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天色暗得發青,柏油馬路兩旁成排的白蠟樹枝頭冒著嫩芽,沖淡了陰天帶來的壓抑感。
偶爾會出現私家車的路口少見地停著一輛計程車,沒一會兒從副駕駛下來一個苗條的身影。
短款小皮衣搭配未過膝A字裙,既時尚又凸顯身材的打扮再配上那張美艷的臉,讓她收穫了不少目光。
池靜看著被爬山虎擋住的幾個字,不由正了正神色。
——天山療養院。
上一次過來還是在她出國前。算一算已經有三年多了。
順階而上,四周靜得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作為國內最好的私人療養院,天山無論配套還是環境都無可挑剔。然而這裡再好,對一些人而言跟坐牢也沒什麼區別。
池靜到最頂樓的VIP區,在服務台做好訪問登記。前台人員核對完信息,將她帶過去。
「病人剛睡醒,可能是做了噩夢情緒不太穩定。探訪時間最好不要過長。」
池靜輕輕推開門,雪白的單人床上有一個背對她的身影。
他穿著一套深藍色運動服,體態瘦小,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彷彿絲毫沒察覺到有人進來。
池靜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
「今天陰天呢。」她輕聲說。
沒有得到回應她也不在意:「冬冬,姐姐來看你了。」
男孩像是被驚醒,終於有了反應。
他動作極慢地轉過頭,濃密的睫毛隨著抬眼的動作往上揚。
池靜露出明媚的笑容,在他身邊蹲下:「小舒冬,我說話算話吧?剛回國就來看你了。」
男孩十四五歲的樣子,從眉眼處能看得出好看的輪廓。只是因為生病,神態看起來有些獃滯。
他盯著池靜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情緒開始激動。「唔」了幾聲才歪著嘴費力地叫了一聲:「小靜……姐姐。」
「沒把我忘了,冬冬真棒。」
舒冬的情況看起來好了不少,說話也比以前利索很多。池靜打心底高興。
知道他飲食有嚴格的要求,池靜也沒自作主張帶其他零食過來。只作為獎勵,她就像以前一樣將幾顆糖放進舒冬有些扭曲的掌心。
「一天一顆好嗎?」
舒冬咧著嘴笑,後知後覺地指著房門。
池靜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今天只有我一個人,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來。」
和舒律還在一起時,兩人一有時間就會過來。如果說他有什麼軟肋,大概也只有被病魔纏身的舒冬。
那男人差不多將所有溫情的一面都給了這孩子。
也只有真正進了舒律心裡的人才能知道他眼含溫柔是什麼樣子。
——
從療養院出來池靜又折回酒店拿行李。而後再一次坐上車,回了南淮鎮。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紅燈一秒一秒地變化,池靜默默跟著倒數。還剩五十八秒的時候,電話響了。
「到了嗎?」何芮在那邊問。
「還要十幾分鐘。」
那邊靜了一下:「那什麼,我越想越覺得不科學。你和舒律分手的原因難道是因為他那方面不行?」
不然怎麼睡完就把他甩了?
池靜愣了愣,隨即哭笑不得:「不是。」
「那還好。不然第一次就遇到不行的那得多卧槽啊!」
池靜揉揉太陽穴,瞄了一眼旁邊的司機。他嘴角掛著怪異的弧度絕對是因為聽見了什麼。
「你別瞎琢磨。先不說了。」
池靜沒料到何芮會想到那邊去。
舒律哪裡跟「不行」搭得上邊。
他在酒店有一個長期的房間,他們的第一次就是在那裡。池靜還記得那天是兩人在一起整兩年。
那一晚池靜已經不記得到底做了幾次,只知道舒律那股狠勁兒是真的憋久了。
然而沒想到過後沒多久他們就分開了。
但是那感覺就像個燒紅的烙鐵,始終清晰地印在池靜心裡。
……
十五分鐘后,池靜拖著行李箱下車。
此時正是紫荊花開的時節。小樓旁那棵樹上綴滿了粉紅的花朵。
第一次見到舒律就是在那棵樹邊。年紀輕輕的他一身貴氣,來請文幕山為Zing品牌調製香水。
舒律的祖母是Zing香水創始人,活著的時候調香從來不假他人之手。輝煌了幾十年的經典在老夫人去世后只剩門面在支撐。
為了改變當時尷尬的局面,舒氏只好聘請其他調香師創新。
那時池靜站在二樓的窗邊,視線完全被樹下那個乾淨俊逸的男人勾住。
明媚的陽光穿透枝丫在他身上印出斑駁的光影。花瓣偶有掉落,落在地上或是他身上。
即使七年過去,那畫面仍然歷歷在目。
池靜的「見色起意」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大門緊閉,池靜彎腰透過玻璃瞅了兩眼這才推門進去。
「玉——嫂——」她扔下行李,朝中年女人撲過去,「你肯定想死我了,對不對?」
玉嫂正提著洗好的衣服準備拿到外面晾。見池靜回來連忙將桶放下,高興得拉著她左看右看。
——又瘦了。
她打了一個手勢。
「就是因為吃不到你做的飯才瘦了。」
玉嫂摸了摸她的臉,樂得合不攏嘴。
——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比完朝樓上指了指。
池靜摟著她親了一口,兩三步跑上樓。
二樓有一大片的落地窗,但由於陰天,室內光線特別暗。
窗邊的紅木沙發上坐著個老人,頭髮稀少,體態略胖。正佝僂著身子就著光線冷白的檯燈看報紙。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盯著池靜看了半晌。將老花鏡摘掉后徐徐開口:「傻站著幹什麼?」
「我差點沒認出來。」池靜「嘖」了兩聲走到他身邊,「我的好師傅,您是不是趁我走這幾年連我那份飯一起吃了?」
文幕山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瞪著池靜:「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
「正好布里斯極力讓我留在他那裡,大不了我再回去就是了。」
反正有下家,不怕沒地方去。
「你倒是捨得。」
池靜扯扯嘴角沒說話。
文幕山放下報紙,看著她問:「有什麼打算?」
「這麼久沒見,你居然不是先問我過得怎麼樣,一開口就是這個。」
「天天打電話快被你煩死,你過得如何我會不知道?」
池靜撇撇嘴:「跟溢香的人有過接觸,想去那裡。」
溢香股份有限公司是目前國內最大的香料香精公司。除了時尚品牌產業,原料供應商也是不錯的選擇。
文幕山意味深長地看她半晌,沒說話。
——
第二天下了一場大雨。彷彿想把頭一天憋的勁兒全撒出來。
池靜支著下巴對著窗外發獃,感覺心煩就去了後面的工作室。
鼻子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器官。殊不知其實味道更容易將人深處的記憶牽出來。熟悉的味道一進入鼻腔,池靜腦中很自然的就想起自己在這裡的無數個日夜。
工作台上整齊地擺放著上百種香精。她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指出它們相應的位置。
左側的玻璃櫃里陳列著文幕山所有作品,當然還有許多珍藏品。池靜一格一格看過去,目光虔誠。當視線落在其中一瓶的時候她怔了怔。
那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方扁玻璃瓶,相比其他香水它簡直就像站在天鵝堆里的醜小鴨。
標籤是一個粗糙的手寫單詞——Beloved。
這是她為舒律調的香氛。當時被她號稱獨一無二的作品。然而兜兜轉轉,這瓶香水最終沒有送出去。
池靜將它拿出來噴了一點到手腕。
清新的柏樹香中夾雜著淡淡的煙草味。很特別又很男人的味道。
這瓶香氛是完全照著舒律的性格調配出來的。后調的皮革味濃厚,就像他嚴謹的性子。
「如今再看感覺怎麼樣?」
蒼老的聲音打斷池靜的思緒。
「不成熟,有瑕疵。」
「因為那時候你急於求成又心浮氣躁。」
池靜無法反駁。
不僅如此,那時候她的心也散了。
「後天有個商業酒會,你跟我一起去。」文幕山忽然丟給她一張燙金請柬。
池靜倒是新鮮了:「你不是最煩這種應酬嗎?去湊什麼熱鬧?」
沒再理她,文老頭拖著微胖的身體走了。
——
「舒總,這是最新的設計圖。如果你再不滿意,可不可以換個人去拿?」
洪特助特別誠懇地請求老闆放過。他為這張圖已經跑了八次,真怕下次再去會被設計師亂刀砍死。
偌大的辦公室靜得落針可聞。全冷色系的裝修顯得大氣而利落。
舒律翻著文件,音色頗涼:「中東分公司有人調回來,你跟他換換?」
洪特助乾笑兩聲:「設計師跟我都熟了,我看我還是繼續負責好了。」
他真的覺得自己老闆應該多一點娛樂;比如性生活之類的。
精力太旺盛也不是什麼好事。
「周五的酒會你跟我一起去。」舒律忽然開口。
「周五酒會?陳總監都已經準備好了吧?」
「這次不用她。」
洪特助應下。心裡卻想這回結結實實把陳格菲得罪了。他摸摸鼻子準備走人,又忍不住想對昨天的事探聽一下。
猶豫之間得到了舒律的關注。
「還有事?」
「少爺……」他諂媚地套近乎,「你和池小姐……」
因為昨天那場景簡直讓他抓心撓肝。他問一下應該不會被滅口吧。
「出去。」溫度急轉直降。
「哦。」
洪特助苦著一張臉滾了出去。
果然是一遇上那人少爺就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