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鴆殺小狼狗
憶嵐不顧雨天路滑,一路縱馬狂奔,很快就到了附近的村莊。孤琴在一個月之前音信全無,她百般打聽都找不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大概是出事情了。
申孤琴的性格孤僻,身邊既沒有多少朋友也沒有多少敵人,所以唯一能讓她陷入困境的,大概就是當年殺了她父母又被她抓了女兒去報復的藥王夫妻。憶嵐這一個月中多次給她去信,也千方百計地託人打聽葯庄的事情,只打聽到那日申孤琴消失之後,夜清的母親白芙回到葯庄之後便一言不發,別的就再也沒有可以探聽的消息。
所以……憶嵐想,大概就是那樣了。
她見過那個叫夜清的女孩兒,但是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穿著乾淨的衣服,頭上梳著可愛的髮髻,唯獨那雙眼睛卻像是小狼一樣,除瞭望向申孤琴的時候,看到任何人都是可怖的神情。
雖然那麼小,只微微抬起臉來,眼睛里就會有兇殘的光芒。
果然是殺人魔的女兒,本性難移么?
憶嵐想著,將馬匹系好,走進了村子。
她剛進去,就看見一個農夫正在安慰自己的妻子,而妻兒兩個都在哭著。憶嵐並不關心別人的事,打聽了自家後輩所在的屋子,便徑直走了進去。
她們幾個說找到的葯庄的位置,卻無論如何不肯多說,憶嵐早就料到這幾個傢伙是為求自保,因此收到信就親自趕了過來。
她一推開那扇緊閉的沉重木門,整個人被迎面撲來的濃重血腥嚇了一跳,只見自己腳底的門檻上竟淤積著尚未凝固的鮮血,而面前的屋子裡……
她倒退一步,捂住了嘴。
死去的人喉嚨被割破,巨大的力道甚是幾乎將整個的頭顱割了下來,那腦袋伶仃地掛在頭上,卻是旋轉了好幾個圈,用死前可怕的面容凝視瞪視著自己的後背。
對方殺人的手法顯然極為凌亂,似是純粹在發泄怒氣,屋子裡到處都是死屍,五個懷楓弟子被她殺了個乾淨,零落的殘肢上堆疊著殘缺不全的肢體,粘稠的血液縱橫著……
是夜清。
她瘋了。
憶嵐閉上的眼睛,極盡最大的可能調動記憶,回憶那個剛才在路邊見到的女人。
悲戚的面容,緊緊捂住對方眼睛的手,衣領上,隱約可見的紅蓮紋路。
這裡往西,便是月城,她要帶孤琴去月城做什麼?
那一瞬間,數年前的記憶猛地涌了上來。
還記得那是七夕之夜,憶嵐笑盈盈挽了師姐的手臂,兩個人已經收拾整齊,想要出門看花燈去了。
那叫夜清的孩子悶悶地坐在門檻上,人還是小小的,一張可愛的包子臉鼓了起來,眼睛幽怨地望著她們:「為什麼不帶我去?」
孤琴一邊梳頭,一邊淡淡道:「人多眼雜,清兒去了容易走丟。」
夜清伸出手,抓住申孤琴的衣袂,小聲道:「可是清兒想要和師父在一起。去哪裡都在一起。」
申孤琴回頭望了她一眼,敷衍地安慰道:「我們去幾個時辰就回來了,到時候給你帶糖吃,想吃什麼師父都買給你。」
夜清依舊低著那小小的腦袋,臉蛋鼓起來,不甘心地攥著申孤琴的衣角,小聲道:「不想吃糖。想要師父。」
申孤琴無奈地說:「放手。我要走了,回來給你帶玩具。」
於是,那孩子聽話地鬆手,卻露出依依不捨的神情一路相隨,直跟到門口才站住。
憶嵐那時候很少和孩子打交道,見她可憐,便伸出手,撫著那小腦袋哄她道:「你想吃什麼,和師叔說好不好?你師父不給買,我買給你。」
然而,那雙楚楚可憐的眸子,在轉向她的一瞬間變得冷漠而陰沉:「我不要你的東西。」
「好臟。」
「你別碰我,我討厭你。」
憶嵐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孩子,猛地聽到這樣難聽的話,只覺得心裡一陣怒氣涌了上來,便冷笑一聲縮回手。
這麼討人厭的孩子,師姐為什麼會喜歡她呢?
夜清站在門口,很聽話地不再跟出去,很小聲地對申孤琴說道:「師父不要丟下我呀……要、要早點回來看清兒的。」
啊啊,在記憶里還是那個像小包子一樣綿軟而又白嫩的孩子呢。
憶嵐在同門的屍首前蹲下身來,無奈地想。
然而一轉眼,就變成了刀劍相向的仇敵。
殺人償命,她必須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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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說來就來,一旦下起來就沒個准。夜清牽著馬在山中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雨就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好在這附近就有山洞,兩個人便走進去避雨,可憐一路辛苦的白駒卻被系在外面淋雨。
夜清找了些柴火點了火,便坐在旁邊烤火,一轉頭就看見桐幼薇伸手解身上的衣帶,正要將外衣整個脫下來。
她吃了一驚,連忙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濕衣服將她裹了個嚴實,甚至氣沖沖地把那帶子打了個死結。
桐幼薇被身上冰涼的濕衣服貼緊,凍得就是一個哆嗦,委屈道:「你這是幹什麼?」
夜清轉過臉去不看她,抱怨道:「在外面赤身**是為不雅,不許脫。」
桐幼薇差點沒被她氣笑了:「外面?這山洞裡除了你我還有誰啊?」
夜清說不過她,整個人被噎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紅了臉狠狠瞪著她,索性不講理道:「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你脫一個試試?」
桐幼薇:「……我就脫了怎麼樣吧!」
夜清:「……」
她還真,不能怎麼樣。
於是,她坐在一邊,偷眼瞥著脫了上衣的桐幼薇。她身上依舊穿著濕了一般的裡衣,漂亮的肩頭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光潔瑩潤如玉,好看得很。
桐幼薇轉頭看她:「你怎麼了?」
夜清伸手輕輕碰了碰她肩頭的肌膚,下一秒又閃電一般縮回,咕噥道:「像兩個饅頭。」
桐幼薇:「……饅頭不在肩上,饅頭在這裡。」
夜清當即就抓狂了:「我都和你說了不許脫了!!你再指一下試試?」
桐幼薇被她嚇住,心想都是女孩子你這樣子搞得好像只有我有你沒有似的,難道自己的還沒見過不成?
她見夜清生了氣,生怕這瘋子一發瘋會做出點什麼來,只好躲得離她遠遠地,目光時刻盯著她手裡的那把劍,生怕這傢伙發瘋。
夜清將自己衣服上的水擰乾了,很快就烤乾,直接丟給桐幼薇:「穿上。」
桐幼薇說:「哎我穿你的幹啥,我的也馬上就幹了,再等一會兒嘛……」
夜清怒道:「我說了,讓你穿上!」
說罷,直接站起身來,將她整個人往衣服裡面一裹,兇巴巴地給她繫上衣帶,直到打上死結才肯罷休。
桐幼薇低頭看著夜清手下的死結,很鬱悶地抬頭看她:「好徒兒,師父當年沒教你怎麼打結兒么?」
夜清:「……閉嘴。」
桐幼薇懶得和她爭吵,便坐在旁邊,閉目養神起來。
兩個人都脫了外衣,怎麼就允許她露肩膀,自己露個肩膀還得被她指責?
桐幼薇鬱郁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轉頭看向夜清,見她身上穿著白色的束胸,纖細的腰肢在火光下顯得更為柔軟,不覺起了逗她的心思,悄悄伸手,戳了戳她的腰。
夜清沒有反應。
桐幼薇於是又將手伸過去,悄悄撓了撓她。
夜清依舊沒反應。
於是,桐幼薇猛地掐住她那纖細的腰肢,狠狠地擰了一下。
對方依舊是沒反應。
夜清正盯著火光發獃,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低了下頭,發現桐幼薇正氣急敗壞地在她腰上掐來掐去。
桐幼薇說:「真是,你都不疼的嗎?」
腰上的肉敏感,擰一下本身就夠疼了,這傢伙怎麼半點反應都沒有?
夜清靜靜望著她,那雙漆黑的眸子猶如深夜,彷彿將一切都吸了進去。
桐幼薇不自覺地抬頭,怔怔地和她對視著,被那雙眸子所吸引,一時間失了神。
夜清自顧自笑了一聲,轉頭看向別處,落寞地說道:「師父忘了么?」
「我啊,現在就算是被你砍斷一根手臂,都不會覺得痛呢。」
「你忘了你當年給我的是什麼□□了?千針散啊。一點一點地滲入血液,再霸道地剝奪了人所有的感受,最先是觸覺,其次是味覺,再過兩年,估計連嗅覺都消失了吧?」
「再往後,如你所願,我會慢慢地失明,從模糊到黑暗用不了多久的。」
「我啊,從小隻要是師父給我的東西,就一定會視若珍寶地接受呢。你給我的糖也罷,你送我的衣服也罷,還有你教我的武藝,送我的劍……」
「還有這份永遠都難以擺脫的痛苦。」
她說著,忽然笑了起來,拉過桐幼薇的下巴輕輕舔了舔她的唇:「所以現在,要趁著味覺沒有消失之前,記住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