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90.第九十章

此為本文V章購買率不到50%才顯示的防盜章~持續時間為三小時這個樓層走廊末端,最臨近廁所的班級,彷彿真正變成了隱形的,它被徹底划除在了一中校領導升學率計劃的範圍外。

高勝告訴林驚蟄,他在家裡撞見過母親胡玉一邊備課一邊偷偷哭泣。

然而胡玉卻不知道,這個對她來說等同於羞辱的無組織學習狀態,卻正中她班裡這群原本就個性跳脫桀驁不馴的「邊緣少年」下懷。他們相比較老師,反倒更能接受與他們沒有代溝的同齡人。因此這段時間,在林驚蟄的領導下,他們的學習熱情無比高漲,就連林驚蟄時常控制不住在課堂上罵人,都反倒成了他成熟帥氣,更令人信服的表現。

林驚蟄從講台上下來時,被他怒斥效率太低的同學們還沉浸在他發怒時的威儀里,就連最恐懼學習的周海棠,都在相當勤奮地悶頭抄寫公式。他一落座,前桌的鄧麥就轉過來那張有點黑的帥氣臉蛋,湊近來小聲八卦:「哎,你知不知道,一班的江潤在外頭被人打了!」

江潤好些天沒來上課。

在這緊張升學的當口還敢缺課那麼多天的學生實屬罕見,再加上一班班主任李玉蓉對外絲毫不肯透露他缺課的原因,一時間學校里各式猜測沸沸揚揚,什麼生病啊,家裡出事啊,更甚至轉學,說什麼的都有,鄧麥這一個,算是最貼近事實真相的。

林驚蟄瞥了眼那張黑臉上眉飛色舞的神情,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自己的桌面:「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鄧麥雞賊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我爸是咱們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他昨晚親口告訴我的!」

林驚蟄有點意外,這事兒他從未聽說,但凡泄露出一點,校領導也不會讓鄧麥坐在這個教室里。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鄧麥後世為什麼可以壟斷酈雲市和隔壁幾個城市酒吧經營。

「你別說出去。」鄧麥又重複了一遍,才掛上了滿臉的心照不宣,「林哥,是你乾的吧!」

林驚蟄不理他,鄧麥索性離開座位粘到了林驚蟄身邊:「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他一貼近,林驚蟄就皺起眉頭,嚴肅的視線倏地扎了過去:「胡說八道什麼?衝量和動量公式掌握完了嗎!」

「嘖,林哥,你別啊。」鄧麥立刻服軟,拉開安全距離,笑得沒個正行,「我真不愛讀書,您別逼我干這個了。我是想說啊,我從我爸那邊聽來,好像江潤進了一個幫派,公安局那邊還給備了案。你說你把他打了,他們幫派的人能同意么?要不以後下課,我帶幾個人跟你一道走吧。」

「江潤加入了幫派?」林驚蟄沒想起記憶里有過這麼一件事,「什麼幫派?」

「青龍幫啊!」鄧麥一臉的慎重,「那群人可囂張,尤其他們老大張龍,一男的,留個到這兒的黑頭髮,這裡到這裡還有紋身的。」

鄧麥在自己脖子那比了比,又在自己胸口到肩膀的位置比了比,關切地壓低了聲音:「林哥,你遇上他們,可別逞強,能跑多快跑多快,趕緊聯繫警察,這幫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林驚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謝謝,我知道了。」

******

傳聞中加入了本市第一大幫的江潤木然地躺在病床上。

從住院以來,他沒能睡一個好覺——被嚇的。

身體的疼痛已經足夠消磨意志,而每次他一入睡,林驚蟄勒住青龍張脖子的那一幕又會如期而至,幾天下來,生生將他嚇得不敢閉眼。

他母親江曉雲以淚洗面的時候,接到了姐姐江恰恰從省城打來的電話。

江恰恰一直在等古董的消息,酈雲這邊卻全無進展。省城最新的土地規劃項目開展在即,齊清地產有意參加招標,奈何規模不夠,競爭力不強,希望十分渺茫。

她不得不催促弟弟和妹妹這邊儘快行事。

江曉雲低落的狀態嚇了她一跳,江恰恰仔細詢問,弄明白根由,才知道外甥竟然住了院,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由大為光火:「愚蠢!那麼重要的事情,你們居然聽一個孩子的意見!」

江曉雲也有怨氣:「現在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嗎?」

酈雲這邊還需要江曉雲盯著,這個時候江恰恰並不想惹怒隊友,見電話這邊情緒不對,她當即轉變了應對方式,聲音變得充滿了安撫:「好了好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們看待問題的方向是對的,只是執行上出了點問題。」

江曉雲問:「那現在怎麼辦?」

江恰恰沉吟了一會兒:「你把王科長的聯繫方式給我,規劃項目要開始了,無論如何得先穩住他才行。」

「可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古董說什麼他都不會幫忙的。」

江恰恰思路比她分明得多:「你怕什麼,古董就在那,還能跑了不成?」

*******

當天晚上,王科長的飯局上,換了一對新的做東人。

省城最豪華的人民飯店高層宴會包廂,從天頂到地板無不富麗堂皇,將近一百平方的面積里只坐了三個人,偌大的桌面上,山珍海味名煙名酒,被邀請到場的王科長卻顯得興緻缺缺。

齊清對妻子竟然認識這樣的關鍵人物非常意外,他小心地和王科長套著近乎,對方卻並不願意搭理他,只淺淺咂了一口他敬來的酒,就眯著那雙看似忠厚的眼睛盯住江恰恰:「江經理,我很忙,咱們儘快進入主題吧。」

江恰恰是真的好看,身段窈窕,裝扮合宜,眉目當中填滿了智慧和嬌俏,她舉止落落大方:「王科長,您何必著急呢,那些古董該是您的,一個也跑不掉。」

「該是我的?」王科長冷下臉來,輕哼一聲,「我看情況並不是你說的這樣吧?知曉地產的江董事長已經跟我說了,那批古董是不是早就已經通過合法繼承手段轉移了?」

江恰恰微微一笑:「那又怎麼樣?」

王科長皺著眉頭等待下文。

江恰恰便胸有成竹地划著杯口娓娓道來:「繼承手段合法,難道就能代表古董的來源合法了嗎?」

王科長視線猛地一亮:「你的意思是……?」

「市文物局那邊,還需要王科長這邊給予我們一些幫助,不過大家齊心協力,都是為了我市的文物流失做貢獻嘛!」江恰恰和他目光一碰,溫婉極了,「王科長,動心忍性,徐徐圖之。」

「哈哈哈哈!!」一整頓飯臉色都不陰不陽的王科長終於想明白了關節所在,他哈哈大笑起來,心中對眼前這個看起來毫無戰鬥力的女人一時間大為欣賞。他站起身來,高興地將那杯剛才齊清敬來他卻只碰了碰嘴唇的茅台端起,朝江恰恰道:「江經理果然女中豪傑,這杯酒,我王某人敬你!」

******

與之同時,群南省省會機場,一架銀色的飛機劃破夜空。

方老被攙扶著踏下階梯,已經有數量車等候在停機坪上。烈烈的風聲里,他揮開身邊攙扶的人,朝車邊等候已久的幾個人無奈地笑笑:「說了不要搞這種陣仗的,你就是不聽。」

為首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方老,這已經很低調了,我只通知了領導班子里我們這群師兄弟而已,聽說您要來群南,可把他們給嚇了一跳。」

「方老師,鄭書記,外頭風大,咱們別久留,先上車吧。」後邊一個略微胖些的中年男人笑著拉開了車門,伸手擋住方老的頭頂,被稱呼為鄭書記的中年男人則親手攙扶方老上車,隨後車門關閉,靜待片刻,車隊又如同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駛離了停機坪。

車裡,開車的司機額角有汗,眼睛卻半點不敢亂瞄,他聽到後座的鄭書記帶著些埋怨的聲音:「方老,您這可太任性了,說離開燕市就離開,還就帶了那麼幾個人,萬一路上出了點意外,你讓我怎麼跟燕市那邊交代?」

方老哈哈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沒你們想象得那麼沒用,咱可把話說明白了,我還要去酈雲呢,只在群南市呆一天。」

鄭書記搖了搖頭:「您對古董的熱衷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啊。」

「也不光為此。」方老收斂了笑容,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存知啊,你們群南的文物流失現象,已經到了不得不重視的程度了。」

鄭書記沉默了片刻,嘆息一聲:「這我知道,但背後盤根錯節的,省里想要打擊,還缺乏一個適當的契機啊。」

方老盯著他,蒼老的面孔充滿了慈祥和睿智:「契機這不就來了嗎?」

鄭書記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什麼:「您是說……?」

方老言盡於此,拍拍他的肩膀,點頭微笑。

林驚蟄只記得自己高三時狀態非常低迷,但究竟低迷到了什麼程度,他還是直到現在才有具體的認知。

江潤的成績倒還不錯,周圍幾個對題的同學傳來的八卦聲說他考進了班內前五名,不過即便如此,林驚蟄的記憶也絕不出錯地告訴他,江潤當年之所以能夠進入群南省的第一大學群南大學,靠的是一中的名額保送。

這不奇怪,因為教育資源分配問題,一中雖然在酈雲市能稱得上最好的高中,但出了這個目前在群南省地圖上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城市,卻著實算不上什麼。且林驚蟄記得,自己這一年的高考還是全國統一卷,難度稱得上歷來之最,在相對落後的教育條件下迎擊市外的優秀對手,一中的學生們毫無競爭之力。

當年高考失利的人不少,很多曾經的同學都因此選擇了復讀,這是林驚蟄對這一屆高考最為深刻的印象。

他拿起那張幾乎就沒幾個題目做對的英語卷,毫無壓力地以自己上輩子時常出國進修練就的外語水平全篇閱讀完畢,非常遺憾地發現,就連老師批改顯示正確的一些題,也都存在不小的瑕疵。

其他數理化科目,告別學生時代多年的林驚蟄早已經記得不真切了,但畢竟底子在那,他後來又讀研什麼的,所以總的來說,難度並沒有非常大。

酈雲一中的一模題,根、本、沒、有、預、見、到這一場高考會有多麼的慘烈。

林驚蟄琢磨著班主任李玉蓉為了自己名下的重點率做的那些下作手段,真想勸她一句別瞎折騰了。

他低頭專心閱讀考題,一手還用筆在試卷上按照自己現在的思路列出新的答案,看上去認真又好學。教導主任張了張嘴,本想叫他,一見他這樣乖巧,因為最近家人去世身體又單薄了許多,著實是很不忍心。

名字在嘴邊溜了一圈,他出聲時還是先換了對象:「高勝,你跟我出來一下。周海棠呢?又曠課了?」

是了,林驚蟄突然記起,周海棠高三臨近考試這段時間差不多已經開始接觸酈雲市那些開玩笑一樣的「黑社會」了,曠課率十分驚人。

需要回憶的東西太多,他放下筆,雙掌交錯,背靠在後一張桌子上,面無表情地目送還不知道自己會迎來什麼的高勝一臉茫然地隨同教導主任離開。

身後一群一班女生在結束了對題后,仍舊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嘲諷過正趴在桌上哭泣的江潤,不免又將視線落在氣場和整個班級都有些不一樣的林驚蟄身上。

林驚蟄原本就挺獨,又有江潤老在班裡散布他爹媽都不要他之類的八卦,因此和同學來往不多。只是他成績不錯,長得又白凈清秀,仍舊是不少姑娘注意的對象。

「喂。」女孩們相互推搡,「我怎麼突然覺得,林驚蟄今天看起來好帥啊?」

竊笑聲中,被叫出班級的高勝神情恍惚地回來了,手上捏著一張大約是通知單的紙,一臉獃滯地坐進座位。

教導主任和班主任李玉蓉還站在班級前門那兒小聲爭吵,李玉蓉面向班級,偶爾遞進來的目光直剜在林驚蟄身上,刀子一樣。

林驚蟄視線直勾勾對上她,露出個嘲諷的笑容。

李玉蓉有大約兩秒的獃滯,隨後如同被戳爛的氣球那樣爆炸了:「林驚蟄!你給我出來!!」

現場因為她突然的怒火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林驚蟄推開書,不急不緩地朝她走去。

李玉蓉被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態度氣得手都在發抖:「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不曾看到林驚蟄挑釁微笑的教導主任對李玉蓉的沒事找事非常生氣:「李老師,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驚蟄這會兒的態度又三好學生了:「李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玉蓉看著教導主任無意識將林驚蟄維護在身後的站姿,簡直有苦說不出,自己慪得半死,態度因此也十分不好:「還問我有什麼事兒,你看看你成績下降成了什麼樣兒!我這個一班留不得你了,你把書本收拾一下,跟高勝現在就去五班報道。」

轉班!?終於聽到內容的幾個一班值日生立刻震驚了,丟下掃帚跑回教室開始公告,拿到自己的轉班通知還顯得逆來順受的高勝立刻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教室:「李老師,我轉班就算了,為什麼驚蟄也要轉到五班?」

李玉蓉沉著臉不說話,高勝急了,拉著教導主任的袖子懇求:「老師,驚蟄的成績真的很好的,他以前都是班裡的前十名,最近因為……因為家裡出了點問題才會發揮不好……」

「李老師!!!」走廊另一頭也傳來一道憤怒的女聲,「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聽到這道聲音,林驚蟄跟被扎了下似的猛然轉過頭去,一中簡陋的教學樓走廊另一頭,一個穿著半舊灰棉衣的瘦小中年女人匆匆跑來。

她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要大一些,打扮非常樸素,剃著不需打理的學生頭,胳膊上還戴著雙一看就是舊衣改的袖套。她在林驚蟄印象中從來都是慈祥溫和的臉上此時寫滿怒容,迅速逼近了,胸口都快貼上了李玉蓉,仰頭質問:「你這樣為學生考慮過嗎?!一模都過了,馬上就要高考,你這個時候給學生轉班,有沒有想過會給學生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壓力?!!太自私了吧?」

李玉蓉一直看不上她,此時皺著眉抬手推她肩膀,眼神也分明不屑:「胡老師,你說話麻煩客氣一點,什麼叫我太自私了?我也是為我們班的其他同學著想。一班是優等班,大家的學習質量都很高,剔除掉影響大家學習進度的害群之馬,也是為了其他同學好啊。」

胡玉聽她說的這樣難聽,擔憂的眼神迅速在林驚蟄身上瞥過,她忍了忍怒氣,低聲道:「高勝,你帶著驚蟄先進教室去。」

「不用那麼麻煩了。」給幾個學生轉班級而已,那麼簡單的事情半天處理不下來,李玉蓉已經非常不耐煩,直接回絕,「你們兩個,趕緊走吧,已經是上課時間了,因為你們兩個第一堂課耽誤那麼久,沒必要吧?」

胡玉咬牙朝主任道:「王主任,高勝是我兒子,我認了。林驚蟄轉班的事情您一定慎重考慮,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學校這樣做是在耽誤他的前程,總得給個說法吧?」

教導主任心中同樣憤怒,然而面對胡玉的懇求,他卻無法給出一個自己希望的回應。轉班的決定不知道李玉蓉是如何運作的,校長親自開了口,他雖然在行政上有些權利,但面對校長,未免人微言輕。

胡玉見他繃緊的下頜,心就涼了一半,李玉蓉嗤笑一聲:「胡老師,您差不多點就得了,做這樣子給誰看呢?他一模成績怎麼樣你別說自己不知道,還前程,高考還不到兩個月了,您估計是看誰都有前程吧?我勸您一句,與其做好人,不如提高點教學質量,你看看你們五班那些垃……」

「李老師!」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林驚蟄突然開口,略有些強硬的語氣叫李玉蓉立刻不自覺住了嘴。

她停下聲音,又為自己剛才瞬間緊張的情緒感到奇怪,因此警惕地看向林驚蟄,在接觸到對方毫無情緒的視線后,竟然莫名生出點膽怯來。

再度經歷一遍上輩子的爭論,林驚蟄已經對李玉蓉的行事作風十分的不耐煩,因此不想再和她糾纏,直接回嗆:「我同意轉班,你不用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了,這一次一模考我確實發揮得不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平心而論,您也別睜眼說瞎話。各門科目平均分您自己去統計吧,大家考得最高的還是胡老師的數學。您的英語課質量如何我不想說了,完形填空第二小題和閱讀理解第五題全都批錯,批評胡老師的教學質量,您應該不太夠格吧?」

李玉蓉震驚得有大約半分鐘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在還不漫長的教學生涯中尚且沒有聽過這樣不客氣的批評,更難以想象說出這段話的人竟然是自己班上,自己印象中一直沉默羞怯到有些內向的少年。

林驚蟄這話說得非常大聲,班級內外乃至前後幾個探在窗戶大門處湊熱鬧的班級也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便引起了一片竊笑聲。李玉蓉回過神來,氣得眼前一黑,差點昏倒,手抖了半天,卻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胡玉聽他同意轉班,嚇得立刻伸手去拽:「驚蟄,你別衝動……」

林驚蟄搭上她拽著自己胳膊的那隻乾燥粗糙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神情十分平靜,「胡老師,王老師,我進去收拾東西了。」

教導主任看著他一個半大孩子,情緒卻如此冷靜,心疼又惋惜,因此並不在意他對李玉蓉措辭還算禮貌的反擊,拍拍他肩膀:「去吧。」

林驚蟄領著氣得眼睛都紅了的高勝回到教室時,內里鴉雀無聲。

他與這幫平常為了成績多少都有些小心思的同學沒什麼來往,大多數連名字和印象都不曾留下,因此心中並沒有什麼情緒,很迅速地收拾完書本。

高勝個頭高大許多,提完了自己的書,還過來替他拎了一疊,胡玉這時也雙眼發紅地進來,把林驚蟄還提在手裡的另一疊書硬是抱走了。

林驚蟄雙手解放,無牽無掛,走到門口,回頭朝後掃了一眼。

一班烏壓壓幾十雙眼睛齊刷刷落在身上。

他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抬手扣了下門,算是告別:「再見了。」

直到李玉蓉收拾好情緒站上講台,仍有人沉浸在那個笑容里回不過神來。李玉蓉被剛才林驚蟄的指責氣得頭昏腦漲,腳還在發軟,見大家心不在焉,怒不可遏地捶向桌子——

「上課了!都看什麼呢!」她吼罵完,又故作輕鬆道,「好了,走了幾個吊車尾,接下來的複習進度我們要加快很多,大家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老師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們好。」

眾人看著講台上那個剛才在門外還張揚跋扈的高大女人,回想到瀟洒離開的林驚蟄和自己幾乎看不懂的英語試卷,都頗有兔死狐悲的凄涼。

雖無人敢為林驚蟄抱不平,卻也並沒有誰心裡尊敬她。

陶方正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嘗試了好幾次,還是李玉蓉的攙扶才得以成功。他站直身體,臉上勉力維持著尷尬的笑容,汗水卻已經順著臉側滾落下。

在西褲上蹭了蹭手上的灰和汗,他氣弱地解釋:「地滑,地滑。」

「這可不行啊,連您都中了招,萬一摔著學生怎麼辦?」杜康道,「要加以改進。」

「改進改進,一定改進。」陶方正不住地點著頭,直到杜康的視線從自己身上轉開,才鬆了口氣,同時一顆心卻又高高吊起。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轉頭,正對上李玉蓉同樣暗含驚懼的視線。

李玉蓉的手一直在後腰懟,陶方正扒拉了兩次,但越扒拉越急,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杜書記,您和我們學校的林驚蟄同學……認識?」

杜康看到他滿頭的大汗,此時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一想到剛才自己遙指時的詢問,陶方正居然回答說這邊是廁所。

廁所?確實是廁所,站在這都能聞到味兒了,可這還有那麼大的一個班級呢!裡頭足足五六十個學生!且不說把學生們安置在這種光線不好還有異味的惡劣環境里學習有多不負責任,只陶方正剛才那明顯的隱瞞,他是想要直接抹消這個班級的存在嗎?

杜康原本今天多半是為林驚蟄而來,可此時果真找到了林驚蟄,心卻更沉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陶方正,回答道:「是啊。」

還真認識!

陶方正雙手一哆嗦,轉頭看到林驚蟄那張同樣波瀾不驚的臉,簡直恨不能上前抓住對方的肩膀來回拚命搖晃——

你他媽認識杜康這種人,以前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

杜康的情緒像一口深淵,陶方正費勁巴拉也沒能看出點什麼信息量來。他拚命回憶,從轉班到罷課,心中越發忐忑不安,他實在很擔憂林驚蟄私底下會不會已經告訴了杜康這件事,或者說告訴了多少,是以什麼角度評價的。

林驚蟄接收到校長似哭非笑的視線,十分莫名,因為這群人的出現,五班原本想去吃午飯的同學們也都不走了。校長和李玉蓉可不常到五班這邊,這次帶了這一大幫陌生人過來,是又想搞什麼幺蛾子?大家得團結起來,一起面對。

林驚蟄心知這大概只是什麼視察活動,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掃到班裡的孩子彷彿山雨欲來的警惕視線,他側頭朝鄧麥吩咐:「你讓大家都先去吃飯。」

鄧麥猶豫了一下,但林驚蟄朝他擺了擺手,他下意識還是聽從了。眼見這一場景,杜康心中劃了個重點,稍一咂摸,他越發篤定地認為林驚蟄來歷非凡。

找個機會得仔細查一查才好。他心中落下個日程。

林驚蟄一進食堂就噴了,媽呀。

一中的食堂是處蓋在主教學樓後面的平房,打林驚蟄重生起,從未見過今天這麼乾淨。窗戶明亮,地面也不見油污,水泥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緊急突擊成這樣。擦洗得乾乾淨淨的櫥窗里,菜色足足有十多樣!大盆油汪汪紅嘟嘟的紅燒肉、整條的煎得金黃酥脆的小黃魚、肥碩的大雞腿、掛著糖漿的排骨……按照以往的菜色相比較,簡直是國宴標準。

食堂里的學生們都震驚得走不動路了,一中的食堂吃飯是不花錢的,因此平日里最標準的葷菜就是西紅柿炒雞蛋,並且就連這個菜也需要碰運氣才能打到。為此學生們反映了無數次,學校卻從來裝死,只說上頭的餐飲撥款就那麼多,學校經費有限,只能提供這個標準,不吃拉倒。

杜康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他看到菜色,非常滿意,點頭讚許:「不錯,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吃很好,千萬不能節省,每天的材料,必須保證新鮮營養。我看,還可以再加一道骨頭湯。」

陶方正急忙點頭:「一定一定,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

莫名被拉進隊伍里的林驚蟄心道:呵呵。

他琢磨著杜康到底是走過場還是真心的,對一中以往的情況究竟知情不知情。

陶方正一邊點頭一邊從頭到章節附註意著林驚蟄的臉色,焦慮得心梗都快發作了。他覺得這簡直就是顆無法摘除的不□□,誰也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引爆,因此引爆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折磨。

再多的美食對他而言此時也味同嚼蠟,陶方正焦灼不安,又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已經嚇得躲到了接待隊伍的最尾端,生怕林驚蟄注意到自己的李玉蓉來。

杜康環視食堂,看著那些小雞仔兒一樣的黑壓壓的腦袋,十分欣慰,心道自己這趟來得還算是圓滿,母校也仍舊是他記憶中那個育人為先的母校。一中現任的這個校長雖能力上有些瑕疵,但大體還是不錯的,至少在學生們的吃喝問題上就很捨得。

他這麼想著,便婉拒了陶方正去食堂小包間用餐的邀請,隨意找了處桌子坐下,又示意林驚蟄坐到自己的身邊。

杜康沒去在意陶方正焦慮的臉色,他在琢磨自己的事兒,他感覺自己還是應該問問林驚蟄,方老那邊對那起古董調查案有什麼具體指示。

但總不能沒頭沒尾地開口,他措辭著便挑起話頭:「算算日子,一中高三的模考應該快了吧?」

對面的陶方正趕忙回答:「上周已經考過了。」

「哦?」杜康笑著看向林驚蟄,「驚蟄同學,你發揮得如何?高三可是人生的轉折點,有什麼學習上的困難,一定要立刻提出來。」

陶方正有心討好林驚蟄,當即開口誇獎:「杜書記,您有所不知,林驚蟄同學非常的用功刻苦,成績也很優異,這次二模考試,他考了高三全年級第一,數學和化學兩門課都是滿分呢!」

林驚蟄停下夾菜的動作,筷頭虛虛點著餐盤,支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麼厲害?」杜康點頭誇獎,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對,「驚蟄同學,你這個成績,為什麼沒有在重點班?」

這話一出,陶方正的臉色立刻僵住了,林驚蟄收回目光,夾了塊肉,不咸不淡地回答:「以前待過。」

杜康楞了一下:「以前?」

「唔。」林驚蟄把燉豬蹄里的薑片扒拉開,「後來轉了。」

杜康這就鬧不明白了:「為什麼轉班?」

林驚蟄被問得一笑,側目看了眼他:「這您得問我們陶校長啊。」

杜康一聽這話,神情就嚴肅了起來,林驚蟄的意思,轉班的事情分明不是他自願的。

他鋒利的目光當即就釘在了陶方正的臉上:「怎麼回事?」

陶方正簡直恨死了李玉蓉,他強笑著解釋:「……主要,主要是林驚蟄同學他,當時的一模成績有些發揮失常……」

「什麼?!」杜康哪能不明白裡頭的彎彎繞繞,他一聽就火了:「這不是胡鬧嗎?!」

隨同隊伍考察的另幾位成員也坐不住了,紛紛開口:「是啊,高三正是學生最關鍵的時候,因為一次模擬考成績下滑就隨意轉班,這實在是太把教育當兒戲了!」

「你們這麼做,有沒有考慮到孩子的心理?!」

「是是是。」陶方正連勉強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是我的疏忽,我已經認識到這一錯誤了,正準備將林驚蟄同學調回原班級……」

林驚蟄平靜地打斷他:「這就不用了。」

陶方正啞然,林驚蟄朝杜康解釋道:「比起一班,我更喜歡五班的氛圍,我現在的班主任胡玉老師也很負責任。所以轉班就算了。不過比起轉班……」

林驚蟄輕描淡寫地扔出了一記驚天大雷:「比起轉班,我覺得是不是恢復五班的英語課程更加重要?」

杜康一時竟然沒聽明白,他看著林驚蟄說完話后慢悠悠吃飯的動作,下意識重複:「恢復五班英語課程?」

等到下一秒,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你們五班現在沒有安排英語課程?」

林驚蟄照舊波瀾不驚地點頭:「以前有。」

以前有!以前有!以前有!

杜康簡直難以置信,二模都考完了,高三生即將迎來學習生涯中最為重要的高考,在這種關鍵時刻,一中校方竟然會不給學生安排英語課!?

他臉色立刻嚴肅得嚇人,啪的一聲撂下筷子,桌上的其他考察團成員也大為震驚,整張桌子只剩下林驚蟄一個人在細嚼慢咽。

杜康身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考察團成員氣得手都發抖了,他指著陶方正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陶方正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慌亂解釋道:「您聽我說,這是有原因的,五班的學生自己不願意上課,把之前的英語老師趕走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桌學生立刻坐不住了,鄧麥蹭的一聲站起身來,大聲嚷嚷:「陶校長,你還講不講道理了,什麼叫我們自己不願意上課?您也要看看李老師上的是什麼課吧!她除了自習和布置作業之外,教過我們任何東西嗎?」

「胡說八道什麼!」陶方正面色一厲,「趕緊坐下!」

「不!」杜康已經徹底吃不下東西了,他雙手撐在腿上,大馬金刀地一坐,「你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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