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1柔情蜜意
《不如婚去》朵瀅然
71、柔情蜜意
來時路上那不起眼的兩小時車程,再返回的時候,彷彿變成了漫長無止境的旅途。
鹿塵不停地摁亮手機屏幕解鎖鍵,度秒如年。
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她才想起自己早飯就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而後更是錯過了午飯。離開家時,鹿致遠讓她帶兩瓶水,現在,只得不停飲水以降低飢餓感了。
某個熟悉的電影畫面突然就闖入腦海——《向左走,向右走》——女主角和男主角總是不斷地出現在同一個場景中,不曾相遇卻擦身而過。在河堤和橋上、旋轉門一進一出、在電梯一上一落、在月台上分站兩旁……這麼近,那麼遠,總是稍欠那一點點火候與機緣就會碰到,卻總因時間和空間的錯位而彼此分離。
雖然結局是美好的,但過程的辛酸與波折,讓人看過之後難以忘懷。
如今,換做自己來演繹這個經典橋段了。
鹿塵自嘲地笑笑,將礦泉水瓶口再次舉到嘴邊,卻發覺兩個水瓶早已空空如也。好嘛,勉強喝了個水飽。等會兒見到雲溪,千萬不能跑——否則像注滿了水的胃部,必然會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
他會不會因此而發笑?
還是關切地說:親愛的,我去帶你吃頓好吃的……
火車在鹿塵的胡思亂想中,準點到站。
B市,我來了!
鹿塵完全不用自己邁步,隨著人群蜂擁挾裹著一塊兒走向出站口。原本低著頭,直到有個人悠悠然地呼喚了一聲,她才迎向那個方向。映入視線的,是蕭雲溪矯健高挑的身形,和他深邃的迷人眼睛。
鹿塵忽然有點害羞。
但是腳下的步子雖亂,卻是停不下來的,她被後面不斷湧出疾步行走的乘客推搡著繼續向前。第一句話要和他說些什麼?你為什麼會失約,雲溪?還是說:我很想你?
其實,所有的對話準備都沒有必要。
直到鹿塵撞入蕭雲溪熟悉又陌生的溫暖懷抱,根本無需開口,即可知道對方的心意。因為心跳的頻率一如往常,依舊是穩健有力的鼓點,讓她心安,讓她尋到了避風的港灣,讓她覺得自己只要在他身邊、從此就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家。
他也不急於說話,由她緊緊地躲在懷中。
擁抱良久,下一輪乘客出站高峰還未到來,站前的人已見稀少。
兩人的姿勢卻像保持了上千年之久的古代雕塑那般,任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這樣前景未知的等待實在太長,好似一輩子那麼長,長到兩個人已經面對面了,卻陷入一種莫名的惆悵狀態,有許多話想要脫口而出,卻不知從何說起……
鹿塵貪婪地嗅著專屬於眼前人那混合著草香和木香的味道,胳臂上的力道始終不減。然而她開口了,說出的卻是一句有點突兀而奇怪的話,「雲溪,我好像一輩子都沒見過你了。」
孰料蕭雲溪也說:「我也是。」
不知是誰先落淚的,一般來講,女孩子更容易動情一些。然而落在鹿塵側臉的淚滴,暖中帶著寒意,那樣的真實,不容忽視。更是與她的淚水融合在一起,彷彿是血脈相依的感覺,驟然令人清醒。
「雲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有如一柄做工講究的小鎚子,在他心臟外面包裹的厚厚保護殼上敲出了一條條冰紋樣的裂縫。
「還不都是因為你!」蕭雲溪突然有些怨懟的情緒了,「不接我的電話,打給宋鍇,他又把我指使到Q大,說你在那裡諮詢出國深造的事情……」
「你去找過我?什麼時候?」鹿塵賴在這個來之不易的溫暖懷抱中一動不動。
「三天前。」蕭雲溪嘆道,「我在Q大迷了路,根本找不到副教學樓的多功能廳。不過,坐計程車離開的時候,你正好和你的朋友出校門,我也就遠遠地看了你一眼。」
「嗯。我不是不想接你的電話……我只是、很鬱悶。」鹿塵把面孔埋入蕭雲溪的胸口,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所以我才哭,我委屈!」
「哈哈,委屈什麼?我又沒誤會你!」鹿塵突然開懷大笑起來,肚子卻適時地咕咕提醒她飢餓的事實,「唔……咱們能不能先去找家過了飯點還在營業的快餐店,讓我填飽肚子再給你慢慢分析?」
「好吧!我們出發。」
「哎,雲溪,你要做什麼?」
「抱著你上汽車啊!放心,現在還不是婚禮那天,到時候我再一路抱著你。」
「好多人看著呢……」
「不用管他們的眼光。」
蕭雲溪將鹿塵打橫抱起,不管她的羞澀與掙扎,也不管周圍路人的白眼和嘲笑,邁步走向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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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肉太老,我咬不動。」鹿塵盯著七成熟的黑胡椒牛排發愁。
「喏,咖喱雞似乎好嚼一點——」蕭雲溪將兩個盤子交換一下,說,「先湊合著墊墊肚子,晚上咱們去吃大餐。」
鹿塵眼睛一亮,「好啊!」
「B市最有名的滿漢全席盛宴,年底才能吃到。畫展組委會主席有門路,提前訂好了桌,時間就在明天晚上。」蕭雲溪滿懷憧憬地笑了笑,「聽他老人家的描述,那些菜,回味無窮,吃一頓一年都忘不了。我這回算是超值了,不僅宣傳了自己的作品,還能品嘗難得一遇的美味佳肴。」
「雲溪,我想讓你做東請我吃大餐,而不是蹭別人的飯。」鹿塵說。
「反正要在B市停留一星期呢,後天、大後天,我帶你到處轉轉。」蕭雲溪豪言壯語說了一通,「等下了館子,你可以點它滿滿一桌菜,把我吃窮也沒關係!」
鹿塵開心地眨眨眼,「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不會揮-霍-無-度的。」
蕭雲溪輕輕地揉揉她的頭髮,「我的小鹿當然最溫柔最善解人意了。」
「我……哪裡溫柔……」
鹿塵羞紅了臉,悄聲嘀咕。
蕭雲溪正在吩咐侍者再來一杯熱飲,注意力分散了,沒聽清她的話,「呃?你說什麼?」
「哦……我是說,剛才在火車站你那樣明目張胆地抱著我,是不是太招搖了?」鹿塵手持左刀右叉,專心致志地對付盤中撒滿醬汁的牛排,一邊小聲問。
「怎麼會?」蕭雲溪略作思忖,說,「你是我的老婆,明目張胆不很正常嗎?」
鹿塵終於成功地將牛排分解成了大小均等最適合咀嚼的四部份,志得意滿地揚起臉。
「沒有註冊登記,法律上不能保護咱們啊——」
蕭雲溪說:「怎麼?事實婚姻得不到保護?」
「哎呀……」鹿塵紅了臉,「你真是說話不分場合。」
「不要害羞,」蕭雲溪敲敲她的頭,「有什麼不敢說的?」
鹿塵吃痛,瞪圓了眼睛,「你再打一下試試看!」她舉著刀叉威脅道:「信不信我行兇??」
蕭雲溪無奈地搖搖頭,「你啊,嚇唬嚇唬我而已……」
手機鈴聲適時地響起,讓他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
鹿塵探過頭,看到屏幕上閃動著B市區號的固定電話,好奇地問:「雲溪,誰找你啊?好像是本市的電話……」轉念一想,該不會是組委會工作人員從下榻的酒店打來的呢?
「應該是酒店。」蕭雲溪接通后,問道,「喂,哪位?」
對方說了寥寥幾句,就收了線。
「唔,有事嗎?」鹿塵略感失落,「工作要緊,不能陪我也沒事的……」
在她灰心喪氣的前一刻,蕭雲溪問:「吃飽了么?」
「我……我……」不可救藥的,她自從和他在一起就容易結巴的毛病,恐怕這輩子是矯正不過來了。「我已經把**的牛排吃掉了……」
「難怪我不在你身邊這些天,你又瘦了一圈。」他眉頭緊鎖,「不聽話,越來越挑食了!」
鹿塵試圖狡辯一番,剛張開嘴卻對上了蕭雲溪質詢的目光,一時心虛,瞬間詞窮,「……哦,我以後注意、以後注意……」
他搛起一片香菇嘗了嘗,說:「天冷,菜涼得快,別吃了,油凝住了吃進去傷胃。」
「嗯,好的。」她又拿刀叉切割了幾下早已殘缺不全的剩菜,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用了全力,不消幾秒鐘的工夫,所有食物全部碎成爛泥狀。
「咱們先去買葯然後去酒店。」
蕭雲溪起身去結賬,留鹿塵獨自一人坐於桌旁原地不動。
買葯?酒店?天哪——他想要做什麼??是不是太快了?即使那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遲早要發生的事情,不如坦然面對吧……還未待她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他再次折回來,牽起她的手,「小鹿,時間就是生命,咱們得抓緊!」
一語既出,她感覺後背的冷汗淌成了瀑布。
「雲溪……」
「有什麼可猶豫的?難道還怕我吃了你?」他的語氣堅定不移,「我已經幫你訂好了房間,即刻可以入住。一共訂了三天,超期了再續。」
「唔——」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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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位於B市市中心地標建築東側,房間在二十六層,朝向很好,立於半封閉的陽台憑欄遠眺,可以將整座B市的景色盡收眼底。
鹿塵沒有看風景的心情。她惶惶不安地端坐在套間小廳窗邊的沙發椅上,表情極其不自然。蕭雲溪在裡間卧房打電話諮詢客房訂餐服務,聲音壓得低低的,偶有隻字片語傳出來,也不甚清晰。
方才途徑藥店的時候,他沒讓她跟著。
他一個人下車速去速回,買了一兜鼓鼓囊囊不知何物,還神秘地說,等到了酒店再打開。一路上,她都在胡思亂想,然而忐忑之外,竟隱隱覺出絲絲縷縷的期待。此時,裝著藥品的大號紙袋就放在不遠處的茶几正中央,她越是提心弔膽,越是不敢讓視線停留在上面。
「小鹿,這間酒店的餐廳主打家常菜,我想了想,晚飯咱們出去吃吧!」
「哦,知道了。」
蕭雲溪人未走到近前,聲音已經先傳了過來,「你先躺下休息一會兒,我先沖個澡!」
休息?沖澡?
鹿塵又冒出細碎的冷汗,她抬手摸摸額角,問:「大白天的,洗什麼澡?」
蕭雲溪坦然笑道:「傻瓜,我昨晚睡得晚,沒顧上洗。不願意你聞到我身上的汗味啊,所以洗香香才好。」
「呃……」
「累嗎?累了就先躺下等我。」蕭雲溪說完,一個轉身踅入了衛生間。
「我……」算了,既然主動送上門來,再躊躇不前毫無意義。
鹿塵低頭看著腳尖,亦步亦趨地走進套間裡面的卧室。
B市的冬天,下午四點半已能見到夕陽西下的景象,雖不是陰天,但是天空是鉛灰色的,並不透亮。此時屋內略顯幽暗。抬起頭的剎那,她的視線里出現了兩張整齊的單人床。
突然不那麼緊張了。
她走上前,摁亮了床頭燈。是不是我誤會了雲溪的用意呢?或許他只是想找個安靜的無人打擾的地方好好聊聊天而已。本來簡單的一件事,被我複雜的想象力給攪亂了,搞得雲山霧罩,看來完全沒有必要……
然而,當她輕手輕腳地在床邊落座,卻發覺床頭柜上有兩枚四四方方小巧玲瓏的物品。
即使再沒有經驗的人,也在超市裡見過類似的包裝盒吧?偏偏離學校最近的那家超市別具匠心,把成人用品和女性衛生用品擺放在同一貨架區域,所以她對眼前這個小東西並不陌生——她伸手觸碰它一下,鋁箔紙的外包裝帶有明確的金屬清冷感。
酒店的服務細緻至此,難怪房費超乎尋常也能創造很高的入住率。
既來之,則安之。
鹿塵快速跑到外間小廳,把厚厚的雙層窗帘拉合。回到床上,她為了讓自己儘快靜下心來,遂擺出一個瑜伽的姿勢,閉目冥想。幻想此時她正從潔凈無暇的蓮花座中涅磐重生……短短三分鐘后,她睜開雙眼,摁滅了床頭燈。周圍歸於黑暗之時,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脫下,疊放整齊摞在枕邊。
一眨眼的工夫,她則像條靈巧的魚兒那般,鑽進了陌生房間的陌生被子。
儘管暖氣開得很大,但當她□□的肌膚與床單接觸的一瞬間,仍感到了一陣蝕骨的沁涼。
蕭雲溪淋浴過後,打開衛生間的門,卻發現屋內一片漆黑。
「小鹿,這些燈都壞了嗎?」
「不是的……」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異樣。他顧不得立刻打開電燈開關,而是頗為擔心地跑到卧室門口察看,「你怎麼了?不舒服?」
「我還好……」
視覺神經適應了黑暗之後,蕭雲溪走進卧室,摸索到了吸頂大燈的開關,摁下去。房間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倆人都有些不自然地眯了眯眼睛。
靠窗的那張單人床上,鹿塵將滿床被子緊緊的裹住周身,只露一張小臉在外頭。
她的眼睛眨啊眨,閃爍的雙眸彷彿是深夜的星辰。
「雲溪,快進被窩,別感冒了。」
「啊,什麼?」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不是說……讓我躺下等你……」她從被子里伸出一條光溜溜的胳臂,攤開手心,Durex單片裝赫然出現,銀灰色金屬光澤顯得格外刺眼,「在這件事情上,我總是願意配合你的……」
「天哪,你這個傻瓜!」
他即刻石化,未擦乾發梢上的水滴不疾不徐地落在哭笑不得的臉上。
她枕邊那摞衣服,最頂部儼然是一條卡通印花圖案的小可愛。也就是說,被子下的她不著寸縷?
唉,全亂了……呆立門口,他拚命回想自己不久前說的每句話,難道不經意講了什麼讓她誤以為是那方面的暗示?是什麼呢?為什麼全無印象,比得了健忘症還要健忘?
見他半天不挪地方,她按捺住滿心的窘迫,問:「雲溪?」
「唔,那個……」他醒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解釋,「小鹿,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誤會?離開西餐廳的時候,你不是說時間就是生命,要抓緊嗎?」她撐著手臂坐起來,被子輕輕滑下一角,露出了肩窩和鎖骨,「還有啊,你到藥店買東西神神秘秘地不讓我尾隨。誰知道你買的是什麼……」她的面頰愈發紅潤,欲語還休。
「我……」
「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鹿塵重又躺下,「雖然我坐火車有點累,但體力還是有的。」
蕭雲溪突然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他愣了幾分鐘,終於反應過來,先去廳里找到藥店的購物袋,折回卧室,徑直走到床前想把袋子里的物品展示給她看。
「小鹿,你看,其實我買的都是……」
她卻像是一株生長在白色床單上的藤蔓植物,出其不意地伸展著觸角,將他緊緊纏住。購物袋打翻了,裡面的東西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床。她不去看,也不吭聲,但兩條胳膊相當用力地勒住他的脖子,一刻也不肯放開。
「小鹿……」
「噓,別出聲。」
她貼上來,微微顫抖的唇瓣夠著了他的,深深吻了上去。他以一個半坐半躺的彆扭姿勢倚在床邊,與她之間,僅隔一層薄被和酒店提供的浴袍。
憑心而論,目前的膠著狀態,似乎是常在魂牽夢縈的時候出現,亦是他期盼已久的。他們胸前的肌膚已經慢慢地貼在了一處,心跳狂飆,像極了疾馳賽車上的儀錶盤,讀數節節攀升。
但不知為何,腦海那一點點僅存的理智毫不講理地奮力跳了出來,飄在半空中沖他犀利地冷笑:蕭雲溪,瞧瞧你都在做些什麼……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彷彿是潛到深海卻用盡了氧氣的潛水員那般,他拼盡全力才可安然浮出了水面,「小鹿,你聽我說——」他捧著她的臉,停住了這個星星般輕盈卻有著燎原之勢的熱吻。
她驟然睜開雙眼,眸中寫滿困惑不解,「你不是一直喜歡這樣嗎?」
「我不……我,我喜歡,但是現在不能這麼做。」他親吻她的額頭,平復著自己熱情的同時,一邊將散亂的被子裹回她的身上,「小鹿,先穿好衣服,我有話和你說。」
他大步邁出卧室,並妥帖地幫她帶上門。
鹿塵伸手觸碰自己火燙的嘴唇,不可置信地望望四周,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可是,當她的注意力停留在床單上凌亂的藥品時,不覺一怔——多種維生素、天然液體鈣、花青素、番茄紅素——原來,蕭雲溪是給自己買了很多營養素補充劑!
那些不靠譜的聯想真是要命!
弄巧成拙……
她敲敲腦殼,後悔不迭地連忙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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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慌,越是亂,偏偏冬天的衣服又是如此繁複和累贅的里三層外三層。
等鹿塵終於穿戴整齊,身上溢出了一層薄汗。
扶著門把手,她猶豫不決。要不要立刻出去面對差點陷入尷尬境地的他呢?我可真是蠢到家了……雲溪,你千萬不要笑我,千萬不要……孰不知,蕭雲溪已經隔著一扇門在催了,「小鹿,快出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打開門,她心虛不已。
他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微笑著牽起她的手,第一時間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哦?怎麼出汗了?保險起見,我給你拿條披毯,然後咱們看日落去。」
「嗯。」
她順從地跟隨著他的步伐,一塊兒來到了陽台上。
他讓她坐在事先擺放好的椅子里,體貼地給她蓋上毯子,好像在對待柔嫩嬌弱的嬰兒。
「小鹿,你知道嗎?很久以來,我都希望能有個人天天陪我一起看日出和日落。哪怕時間一去不復返,到了滿頭白髮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覺得惋惜。至少曾經擁有過很多個美好的日子,都是真實的經歷。」
「我願意……」她脫口而出,卻於半路剎住了車,怯怯地偏過頭。
「你願意什麼?」他不肯輕易放過難得的調侃機會,故意追問,「我才發現,幾天不見,你就變得讓我刮目相看了。雖然還是那麼傻,但傻得可愛。把想說的話說完吧,憋在心裡怪難受的。」
她放於毯子下面的雙手攥成了小拳頭,掌心的冷汗從未乾過,「我單方面表示,我非常樂意成為你願望中的那個人。」
「為什麼是單方面?」他探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變了沒有……」她搓搓掌心,望望西沉的夕陽,說,「畫展這段時間,只是和你短暫分開了不到一個月,但對我來說很漫長,有變化也不奇怪。」
他笑笑,眉峰微微挑起,「你猜猜我的心思,難不倒的!」
「我……你……」騰地一下,鹿塵從躺椅上坐直身體,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實話實說,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假如你心裡還有其他人選,我會選擇退出。假如沒有,那我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可是歸根結底,這種事情不是兒戲,更不是發動火力進攻就能取得勝利的戰役。誰佔據了主動,誰的勝算就更大。」
「哦?準備攻讀研究生就是不一樣,理論知識層面越來越有深度,我已經聽不大懂了。」
看著蕭雲溪擺出一個誇張的雙手投降動作,鹿塵無奈地想笑又想怒。
「我沒有說什麼深奧的大道理——實話實說,你和孫箐做的那一期雜誌專題,我看到之後簡直要氣炸了——從那之後,我就打算和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的。」
「嘖嘖,那麼嚴重!」他緩緩挪過來,揉揉她的頭髮,「你向來都是敢愛敢恨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性格。所以,我理解你。」
她揚起臉,眼神極為認真地落在他的臉上,倏而便鎖定了他的視線。
「蕭雲溪,這種理解是相互的。」
「因為,所以,什麼都無需多說了不是么?」
她輕輕偎進他的懷抱,沉默片刻,突然嘟噥道:「但是,當時我還在氣頭上。你不應該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嗎?我誤會你和孫箐破鏡重圓,你卻不肯付出哪怕一點點努力站到我面前和我解釋清楚。」
他搖頭否定道:「這件事你不能冤枉我。」
她垂下頭,揪了揪身上的毯子,「世上無難事,多問問人不就有結果了?」
他說:「我問宋鍇,他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直截了當告訴我你準備出國進修,完成你25歲前的夢想。我抽空專門去看望咱爸咱媽,他們也沒對我隱瞞,說婚禮一而再再而三地取消和延期,你不想和我結婚了,可能另有打算。」
鹿塵怔住了。
「你沒有在爸媽面前說奇怪的話吧?」
蕭雲溪饒有興味地插了句話:「我把你為他們做過的事和盤托出了。」
「你怎麼可以……」
「小鹿,我的確跟爸媽說了很多話,不過,都是對你的讚美和支持。」他徐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轉過臉,唇邊勾起一抹淡然的淺笑,「轉回之前的話題吧——你還是不懂,男人是由荷爾蒙支配大腦的高級動物,尤其是剛才那樣的情形。再說了,我的自控力一向很差……」
「可是,你剛才控制得很好!」
他笑了,是那種完全釋懷而放心的笑:「我明白你對我的信任,所以,我才能在關鍵時刻得以清醒。」
夕陽餘暉斜斜地映照進房間,鹿塵周身像是籠罩在一層金色的紗帳里。
抿了抿嘴唇,彷彿上面還殘餘著他賦予的火熱,她說:「雲溪,我不怕,也不後悔。你不是我在溺水時抓住的救命稻草,而是一棵我想要並肩而立的大樹。」
「哦?大樹啊,不是大叔嗎?」
「這麼古老的笑話,你還記得……」她羞紅了臉,「第一次見到你,你留的長頭髮長鬍子像個老頭兒,我哪兒分辨得出你真實年齡?」
蕭雲溪慢慢走到鹿塵所坐的躺椅邊,蹲下來,握住了她的手。
「我原以為,咱們之間隔著許多個誤會,也許需要大把的時間才能解釋清楚。沒想到——」他頓了頓,笑著說,「小鹿,我沒想到你根本不問我時尚雜誌上與孫箐的照片和報道。那是我答應她的最後一件事。我已經和她形同陌路,即使再見面,她也不是我的朋友、熟人或是舊相識。總之,你相信我,我和她不會再有任何聯繫。」
「我……看到雜誌的時候,我心裡特別亂,所以選擇了逃避。」
他說:「不怪你,怪我心軟,總被人脅迫。」
「你們的緣分,終究是比我的早幾年。」她垂下眼帘,眸中似乎有波光漣漪,「我應該一如既往地相信你。總之,以後再有類似情況,我不會平白無故地吃醋了……」
「傻瓜!」
他發出由衷的感嘆,在她光潔的前額印上一個響亮的吻。兩人相對微笑,一齊站了起來。他剛想提議現在就出門去,手機卻出其不意地鈴聲大作。
低頭一看,是Q市洛明遠家裡的固話。
是師兄的病情反覆了么?
應該不會吧……在中心醫院做的搭橋手術很成功,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洛明遠恢復得還算不錯,連醫生都嘆為觀止,唏噓感慨——在同齡的患者中,洛明遠的身體素質稱得上是最棒的了,某些體征指數甚至超過了青壯年。
蕭雲溪一顆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立即接通了電話。
對面傳來住家保姆劉敏芝的聲音,「雲溪,是雲溪嗎?」
「喂,劉姨,我是。」
劉敏芝聲音略顯喑啞,像是剛剛哭過,語速有些慢,「雲溪,你們畫展什麼時候結束?能不能請個假提前回來一趟?」
「您怎麼了?」不祥的預感洶湧而至,蕭雲溪著急地問,「是不是師兄他又住院了?」
劉敏芝否認,「不是,洛先生他還好……」
「那您為什麼哭?」蕭雲溪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肯定是家裡出事了對不對?是誰——墨駒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了?還是小雪生病了?——劉姨,不管怎樣,您都得如實告訴我!」
「不……也不是他們倆。」
「劉姨,那是誰有事?」蕭雲溪不敢繼續聯想下去,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了,「您可千萬不能瞞著我……」
「雲溪,電話里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洛先生他想讓你儘快回來一趟。律師也在這兩天過來。你請假回來咱們再細說。」
「劉姨!」
「孩子,無論如何你都要趕回來才好——」劉敏芝適時地轉移了話題,「唉,我不和你多說了,變天了,洛先生有點咳嗽,我得給他熬中藥。就這樣,掛了吧。」
電話被猝然切斷了。
蕭雲溪捏著手機,雙臂卻像沒了筋骨一樣垂在了身側,他腦海里蒸騰著各種心煩意亂的猜測,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鹿塵輕輕環住他的腰,默不作聲地陪他佇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師兄家裡出了事,除了幾位家庭成員,他該向誰去打聽呢?
蕭雲溪翻了電話簿,無意翻到了林雨杭的號碼,不知這個翻臉無情的傢伙,會不會接電話?
果不其然,撥過去響了一下,就被對方摁掉了。
一定是師兄出了大事!否則,以林雨杭的求全責備的個性,是不會錯過任何一個電話的。
怎麼辦?怎麼辦……
幸好有她的擁抱,可以傳遞貼心的暖度,讓他不至於慌得六神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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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暮色四合,漸漸入夜的城市點綴上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鹿塵偎在蕭雲溪的胸口,剛想說話,肚子卻先一步咕咕叫了起來。她趕忙胡擼幾下腹部,「不好意思,我的胃提醒咱們該去吃飯了。」
「那個,親愛的,對不起,我現在沒有心情陪你到周邊逛街。」蕭雲溪拍拍她的肩,「咱們到這家酒店二層的餐廳隨便吃點,行嗎?」
「我說不好意思,你就還給我一個對不起,感覺怪怪的。別忘了,『對不起』是咱倆字典里禁用的辭彙——」
蕭雲溪想笑卻笑不出來,唇角挑了挑,卻滿含傷感。
鹿塵明白他的擔憂,一想起洛明遠,她的擔憂只增不減。儘管如此,她仍試圖活躍氣氛,俏皮地反問道:「這樣你來我往的,算不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嗯,沒錯。」
「那就好。」她挽住了他的手臂,儘可能最大程度綻放了愉快地笑靨,「婚禮雖然定在了明年元旦,咱們提前把結婚證領了好不好??」
他登時愣在原地。
「這……你向我求婚?」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她豪情萬丈地說,「註冊登記的手續簡化了,咱們隨時可以去辦。」
他的臉上終於呈現出笑意,心情不知不覺地輕鬆許多,「你這麼主動,我不太適應……」
「那你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或者是心裡已經同意了卻還處於一種迷糊的狀態不知道怎麼回答我?」
她側著頭提問,嬌憨的模樣讓人心生愛憐。
他攬過她的肩,「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你考CFA的事,會不會因為提前領結婚證給耽誤了?」
「你太小瞧我了!相當年我也是學霸來著,難道結了婚馬上變傻不成?」
「好吧,小鹿,我同意你的逼婚。」
「什麼叫逼婚?」
「我求婚嚇了你一跳,你求婚也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我矯情地打太極,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爺這番美意?」
「關老天爺什麼事?月老才是主姻緣的……」
她佯裝生氣地嘟起小嘴,揚起臉對上他的目光,孰料他正期待著這樣的時機。吻,像雨點般,極富節奏感地落在她的額頭、耳垂、臉頰和嘴唇上。
一番耳鬢廝磨的親密接觸過後,她只顧臉紅心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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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他們出現在酒店南邊的一家當地很著名的飯店門口。
原本想在酒店地下一層隨便吃些東西果腹,卻被告知晚市要等到六點以後才開。
不得已,他們只得採納了大堂值班經理熱情的推薦,來到了這家食客絡繹不絕的飯店。
鹿塵望著大廳里排隊等位的客人,又看了看手中標著109號的排隊單,眉間立現一個深深的川字。
「前面有100多桌客人等位!等到猴年馬月啊!咱們要不去吃漢堡吧?」
「快餐哪有營養?和我在一起,你休想再吃垃圾食品——」蕭雲溪倒是從容不迫,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報紙和熱飲,「剛才在門口我掃了幾眼他們飯店的介紹,粗略的算了一下,總共五層樓,大廳和包廂加起來大約600張桌台。假如每桌客人平均進餐時間為四十分鐘的話,我估計再過十五到二十分鐘,就有咱們的位子坐了。」
「你怎麼算的?」鹿塵由衷地讚歎,「我完全算不出來。」
「估算的,不一定準。」
「那打個賭好不好?從現在起,如果二十分鐘內叫到咱們的號,就算你贏;如果超過二十分鐘,哪怕一秒也算在內,還沒有空桌就算我贏,怎麼樣?」
「啊?」
鹿塵示威似的揮舞著拳頭,「怕了嗎?」
「行,我接受你的挑戰。」蕭雲溪點頭應允,同時追問,「你倒說說看,贏了有什麼獎勵?輸了又怎麼懲罰?」
「我得好好想想。」鹿塵關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語調儘可能的輕鬆如常,「獎勵怎麼都好說;懲罰嘛,必須挑一個你和我都不擅長的領域,最好是洋相百出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