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南下
機車、現金、一大一小的兩個少年,構成了這幅亡命天涯的畫面。
帶著頭盔的謝春生,當然不會像後面那個傻子一樣在風中吼吼不倦。他沉默地開著車,用最快的速度到達火車站。
肖逸跳下車,看見謝春生把機車扔在路邊,同時被遺棄的還有那頂炫酷的頭盔:「謝春生,這車不要了?」
這個年頭,機車都是國外進口的,價錢絕對貴。
「不是我的車。」謝春生沒有脫下那雙露手指的皮手套,轉身插著皮夾克的衣兜,邁著長腿走向火車站內。
發現跟在背後的人走得慢吞吞地,他回頭幾步伸手提著肖逸的衣領:「有點逃命的思想覺悟,嗯?」然後三步作兩步,讓肖逸只能跟著他小跑。
「哎呀,我腿短……」目測前面的帥哥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肖逸自己的身高才一百六十公分出頭,堪堪到胸口而已。
七十年代的火車站,看著還是可以的,乘客也特別多,人來人往。
看習慣了現代機場乘客的瀟洒和行李箱,猛然看到大包小包的編織袋和帆布袋,確實就是時空錯亂的感覺。
人們大多數穿著也比較土,不是襯衫就是汗衫。反正從二十一世紀來的肖逸,看誰都覺得人家土裡土氣。除了身邊的謝春生之外,那是一種超越時代的帥氣。
但其實肖逸自己也是土裡土氣地,他的髮型是典型的鍋蓋頭,放任何人身上都智障的節奏。還好肖逸自己長得機靈,一雙眼睛白天黑夜都是賊亮的。
身上穿著不合身的汗衫,寬鬆到露出一大片肩膀,是大師兄宋清棠給他夏天穿的,優點就是涼快。
下|身是一條灰撲撲的長褲,直桶,沒有任何版型。全賴肖逸身材勻稱,穿出了藝術感,至於美感不敢追求。
腳上就更復古了,是雙黑面白底的老北京布鞋,哈哈……比土你就輸了。
走到售票窗口,謝春生把肖逸提溜過來,拉開他背上的背包拿出一點兒錢,向售票員要了兩張去南方的火車票。
「這小孩也要買全票?」他問售票員。
售票員高冷地瞥了一眼肖逸:「要。」順便木著臉在心裡吐槽,都這麼高了還好意思說是小孩,現在的人真是能佔便宜就佔便宜,本著國家的便宜不佔白不佔怎麼著?
謝春生也沒別的意思,乾淨利索地遞過錢去。
售票員給了他兩張下午一點二十分的火車票:「去等著吧,一點二十分準時開車。」
「沒有更早的?」謝春生蹙著眉,又被售票員瞪了一眼,這才伸手把火車票接過來,看了看果然是下午一點鐘。
現在才十一點出頭,還有兩個鐘頭好等。
肖逸拉拉謝春生的衣擺,小聲說:「這不是正好嗎,咱們正好去吃個飯。」在離開北京之前,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好好吃一頓北京烤鴨。
在戲班子天天吃水煮白菜,美名其曰保持身材,其實就是摳唄。
謝春生:「好啊,帶你去吃飯。」
肖逸眼睛一亮,屁顛屁顛地跟著小跑:「你想吃什麼?我們吃個烤鴨好不好?聽說北京的烤鴨賊好吃!」
謝春生邁著大長腿,走得虎虎生風,壓根兒沒空搭理人。除非肖逸走得太慢,或者走錯了道:「傻B,這邊。」提溜著肖逸的汗衫,弄得口子更寬闊。
被罵了句傻B,肖逸忍不住思考,七十年代就流行這句國罵了嗎?
「哥,哥哥哥,不是去吃飯嗎?」回過神來,肖逸發現越走越不對勁,他們怎麼跟著乘客上了火車……「哎喲我去!」
逃票!
「閉嘴。」謝春生把小少年夾在自己胳肢窩下面,小心護著他和裝現金的背包,在擁擠的人潮中快速擠上火車。
他長得高挑穩健,罕見的朋克風讓人一看就覺得,這肯定不是個好人。
普通老百姓都不敢跟謝春生擠,他花了點力氣就上了火車,然後扯著肖逸快速去找位置。一系列的舉動發生在短短的一兩分鐘,可以說是爭分奪秒。
肖逸坐下之後神情發懵,氣喘吁吁。因為他不適應這個節奏,他是大牌兼富二代,生活中一切都是慢條斯理的。
旁邊的謝春生倒是臉不紅氣不喘,老神在在地坐在靠近走道的一邊,裡面就是愣神的肖逸:「餓不餓?」謝春生看了眼他,發現他在發獃。
肖逸忙回神:「餓,早就餓了。」他就盼著一會兒乘務員來賣零食。
七幾年的時候,鐵路上都是綠皮火車,車上的設備跟現在不能比。他們上的這節車廂是硬座,不但有坐票還有站票。
謝春生和肖逸佔了兩個座位,就代表有兩個坐票的乘客找不到位置坐。但是當時大家坐車都沒根據號數坐的,都是一窩蜂上車,看見有座位就坐下。
找乘務員,乘務員也沒辦法啊。
坐著等了十分鐘左右,肖逸看見一個穿著制服的檢票員,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檢票。
「咳咳。」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眼睛瞟著隔壁,心裡有些緊張:「謝春生……」壓低聲音小聲地:「檢票員,怎麼辦?」
順著某根手指看過去,謝春生搖搖頭,叫他稍安勿躁:「你別說話。」
「檢票。」年輕的女檢票員終於來了,居高臨下看著謝春生的臉孔,隨即抬手扶了扶自己頭上的帽子。
謝春生向她微笑了一下,拿著兩張票給她,不過又往回抽了抽:「小姐,能問你要個電話嗎?」
檢票員佯怒地瞪眼:「請配合工作,我在上班呢。」
謝春生又笑了笑,終於把票給她:「等你下班的時候,我已經被這輛火車帶走了。」
「你是北京人嗎?不回北京了?」檢票員公事公辦地剪了票,沒有立刻還給謝春生,當然眼睛也沒有盯著票,而是若有似無地打量謝春生。
「不是北京人,我是外地人。」謝春生搖搖頭,伸手接票。
不是北京人,那真是個美麗的遺憾,檢票員只好把車票交到他手上:「坐著吧,一會兒就開車。」繼續檢查下一個乘客。
「嘖嘖,真現實。」肖逸嘲笑的,不知道是謝春生的美男計湊效,還是檢票員的那句是不是北京人?
謝春生收起微笑,沒事人地繼續坐著。他長得出挑,穿得又出格,坐姿還透著一股子放|浪不羈的氣息,惹得不少乘客總是頻頻注目。
特別是年輕的姑娘,大人管都管不住,老往這邊瞟。
一大娘戳著閨女的額頭:「瞅啥瞅,啊?嫩說嫩瞅個啥子?那是壞人!」
小姑娘瞬間臉蛋爆紅,立刻捂著臉躲到母親背後,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
「終於來了。」肖逸沒注意小姑娘,他一直注意賣零食的小推車,特別恨前面的幾位乘客,買個東西墨跡了大半天。
小推車上面有茶葉蛋,粽子,包子。零食有飲料,瓜子,話梅,這些之類的。
「謝春生你吃什麼?」肖逸給自己要了三個粽子,兩個蛋黃餡兒,一個叉燒餡兒。兩個茶葉蛋,一瓶礦泉水,兩包紙巾,想了想,又拿多了一包瓜子。
路上無聊磕著玩。
謝春生瞄了一眼:「複製一份。」
肖逸樂了,這哥們說話真有意思:「好,給你複製一份。」他笑眯眯地又讓乘務員給揀了一份,粽子和雞蛋都是熱乎乎地。
乘務員一看是兩個半大的小夥子,就見怪不怪,因為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嘛。
「礦泉水拿多兩瓶。」
「知道了。」
乘務員看見這樣,忍不住開口說他們:「我又不是賣了這一次不賣了,你們用不著跟松鼠似的。」人家後面的乘客還巴巴地望著呢,就怕前面的人拿完了。
「行行,等你下來賣的時候我們再買。」肖逸沒要那兩瓶礦泉水了,把之前拿的東西付了款。
他和謝春生坐在同一面,對面是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娃,四五歲的模樣,巴巴地望著桌面上的一堆食物。
肖逸早餓了,坐下來挑了一個粽子來剝開,還沒剝開就對上小女娃渴望的雙眼。她看起來很饞,但是又乖乖地坐在大人的懷裡,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桌子。
粽子,都是肖逸愛吃的餡兒他捨不得給。伸手提了兩個茶葉蛋遞給小姑娘:「叫哥哥,哥哥請你吃雞蛋。」
小姑娘伸手去接,中年男人連忙打了一下小姑娘的手,把她抱在懷裡緊緊地。然後警惕地看著肖逸,還有謝春生。
肖逸頓時明白了過來,他們被對面的這位大叔當成壞人了。
他什麼也沒說,把雞蛋拿出來,揀了一顆在桌子邊緣敲開,剝殼,在那兒吃得津津有味,還吧唧嘴:「這雞蛋腌得真入味,不咸也不淡。」
謝春生:「嗤……」伸出少年感十足的手,在桌上挑了個粽子剝來吃。
肖逸後知後覺地心想,能正常吃東西的人,應該也是個正常人吧——可是心臟怎麼解釋?
他看著謝春生斯文的吃相,準備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