」
——這裡是流竄犯和宇宙海盜的避難所,家鄉已經屬於「敏-感話題」的範疇了。
阿爾法睜著那雙灰色的眸子與他對視,良久勾起唇角:「好的,謝謝你,鹿鳴澤。」
鹿鳴澤怔愣一下,迅速移開視線——作死啊,這個人笑起來怎麼這麼風光霽月,還有不要這麼叫他的名字好不好,也太性感了。
「咳,我現在要出去一下,過一會兒再回來。」
阿爾法還不能動,便躺在床上輕聲說:「那我可以問你去哪裡嗎?」
鹿鳴澤從衣架上拿下外套披到身上:「當然可以,我去隔壁送碗肉,順便拿些葯回來,你不還傷著嘛。」
阿爾法下意識往門外看一眼,鹿鳴澤接著說:「你不用害怕,上校會保(ding)護(zhe)你的。」
上校聽到鹿鳴澤叫自己的名字,響亮地汪了一聲。阿爾法默默看了一眼蹲坐在門口朝他吐著舌頭「哈、哈」喘氣的大黑狗,神情複雜地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