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蘇小昭像一個勝利而歸的小戰士,得意滿滿地蹦躂入山莊的時候,雍和璧正坐在館內,眸光凝定在棋盤上,思索良久。
過了一陣。
「謝先生,可否與我對弈幾盤?」雍和璧抬頭說。
「是,公子。」
……
看著節節敗退的謝筠,雍和璧眉峰微微一蹙,復又舒展開。有些難以言說的寬慰,又有些莫名的糾亂。
寬慰的是,幸好他不是自己以為的棋藝一落千丈。而糾亂的是,他想他大概知道,為什麼始終贏不了那個女子了。
都說棋品如人品,他向來習慣去揣測與之對弈的人。或是狡詐,或是耿直,或是謹慎,或是莽撞,但不論如何,布局裡多多少少,都會帶有下棋人難以易改的痕迹。
絕不會像今日那位蘇夫子一樣,從始至終,彷彿都是在以一種絕對的理智,不帶任何情緒地落下每一步棋……他試圖揣摩對方的棋路,而對方卻是純粹的推算,以有心猜無心,他怎麼會不輸?
但是普通人,又怎麼會在每一步棋,都刻意進行繁複的推算?
雍和璧按了按眉心:還是第一次,他如同霧裡觀花,完全看不清一個人。
越是看不清的東西,就越是忍不住去探究。
於是這一日,馬車駛過私塾的門前時,雍和璧心中一動,想起私塾下課的時間也快到了,於是吩咐車夫停下。沒有下人或幕僚的跟隨,他循著聲音,一路走了進去。
沒有驚動一眾學童,也沒有驚動遠處座上,正執卷授學的女子,他立於一角,聽女子朗朗徐徐的念書聲傳來——
「光之人照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
雍和璧頓了一會,才想起這是《墨經》中的內容,他抬眼望過去,目光里有一絲訝然:畢竟,不管是民間的私塾,或是南宛書院之首的南麓書院,學的都是諸如經義與算學的內容。她現在說的這些東西,本來就少有人涉獵,更罔論在私塾里傳授於人了。
雖然有些許驚奇,但雍和璧心裡,並不怎麼贊同她的做法。
向年紀尚幼的學童們,傳授如此深奧的內容,於他們而言,並不見得會懂,何況也很少有人,會對她說的這些感興趣吧?
果然,底下的一眾學童,眼裡都是渾然不懂的迷惘。
「首蔽上光,故成景於下。在遠近有端與於光,故景庫……」蘇小昭念著念著,就停了下來。
以雍和璧的角度,分明看見,她掩在書卷后的面容,眉尾處輕輕一挑,唇角微撇起的弧度,顯出十足的鬱悶。
一種和她平時清冷嚴謹的形象大相徑庭的表情。
雍和璧正覺訝異,還待再看清時,那邊女子已經擱下書,面容也回復為冷然。
咬文嚼字太辛苦的蘇姑娘,終於放棄念誦晦澀的語句,開口說:「其實,這段話的意思就是:墨子說,在相同的空氣介質之下,光是沿著直線傳播的,所以會出現小孔成像的現象……」
這……根本是完全偏離了原經義的解釋吧?
在蘇姑娘信口開河的「墨子說」下,雍和璧一下子愣住,半晌沒反應過來。
然而,底下一干人果然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聽得懂歸聽得懂,學童們依然怎麼都想象不出,也難以相信,夫子口中的影像倒置現象。
「你們可還記得,我上次的課上說了什麼?」
眾學童異口同聲:「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雍和璧:「……」
遠處小廝打扮的影六「撲哧」一下笑出了——那什麼雍家的公子,終於能體會到他的幾分感受了吧?
他也不擔心雍和璧看到這一幕會如何,反正他相信小瘋子事後能擺平就對了!
那邊蘇小昭已經從書簍里,取出了一個鑽有小孔、自家影衛出品的活動式木筒。然後,又拿出了一根蠟燭,掏出火石與火絨,自顧自地在几案上,捏著火石吭哧吭哧敲了起來——
「啪嗒、啪嗒、啪嗒……」
清脆的敲石子聲響中,雍和璧抬起手,按了按彷彿跟著節奏一跳一跳的眼皮,只覺青天白日之下,他或許是走錯了私塾,看岔了坐在上面的人?
火苗亮起。
蘇小昭點了蠟燭后,拿起木筒對著火苗,把眼睛湊過去,來回調整好距離。最後說:「好了,排好隊,一個一個上來看吧。」
……
下課後,眾學童散去,見到雍和璧走來,蘇小昭一邊收拾書簍,一邊打著招呼。
「雍公子,你怎麼來了?」
看著一臉自然的蘇小昭,雍和璧不由懷疑起自己是否太過大驚小怪,畢竟許多名士的行事方式,都可能迥異於常人。頓了頓,他說:「蘇先生,方才那個木筒,可否借我一看。」
「自然可以。」
蘇小昭將放入書簍的東西又擺出來,拿過火石,又要開始敲——
「……我有火摺子。」雍和璧從袖間取出竹筒,拿出火摺子輕輕一吹,火苗便燃了起來。
蘇姑娘收回火石,有些失落,明明火石「啪嗒啪嗒」的聲響很好聽……
過了一會兒,雍和璧將木筒還給她,溫聲說:「果然是精巧之物,蘇先生授課,實在是別有風趣。」
「不過,」他微蹙起眉,「這些知識,他們學來大概也是無用的吧?尋常人家,或許不會理解先生的授課。」
不是質疑問難,僅是擔憂她作為一名私塾夫子,所教的東西,不會被鎮上的人接受。
蘇小昭將木筒收起,將書簍交給走上前的影六,聞言只說:「多謝雍公子勸告,可是在我看來,無用之用方為大用。所以,就算不為人所稱道,我也只會教我想教的東西,這是我蘇度娘唯一的原則。」
影六借著擦汗的動作扶了扶額頭。
小瘋子的原則,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雍和璧看定她一瞬,然後說:「如果我想聘請蘇先生到南麓書院呢?」
見她抬眸訝異看來,雍和璧說:「蘇先生的學識,在這鎮子里只會被埋沒,若是你願意到南麓學院授課,一定可以嶄露頭角,大揚其道。」
屁!她要是去就露餡了!
她還能把自己掰成兩個,一個當授課的蘇度娘,一個當聽課的蘇三小姐不成?
她睫毛一垂,說:「雍公子高看了,南麓書院是南宛國最好的書院,更是世家貴胄薈集之地,我一介平民女子,年齡資質又尚淺,恐怕無法擔此重任。更何況,我的追求並不在此……所以,雍公子的好意,度娘心領了。」
見她態度堅決,雍和璧沉吟了一下,不想就此放棄,故提議道:「路途遙遠,在下願送蘇先生一程,請蘇先生上輦。恰好,我還有些困惑,也想向蘇先生請教。」
蘇小昭一擺手:「乘車輦就免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走路。不過,若是雍公子願意,不如和我一同走回去,路上慢慢相談?」與其坐馬車,還不如蹬她的滑板車來得涼爽。
「也好。」雍和璧只猶豫了片刻,便點頭答應。
在她面前,他不想顯得自己迂腐。
……
一行三人,沿著長長的溪流往山莊上走去。
出了鎮子后,一路鳥語花香,吹面不寒楊柳風,甚是愜意。
「你看,這樣走路,不是比坐在四面都是壁的車輦里,來得更自在嗎?」蘇小昭說。
雍和璧轉眸看她,淡淡說:「走路有走路的意趣,可乘輦也有乘輦的舒適與便捷。」
蘇小昭回望道:「盆里花,籠中鳥,自然會更為嬌艷安逸,可終究少了幾分生機與天趣。說不上哪個更好或更壞,只是人各有志,我願意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也願意承擔起自己的選擇引起的負擔。就好像,公子為了所背負的東西,願意主動放棄人生的許多樂趣一樣,不是嗎?」
在雍和璧微怔時,蘇小昭揚起睫毛,眸光清清透透,像是能洞穿他所有的想法:「所以公子大可不必一再相勸。家師曾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胸無大志,此生也只想游于山水之間。」
靜默了一瞬,雍和璧搖了搖頭,終於說:「是我強人所難了,請蘇先生見諒。」
蘇小昭也笑起,說:「其實,雖然道不同,我與公子還是能成為友人的,只是不知公子願意與否?」
「求之不得。」雍和璧說。
「既是友人,公子也不用再喚我『蘇先生』了。」蘇小昭眨了眨眼,說:「實話說,我一直聽不習慣,何況公子年長我四歲,每次聽來都覺得有點兒彆扭。」
少頃,雍和璧忽而極淡一笑,說:「所以你一直謹言慎行,咬文嚼字,就是因為我們喚了你蘇先生嗎?」
「誒?」蘇小昭難得一愣。
雍和璧轉開臉,臉上笑意卻不減:「方才,在學館里,我看見姑娘似乎不喜歡文縐縐的說話方式。」
蘇小昭目光僵滯了一下,餘光里看見影六幸災樂禍的面容,眼刀「唰」地瞥了過去。
「唔,當然不是,公子約莫眼花了。」
「哦,如此。」
「嗯,確實。」
乾巴巴對了幾句后,雍和璧含笑的目光看來:「那麼,我該喚姑娘什麼呢?」
「我小名是百度,家中父兄都是這麼叫我的,公子喚我小名便可。」她說。
雍和璧微疑惑:「這名字……倒是獨特。」
「獨特嗎?」蘇小昭偏頭,「『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聽父親說,我小名便是出自於此。」
微涼的風,吹拂起少女細碎的額發,少了幾分不苟言笑的、面具般的偽裝,多了幾分清靈的真實……
「嗯,百度姑娘。」雍和璧一霎移開了眸光,輕聲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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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讀者反映,啃老本的胖月在文中使用高中知識太多,胖月看后深覺有理,痛定思痛,決定改用初中的知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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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更新時間……膝蓋莫名一痛。一下子多了許多催更的小天使,忽然感覺不能回到小透明放飛自我的快樂日子了QAQ
所以,胖月這幾天先試試看,能不能擺脫鹹魚之魂,穩住不斷更,如果穩得住,我再定下一個固定的更新時間。多謝姑娘們熱情的支持與評論,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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