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終有決斷
到了門口,虞姝向那個熱心的志願者致了謝,愣了半晌,才抬起手來欲要敲響院長江蓉的門。
可是她的手還沒有落到門上,門便突然開了,她抬起的手尚僵在那裡未來得及收回去,一身白大褂的江蓉便已經進入了她的視線里。
她笑著打招呼:「阿姨——」
她的「下午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被她喚作「阿姨」的江蓉江院長便已開了口:「你怎麼來了?」說罷,似乎突然回想起來了,口氣卻依舊不善,「下了這麼大的雨,你還來?」
「之前跟您約好的……」
「還真是死腦筋。」江蓉冷笑一聲,嫌棄地從鼻腔里哼出聲來,雖然聲音極低,虞姝卻聽得格外清晰。她覺得江蓉的三觀似乎有些另類,可是身為晚輩,縱使心裡不服,自小的教養也不允許她以牙還牙,更何況對方是……她淡淡地笑了笑,不卑不亢地看向江蓉:「不知道您之前約我來有什麼事?」
江蓉卻隨手把門帶上:「你先等一下,我還有點事。」
關了門……就是要在外面等的意思。虞姝看著江蓉急匆匆的背影看了許久,終於在邊上的長凳上坐下。
江蓉這一走,竟然就是一個多小時。待一回來,虞姝立即站起身來,朝著她禮貌得體地笑了笑。
江蓉卻顯然是吃了一驚:「你怎麼還在?」
虞姝的笑便僵在了臉上。
「你以為我叫你來是做什麼?難道是讓你嫁入我們左家嗎?」江蓉走到她的身旁,抬手扶了扶鼻樑上架著的眼鏡,睥著眼睛壓低了聲音道:「要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你還嫩了點!」
「我從來沒想過挑撥……」虞姝下意識地搖頭,江蓉卻打斷了她的話:「你沒有?你沒有他會跟我說……」
話分明已經到了嘴邊,江蓉卻生生咽了下去。左斯南向來聽她的話,可是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這次竟然不顧她的反對,鐵了心要娶虞姝。
這個虞姝,她從第一次見就開始討厭,但左斯南就是喜歡。她以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覺得時間還早,兒子還小,心野,就讓他先玩玩,指不定哪天新鮮感過了,也就不再執拗了。可是現在,他們都開始談婚論嫁了,左斯南還說什麼非虞姝不娶!這兩天她態度硬起來了,這個乖兒子竟然說,她不依他倆就私奔,反正身份證在自己手裡,隨時都能去民政局登記。
她害怕了。二十多年前差點被偷了丈夫,現在別再被偷了兒子。她不明白她江蓉到底哪裡比那些「狐狸精」差了,不過是少張華而不實的臉而已,憑什麼就搶不過她們?!
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把兒子從虞姝手裡搶回來!
她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咬牙切齒:「虞姝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狐媚子我見得多了,你跟斯南不可能,別再給他灌**湯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別想禍害他!」
所謂自取其辱,說的就是現下這種情形吧?虞姝攥緊了十指,想到左斯南,終究還是軟了語氣道:「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您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您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是會幸福的呢?」
江蓉嗤笑了一聲,眼裡鄙薄之色盡顯。她似乎正想說些什麼,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虞姝聽不到電話里的聲音。只見江蓉的面色驟然放軟,連眼睛里都是歡喜的笑意。她的聲音再沒有之前的尖銳,語調也不帶一絲嘲諷:「若若呀,是要到了嗎……哦哦,臨時有事不能來了啊,哎,不要緊,你先忙,咱們約下次。」
掛斷電話,江蓉若有所思地看向虞姝,主角不在,這戲也唱不起來了。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虞小姐請回吧,我很忙,沒時間招待你。」
風雨無阻地趕過來,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卻就換來了這樣幾句話。虞姝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自從與江蓉見過面,江蓉便一直不喜歡她,她一直都知道的。左斯南還沒有將她帶回家時,一直笑著跟她信誓旦旦:「阿姝,你放心,我喜歡的我媽全都喜歡。更何況你這麼好,我媽一定會喜歡的。」
待她與江蓉見了面,受盡了江蓉的冷嘲熱諷、陰陽怪氣,左斯南卻笑著向她保證:「阿姝,我媽只是不了解你。相信我,等過段時間,你們一定能相處得很愉快的。」
這所謂的「過段時間」一過就是三年,可是江蓉對她,不是視如空氣,便是冷若冰霜,這還算好,左斯南不在的時候,江蓉明裡暗裡什麼刻薄的話都說得出來。她心裡委屈,左斯南卻說忍忍就過去了。她忍不了了提分手,左斯南卻怎麼都不同意。
有江蓉在,她看不到自己和左斯南的未來。可是左斯南卻將她攬在懷裡,在她耳邊喃喃耳語:「阿姝,從小到大,但凡是我做的決定,我媽從來沒有反對過。我的婚姻當然是由我自己做主,我媽她就算不願意,也一定會同意的。」
虞姝仍然無法放下心來,抬起頭來一瞬不瞬地盯著左斯南看,她問他:「我們會結婚的,對嗎?」
左斯南點了點頭,彷彿聽到了笑話一般,笑著撫了撫虞姝的長發:「傻阿姝,當然會啊。我們會結婚,你喜歡什麼樣的婚禮?我記得大學的時候,你說你想要辦一場中式婚禮,你那麼喜歡紅色,是得中式婚禮才配你……就是不知道你現在想法變了沒?」
「沒有,」虞姝立即搖了搖頭道,「沒變,從來沒有變過。」
「那我們就辦中式婚禮。」
……
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那麼長,回憶那麼多,此刻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只覺得有些怪誕。她沒有變,一把紅傘一用就是九年,對左斯南一愛便是永遠,不為名不為利,只是為著自己心裡的那份喜歡而已。江蓉不待見她,百般羞辱,萬般刁難,她全都忍了,就因為左斯南說:「阿姝,那是我媽,你讓讓她。」
就因為左斯南說:「阿姝,為了我們的未來,你忍一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媽會接受你的。」
就因為左斯南說:「阿姝,你放心,不管我媽怎麼反對,我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左斯南,那個無數次在自己耳邊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前兩天,竟然那樣理所應當地跟自己說,喜歡,並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以前就算現實情況不允許,至少他還有著那份心,而現在,他連那份心都沒有了。
虞姝不得不承認,左斯南變了。左斯南變得毫無徵兆毫無道理,把沒有變的她殺得遍體鱗傷措手不及。
沒有什麼比一個女人的青春更難買,沒有什麼比一個人的真心更重要。
而這兩者,虞姝全給了左斯南。
江蓉看她遲遲不動,心下不耐,眯著眼冷道:「怎麼?你難道還等著斯南來帶你回去嗎?虞姝,一個男人再怎麼頂天立地,在母親面前也是個孩子,你覺得,你能勝得過我?」
要是在多年以前,虞姝大概會胸有成竹地點一點頭,可是現在,她卻再也沒了把握。決定權在左斯南,而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對左斯南寄予多少希望。
「我不知道。」虞姝側了側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毫無波瀾:「這得看斯南。」
她的語氣分明已經足夠平淡,可是聽到江蓉耳中,卻莫名地充滿了挑釁的味道。在她轉身告辭前,她聽到江蓉咬牙切齒又帶著些許得意的聲音:「你很快會知道的。」
「……」虞姝扯了扯唇角,再沒有多餘的表情。
虞姝越是氣定神閑,江蓉便越是氣急敗壞。她眸光一冷,指著虞姝張了張口,分明像是要罵出來了,可是一個清清冷冷的男聲卻在這時闖了進來:「江院長——」
看著江蓉驟然變善的面孔,虞姝突然間鬆了一口氣。夠了,真的夠了。努力了五年,忍了五年,真的夠了。她放不下左斯南,放不下自己這份深沉刻骨的愛情,可是江蓉橫在這裡,她就是再放不下,也得放下。
放下,才能放過自己。
與其就在這兒等她羞辱,不如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禮貌地告辭,轉身離開,不知走了多少步,虞姝才忍不住嗤笑出聲來,不知道是在自嘲自己此番風雨無阻的赴約,還是在嗤笑自己這段即將終結的戀情。
她渾渾噩噩地往外走著,快到門口的時候,不知怎麼竟然撞到了一個匆忙前進的急救床,她沒有防備,好在身手好,倒也沒有摔倒,只是手裡的袋子卻飛了出去,袋子里裝的,是她來時撐的那把傘。
急救床的輪子從袋子上碾過,就像長滿倒刺的巨輪碾在她的心口。她愣愣地看著袋子里露出來的鮮艷傘角,恍然間,一隻皮鞋已經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接著,各色鞋子爭先恐後地來了……踩到的,踢到的……她甚至能聽到傘骨斷裂的聲音。
她彷彿突然才想起來袋子里裝的是什麼,猛地撲過去,驚慌失措地把袋子撿起……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自己身邊響起:「傘壞了。」
她突然如夢初醒,傘壞了,她不知道該找誰賠,也不知道壞成這樣了還有誰能修,唯一的辦法,只有扔了它。
她沒有看向來人,只是手上的力量頹然減輕:「嗯,壞了,我扔了它。」
「外面還在下雨。」
虞姝手上一頓,卻只是瞬間,握著傘的手就再次握緊,骨節泛白,看著窗外的瞳仁裡帶著些決絕:「那也得扔了。」
她起身離開,一條手臂卻橫在了自己的面前,耳邊的聲音清潤好聽,此刻格外柔和:「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把傘。」
她抬眸,再轉頭,迷茫的眼睛愈發迷茫。男人劍眉英挺,深邃的眸子里,眸光清潤動人,是個好看的男人。可是,她分明不認識。她彎了彎唇角,搖頭拒絕:「謝謝你,不過不用了。」
男人的唇角漾出一抹笑來:「剛才我沒注意,踩了你的傘,不賠你,我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