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夜。
罕見的鵝毛大雪阻隔曼哈頓上西區的交通,依然不妨礙別墅里歡聲參雜的夜宴。
高大氣派的建築,屋頂卻搭成不倫不類的貓耳模樣,家家戶戶如此。
燈光音樂中於大理石地板四處轉徙的客人光鮮亮麗,舉著香檳杯,仰脖飲酒,頭髮陰影遮擋住後頸顯眼的黑色丨貓爪標誌。
標誌生長進血肉,永不消失。
從別墅落地窗望進漫天大雪,或可見幽靈般的柔軟影子,三兩條轉瞬即逝。
無人看雪地。
雪地裏手掌心大的倉鼠披著一身白在奔跑。
幸而離那別墅大門已不遠,再隔開一段距離,短短的手腳恐怕應付不來。
小鼠埋頭奔往別墅白色大門底下刻意裝飾過的貓洞,遇見樓梯擋道,艱難攀爬,終歸登頂。
縱身躍進貓洞那一刻,別墅裡頭的光幾乎晃花她的眼。
女人著黑色包身裙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后。
淡茶及肩的發微微濕漉,眼睫上也掛著細細的水珠,她好似未覺察,一邊胡亂翻找手拿包一邊往前走。
向來在別人的地盤走路不看路會吃虧。
被陌生男人抬臂攔住時可可還未摸索到眼鏡,只聽頭頂那男聲道:「小姐。」
她茫然抬頭。
淺淡迷濛的灰瞳,晨霧一樣乾淨,令他心跳不由自主停了幾秒。
眼睫滑落的水珠不知落進哪道隱秘的罅隙。
他竟下意識側身去看她的後頸,見黑線條如花朵盛放,才莫名心安。
可可指尖終於在手拿包深處夠著了眼鏡腿,曲指勾出,在那男人說第二句話之前戴上臉。
鏡片外的世界清晰如初,而她也終於看清男人看她的眼神,不舒服地後退一步。
他面上掩飾不住的驚艷於可可戴上眼鏡后淡化成嘆息。
呆板的大黑圓眼鏡遮住她半張面容,美麗與靈氣蕩然無存。
可惜。
真可惜。
卻還是令人心癢難耐。
可可左右張望,瞧見距離餐廳入口處不遠的大理石旋轉樓梯,心念一動,轉身想去。
深綠絲綢裙的戴維斯太太拿著酒杯走近,再次攔了她的路。
別墅主人戴維斯是個富商,常年在外,妻子尚且年輕,借朋友聚會之名偷腥無數。
太太今晚統共就看上一個男人,喜愛他不拈花惹草的品性,誰知宴會還沒到尾聲便令她失望。
待戴維斯太太看見可可戴著眼鏡的臉,面色稍霽,剛要調笑,突然發覺異常,問道:「我不記得邀請過你。你是誰?」
可可迴避戴維斯太太的視線,默不作聲重新打開手拿包,再次在裡頭摸索。
她的避而不答令戴維斯太太疑心更甚,連聲追問:「你叫什麼名字?」
欺身上前,逼得可可只能稍微側過身去繼續摸包。
戴維斯太太慍怒,香檳杯隨手擱在鋼琴琴蓋,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然而觸碰到的卻是男人的胸膛。
那人替可可擋下戴維斯太太的質問,溫和笑笑:「她是我帶進來的。」
大概是個精明的,知道在太太臉色愈發難看之時湊過去貼著耳道:「叔父家的女兒,托我帶出來散散心。」
都說女人的枕邊風是成事妙計,卻不知道男人的耳旁風也一樣厲害。
不知那人在戴維斯太太耳邊還說了什麼,竟使她情緒由陰轉晴,自上而下將可可掃視一遍,拿起酒杯轉去招呼其他賓客。
可可見事情解決,抽手合上手拿包,準備默默離開。
「我本以為你會向我道謝。」男人忍了忍,終究忍不住出聲喚她。
可可這才正眼看他,那眼神專註卻短暫。
她思考過一陣,慢慢道:「我沒有向你請求幫助。」
無意再跟他糾纏,她扶穩鼻樑上的眼鏡,匆匆混進祝酒的人群。
裙擺包不住的一截白皙小腿線條優美,想必觸摸著也是很嫩滑的。
男人為自己恍惚之間產生的念頭自嘲地笑起來。
可可在餐桌取了一杯香檳。
她不急著喝也不想喝,輕輕搖晃杯身,聽見不遠處有三兩人交談,便不動聲色地挪過去偷聽。
「既然是晚宴,家裡養著的那位怎麼能連人都不出來見一見。」這是抱怨,「沒禮貌。」
「戴維斯太太沒說話,你何必多管閑事。」
第一個說話的人聽了,語帶嘲諷:「沒嫁給戴維斯之前她給那位自薦過枕席,然而人家沒胃口吃。現在這位太太堂而皇之把他養在自己家裡,想必痴心不改。但規矩就是規矩,恐怕並非戴維斯太太想討好他,而是他自己沒有臉出來見『人』。」
他頓了頓,言辭愈見刻薄:「畢竟全部資產被沒收,還變成那種「非人」的模樣,換做我……」
後面的話可可沒聽。
她握過的香檳杯靜靜站在流理台上。
口紅與酒的逢迎仍在繼續,無人注意一個茶發女人的消失。
而消失的女人此時站在二樓走廊,靜靜打量左右兩邊緊閉的門。
一扇,兩扇,好多扇。
可可從手拿包里取出一塊懷錶看時間,略在心裡計算計算,把表丟回包,繼而拉出根深棕小木棒。
其實更像樹枝枝條——頂端微微彎曲,手握處有小小的黑色結環。
這樹枝自頭頂掃落,拂到腿處,身上神奇地換了另一套打扮:綿綿的米白羊毛連衣裙,外頭罩著黑系帶長斗篷,斗篷寬大,將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那一根卻居然是魔杖。
如果此時這走廊里有第二個人在,她就要進監獄受刑了。
作為新世界法律所不能容忍的危險的「倖存者」。
滾踏馬的新世界法律。
可可去擰頭扇門的把手,把手牢牢鎖著。
她用魔杖對準門鎖,小聲念了句咒語:
「阿拉霍洞開。」
是書房,沒有人。
她鍥而不捨地去開下一個門。下一個是衣帽間。
來回輪換,幾乎每個房間都受了這女巫小賊的洗劫。
開到最後一個門,她心裡不大安穩,面上雖然沒表情,念魔咒時分明有些猶豫。
樓梯上響起的高跟鞋敲擊聲打斷可可的思考。
那聲音清脆有節奏,敲著敲著,人影就出現在二樓樓梯口。
走廊空蕩蕩。
可可感覺置身這個房間有點心率不齊。
鋪天蓋地的粉,一直刷到天花板,空氣里滿滿的少女氛圍簡直隨時要溢出。
……簡直是噩夢。
但她的目標偏偏住在噩夢裡。
白白一大團絨毛埋在特製貓床的粉紅被浪里,蓬煙似的尾巴耷出床沿,不耐煩地搖來搖去。
她背靠著門冷靜須臾,才緩緩走向他。
覺察不速之客異常囂張不退反進,大尾巴搖得更加頻繁,雖未露臉,全身每一寸都緊繃如弦。
「托尼·斯塔克。」可可低聲叫道。
那白絨耳朵尖動了動,倏地抬起頭,深藍圓眼亮得驚人。
那裡頭裝著澄澈的泛光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