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雍和璧策馬一路奔出鎮外十餘里,最後停在一處平崖處,他坐在馬上遙望無邊曠野,草木荒蕪,像是希冀看出些什麼來,最終仍然歸於黯淡茫然。
他怔怔在原地,突然就感到空落落的,無所適從。
汗浸濕的錦袍背部被風一吹,隱隱的涼,他腰背筆直地坐在馬上,在灼灼日光里,遙望的目光沉默。
這一個多月來,亭下對弈相談的歡暢,臨水撫琴識曲的默契,郊外同行閑聊的輕鬆,當真就在這樣的明朗和煦的清早里,沒有一聲知會,沒有一句道別,輕淡地結束了嗎?
他鬆開手中握緊的韁繩,垂下眼睫,眸光沉靜如故,只是那沉靜底下卻涌動著茫然、隱痛,像一泊靜水流深的潭,將那些在春風裡料峭發芽,卻未來得及茁壯長成的悸動情愫,都連同著此刻心頭的沉抑重重壓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日暮色昏黃,兩人在溪石畔,他撫完琴,抬眼期待看她。
溪邊垂柳依依,她眸光比柳絮飄得更遠,聽他按弦,便回頭道:「公子琴技真是越發精湛。」
「其實,度娘心裡十分艷羨公子。」她笑意淺淺揶揄,「若是有公子一半手藝,或許我就去茶樓里當一名歌女,不當勞什子私塾先生了。」
他輕輕皺眉,心裡不認同。
「度娘這話並非是輕慢公子,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公子可知,其實我自小,就想當一名『千里不留行』的劍客,或者是一個唱盡天下傳奇的歌女。」她說。
「為何?」他惑然問。
劍客多孤獨,歌女多坎坷,都不是什麼好身份。
何況她不會武,而彈琴……更是一言難盡。
她的理由卻怪異得可笑:「小時候我看話本子,覺得無情劍客的故事總是最為出彩,便也想活成那樣,來去自在,不必困宥於一方天地。可是後來,我發現當不成劍客,難過之下,就想著當歌女算了。」
他聽得有些好笑:「劍客當不成,與歌女有何干係?」
她眨了眨眼,說:「不是常說借酒消愁嗎?我一彈起琴,就發現那些糟心事,和我的琴技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提。」
他愣住了。
平日里一向清冷的女子,突然間幽默一下,殺傷力不可謂不大。
愣過之後,他忍不住忽然向前一傾,放聲笑了出來,這輩子未曾有過的愉悅與輕鬆。大笑聲遠遠傳出門外,驚得侍衛們都一溜煙跑過來,探頭看了他沒事,才面面相覷地離去。
她看見侍衛們的驚嚇,似乎覺得很是有趣,細長的眉微挑,看向他:「公子莫不是平日都不曾笑過?」
他止住笑聲,只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笑,只是笑得永遠恰到好處。唯有此刻,放下了官場上慣有的思慮算計,難得的滿心輕鬆,便也揶揄回道:「既然如此,若是百度姑娘哪一日獻唱,在下必定親去捧場。」
「成,等我什麼時候落魄,當不成私塾夫子了,你若肯來找我,替我彈琴應和的話,我一定先唱給你聽,試試歌喉。」
「好。」
他應得很自然很快,以至於開口后,連自己都楞了一愣。
不過女子也沒當真,聽他應了,也不過眼眸彎了彎。像是知曉他應聲這一瞬的真摯,卻也明白,等他再思考一陣,便不會再選擇如此做法。故而淺淡一笑,不甚在意。
她轉過頭,望向最後一抹沉落的夕陽,眸光悠遠如夢。彷彿下一刻,便會隨之沉落消散。
……
雍和璧睫毛顫了顫,早在那時,那女子就比他看得更清。
看清了他在家規謹嚴的侯門裡養成的性子,不可能放縱自己隨心所欲。看清了他就算一時心動,也會因太多顧忌,讓這份悸動止步於知己之情。看清了他即使享受與她相處時的舒適,也不會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正如此時,他策馬狂奔至城外,終究也只是望著空曠一片的遠處,緊握韁繩,就此駐足。
只是……如果她心裡不是已經有意中人……
如果……她也為他傾心哪怕一點……
雍和璧苦笑搖了搖頭,若真是如此,他又是否能自持至今,此刻又是否能按捺住,不去追回那受盡委屈苦楚,枯坐一夜后卻坦然笑著離開的女子?
他閉了閉眼,不再去想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身處其位,他有太多的禁錮與無奈,許多事就算他不想做,手下也已經容不得了。
何況……
她想要的是一間小屋,幾畝良田,最簡單的生活,最簡單的男子,而他做不到,也不會放下一切去做。
調轉馬頭回身的一霎,他似乎聽到心底一聲悠長的輾轉嘆息。
……
回到館內后,隨從們已經備好車輦,整裝待發。
見他下馬,眾幕僚沉默,神色也是余留的黯然。
陸子燮低嘆一聲,上前作揖道:「公子,回京了。」
※※
回京了……
影一放開傳信鴿,看完紙上的字后,指尖一捻,紙張便化作齏粉。
他轉身返庄,正欲稟報蘇家已派人來接小姐的消息。
忽而他腳步一頓,低下頭,看著地上一根長長細線……
影一抬眸看去,對上不遠處少女那飄來飄去的、看似淡定實則期待無比的小眼神。微抬起頭,果然看見影六坐在樹上高處,手中拎著一個花籃,向他投來一束自求多福的無奈目光。
他垂頭看著,頓了頓,伸腳踢了一下橫在腳前的細線——
「叮鈴鈴……」細線系著的鈴鐺頓時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四處飄飛的梨花花瓣,與少女詭譎無波的聲音同時幽幽出現:「恭喜你觸發隱藏劇情:蘇度娘的隱藏結局之——子欲養而親不待!」
「撲哧」一聲,是影六忍俊不禁的噴笑。
什麼子欲養而親不待,哪有小瘋子這樣佔人便宜的?
蘇姑娘眼刀飛過去,樹上某破壞氣氛的少年影衛立即抿唇封聲,兢兢業業地繼續撒起花瓣來……
「嗟乎!士可殺不可辱!」蘇姑娘負手仰起頭,向天長嘆,細碎的花瓣從樹上撒下……影一抱臂抬手,抵住微蹙起的眉頭,按了按又抬頭。那邊蘇姑娘神色已變得鬱憤,身形不穩地晃了晃,如弱柳扶風不堪重負。「諸位先生,雍公子,度娘本以為與你們赤誠相待,可你們,為何要如此陷害我?」
「你們不必解釋,事情來龍去脈我已經清楚。」髮絲垂落在肩前,她低頭睫毛輕顫,「你們可知道,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有多難過?」
梨花瓣紛揚落下,輾轉飄零,像下起一場鵝毛大雪。
她轉回眼,下頷倔強地揚起,瞳眸卻是霜雪一般的凉,「原來這一個多月,你們待我這般好,都不過是虛情假意別有用心,機關算盡,只為了將我趕走嗎?」
影一平靜的眸光忽地動了動,掀起眼,望定對面冷涼笑著的少女。
一瞬間,竟不知她是以蘇度娘的身份,對雍家的人所說,還是作為她自己,對他們說出這一番質問……
「你們不要過來。」
袖中匕首滑落掌心,她反握著匕首後退一步,鋒刃對著自己,笑得悲涼:「原來你們……都想趕我走啊……可是為什麼要欺騙我?」
「世人欺我侮我,視我為妖物鬼怪,連以為可信的結交之人,也千方百計要害我,費盡心思趕我走。從來沒有人在意我,也沒有人懂我說的話,我做的事。我的一生,不過是一個笑話。」
看見樹上的影六支起手肘撐著頭,仍舊不在意地撒花,影一將眸光移回,繼續望著對面手舉匕首,笑得凄美的少女。
「罷了,我本來就不該來此地。」少女凄涼地搖了搖頭,「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何必勞你們費心,這污濁塵世,我蘇度娘也不屑再留。」
「但願我死之後,遺體不會太難看,任人擺布。事到如今,只望先生們看在相識一場,留度娘最後的體面了。」
少女決絕一笑,退後一步,舉起匕首當胸刺下。
霎時,鮮血迸濺——
「小姐!」影一身影如風,眨眼間飛掠而來,接住她將倒地的身體,漠然平靜的眸光一霎驚顫。
「呃」一聲,影六撒花的動作一僵。
蘇小昭唇邊凄美的笑容也一僵,擠了擠眼,向意外飛身接住自己的男子使眼色。
影一看也沒看,抬起手指,就要點上她胸前穴位,止住不斷湧出的血。
蘇小昭飛快橫掌一擋,他的指尖便點落她手背——指腹的薄繭,傳來微微磨礪的觸感,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喂喂喂,幹什麼,耍流氓呢你?」在影一怔住的目光里,蘇小昭翹著尾指,「噫」一聲捏住他的手指,丟開,「你讓讓啊。」
她翻了一個身,滾出他托住她後背的僵硬手臂,然後撿起掉出的匕首,又握著插了回去:「噗——噗——噗——」她邊嘟嘴發出噴血的聲音,邊握拳在唇前,隨一聲聲噴血聲向上張開五指。
「別了,諸位先生,雍公子……」說完少女頭一歪,閉上了眼。
空氣安靜了一瞬間。
花瓣遲遲地落了下來。
在少女浮誇的表演中,影一動了動右手,終於發現指尖的紅色液體,不是血的溫熱黏膩。
那邊「躺屍」的少女已經爬起,撣了撣衣裙的灰塵,嘆氣搖頭:「唉,都怪早上一時嘴饞,把番茄汁都喝完了,所以最後一幕的噴血而亡,只能將就這樣了。」
「不過小影兒做的這個彈簧匕首,還挺不錯嘛!」蘇小昭拋了拋手中染「血」的匕首,對著掌心又刺幾下,將柄內的番茄汁,都給壓了出來,「可惜改了計劃,沒用上。其實還有一個跳崖結局的,但是小影兒還沒有做出降落傘,真是笨蛋影衛,嘖嘖……」
他是故意沒弄出來的好吧?否則以小瘋子的性子,真可能興沖沖跑去跳崖了!
影六也從樹上落了下來,不去看碎碎念的少女,詫異問道:「影一,你怎麼就衝過來了?」
蘇小昭聞言也側目,抱怨道:「就是,大影兒,你跑過來打斷我做什麼?」微一挑眉,她又說,「難道真以為我尋死?噗……你被小影兒帶笨了嗎?」
一身黑衣的男子緩緩站起身,沉默不作答。
又被趁機埋汰了一把影六瞪了瞪眼,然而也是十分不解。在他看來,這種漏洞百出的把戲,騙到誰都騙不到影一才是。更何況,他還在小瘋子頭頂上撒著花,若是真出了什麼情況,他怎麼會阻止不了?
蘇小昭打了個響指:「哦,對了,你剛才衝過來是叫我『小姐』?」
「我知道了!你是一時情急,怕我真傷了你們家小姐的身體,才想都沒想,就急匆匆衝過來的?」她皺了皺鼻子,無趣說,「你放心好了,我才不會這麼做,我不怕痛的啊?」
影一抬起眼,眸光緊了緊。少頃,他別開目光,轉移話題似的淡聲問:「你的匕首是怎麼回事?」
「這是彈簧匕首,我讓小影兒做的。怎麼樣,逼不逼真?」蘇小昭握著刀刃嗖嗖嗖地往回縮,「裡頭是空的,裝了番茄汁,保管白刀子下去紅刀子出來!」
說著她又自捅了一刀。
影六嫌棄移開眼,說:「這種東西做出來,能有什麼用處?」還說什麼準備回京了,讓他幫忙弄一些防身的東西,結果都是這種奇奇怪怪的玩意。
「用處可大了。」蘇小昭不滿地反駁,「比如說,當碰到打不過的敵人時,就可以抽出來,給自己一刀,讓敵人以為你自殺了。厲不厲害?」
影六和影一齊齊沉默。
「喏,大影兒,要不要給你做一把防身?」蘇小昭認真問。
默了一瞬,影一垂下眼:「……不必了。」
※※
雍家一行人離開后的數日,蘇小昭都在山莊里呆著,半步不出了。
期間好幾次,都有鎮中人家前來山莊,詢問蘇夫子的去向,後來,更是連縣丞也親自登門,但無一不是失望而歸。
至於鎮子里輿論風向的判然不同,蘇小昭早已不在意,連影六提出要不要去打聽一下時,她也滿不在乎地搖頭。
一旦決定放棄了的身份,之後如何,她都認為再無瓜葛了。
因此這幾日,她都在專心準備自己的下一個身份,整日躲在房中,神秘兮兮的。
有一次影六整理書桌時,抽出了一張寫著人設的紙,瞅著瞅著,影六不滿地皺起了臉。
看見蘇小昭還在外頭,他偷偷摸摸地取來毛筆,擰眉思考——
什麼?嗜劍好武?!
不行不行,小瘋子只有被人殺得麻利如切瓜的份!劃掉!
說起來她的琴聲才更有殺傷力……影六提筆將武器一欄改成焚琴煮鶴。
什麼?冷僻無情?!
不行不行,小瘋子被人看不順眼揍了怎麼辦?劃掉!
最好她安靜乖巧一些,不容易招惹人起殺心……嗯,改成柔弱無害!
什麼?喜穿白衣?!
不行不行,多不吉利的顏色!劃掉!
小瘋子還是穿得花花綠綠好看點……影六咬了咬筆桿,提筆再改。
……
於是,這日蘇姑娘怒得一踹門,大喝一聲吩咐道:「大影兒,速提小影兒人頭來見!」
……
五日後。
雞飛狗跳的山莊里,終於迎來了蘇家派來接小姐回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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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五一浪完回來了,姑娘們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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