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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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如此兄弟

黃氏老夫人驚呆了,說:「百密,你說什麼呀?」

米百密渾身棒瘡,身體虛弱。但是很堅決的說:「就是分家。祖屋翰林大院,自然是歸大哥住,但是,除了山下那六十畝公田,其餘的田地銀錢,就應該分給我們幾個弟兄,每房一份。這不是宗譜族規上規定的嗎?父親進士公教導我們要遵守不韙的。」

「可是,百密呀,你才虛歲二十,也沒有管理經營過田地啊,分給你的祖產,你能守得住嗎?」老夫人很是擔心啊。這些兒子們,就沒有一個能讓她省心的。這不是又要鬧起來了嗎?他現在還是在病中,還背負著官司呢。

百密說:「媽,我沒有管理經營過土地,我可以學啊。和尚還是人學的呢。更不說區區田畝,收租吃利,這有何難。」他本來也沒有準備要經營田地,他是要把田地拿去賣了,淘出現錢來,經營他理想中的高氏盛源土雜行。他大致算了一下,能分到他名下的土地銀子,可能值得兩千兩。這正是岳父經營時,土雜行流動資金的數量。

「百密呀。你是不是覺得媽媽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虧待了你們,對不起你。我是你的親生母親,血脈相連,有什麽你就說呀。」老夫人真的非常難過傷心。她能做的,都為兒子們做了啊。為什麼會弄成現在這樣呢?

「沒有。媽媽,真的沒有。兒子倒是經常進城去,協助岳父經商,很少承歡膝下。愧對媽媽啊。這次,還要連累媽媽擔驚受怕,山隔水阻遠天遠地的進城去,接兒子回家,日夕侍候湯藥。寸草心難報三春暉,兒子很心痛啊。媽媽,你是最好的母親,最最最好的母親啊。」

「那為什麼還要分家呢?」老夫人問。

百密不好回答。所有能說出口的理由,都不能與媽媽的愛抗衡;有些理由倒是很有力,他又不能給媽媽說。

「莫非,你大哥對你不好?有什麽苛刻了你?」

百密皺眉,百岳大哥沒有對他不好。他就是看不慣百岳大哥,像所有的兄弟一樣,他們是親兄弟,但不是一路人。說:「我不想說他。」

「百密,他也很難哪。將心比心,百汕出走,百嶺出走。雖然你大哥沒有錯待他們,但是他們怨他,百岳自己也自責不已。這種說不清楚的事情,媽媽心裡也有啊。媽媽知道他心裡的苦。你這時候提說分家,不是把他朝死路上逼?也讓媽媽朝絕路上想嗎?」

「媽,我好糊塗媽媽呀。」米百密見媽媽說起大哥,好像他好痛苦好可憐一樣,積攢了數月之久的,對米百岳當家執政的不滿怨恨,不覺就噴薄而出。說:「他米百岳,敢把自己親生母親逼迫致死,脅迫你交出翰林大院當家作主的權力,由他在這裡作威作福。你還說他沒有錯待了百汕哥哥和百嶺弟弟。要不是他剋扣百汕哥幾十兩到潼川去匯文的盤纏,百汕會到潼川一去不回嗎?要不是大哥剋扣那一點菜錢,百嶺會離家出走嗎?媽媽,現在,你老人家的衣食,都已經由他把握著,你想清楚了啊,現在已經不是他孝敬不孝敬你的事情,而是你能不能管好你生的幾個兒子,順從他的意思了。媽媽,你想想娘吧,想想娘和姨的結局,看看百汕百嶺的現在。前車之鑒啊。媽。現在分家還為時未晚。百密雖然不才,始終還不至於對媽媽三餐無飲食供養,四季無衣帛暖身。有二哥百嵩、三哥百岩五哥百岱說話,你老人家現在健在,他米百岳還不敢完全霸佔米家產業。但是,我不知道,在你老人家百年之後,我們幾個兄弟,會在怎樣的悲慘境遇中生活。」

百密的話,剛好說到了老夫人心裡的痛處,那是一處無法癒合的傷痛。她沉痛的說:「百密啊百密,你這是在戳媽媽的脊梁骨,搗刺媽媽的心啊。你不是不知道,是媽媽一時氣憤,打了你娘,她才尋了短見。為了這事,媽媽也是日日悔恨夜夜難眠啊。想她一個貧困人家的女子,遠嫁米家,鄉關萬里。為人兒女,思念親人,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識字沒有文化,說話難免粗蠢直率一些。媽媽就為這個,在她祖宗夫君的靈位前,當著她兒孫的面打了她。她死了,百汕因為這個出走,百嶺也是因為這個出走的啊。他們,因為這個已經看輕了媽媽,不相信媽媽認錯。會一如既往的愛惜善待他們。百密,媽媽知道手背手心都是肉,對兒女,媽媽都是一視同仁的愛啊。媽媽很心痛,媽媽的心已經碎了。百密,你不應該再在媽媽的心上插刀子了。」

米百密掙扎著要坐起來。想拉著媽媽的手,告訴她,她不應該把所有的過錯都拉到自己身上背著。無意中卻看見米百岳站在門外。心裡想:這人怎麼這樣,還搞密探偷聽這一套。就說:「大哥,要聽就大大方方的進來,米百密無事不可對人言,不會背後說人家的壞話。」

這又是一個誤會。

米百岳剛才使人進城,給百密的妻子高氏送東西去。她在城裡守望監獄里的她父親。見一個老媽子端蔘湯要送到百密這裡來,就接過親自給送來,想問問百密,還有什麽要帶給弟媳的。無意間,就聽見了百密和媽媽的說話。他好恨啊,已經發生的這麼多事情,變故,他有責任,但絕對不像百密說的那樣啊。說:「百密,我是給你端蔘湯過來,要問問還有什麼東西要給弟媳帶過去。」

「沒有什麼了,謝謝。」百密說,口氣很冷淡,充滿了對哥哥的輕蔑和不屑。

百岳忍著氣,要給弟弟解釋家務。說:「我已經在外面聽了多時,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知道了,我現在知道了,你還有這一套。」

「米百密,說話不要那麽陰陽怪氣的。有什麼最好月亮壩里耍大刀——明坎明斗。我米百岳也是一條頂頭髮嚼牙巴的男子漢。好多道德文章,沒有你那幾個哥哥講得那麼透徹。但忠義孝悌,卻是時刻不敢忘懷的。你如果再在我頭上潑污水,我認得米百密是我六弟,我拳頭可認不得六弟。你記住了,我沒有做過生意,嘴皮子不行,打人卻是練武之人的本分。」

「大哥,你說的好像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嘛。你打人我都沒有見過嗎?天理良心,自有公道,拳頭耳光也封不住議論是非之口。請你也記住了,米百密是吃乾飯長大的,不是吃嚇唬長大,你不用嚇唬我。」

「百密,你究竟要幹什麼,明說了吧?」鬥嘴巴,百岳自認為不是百密的對手,他說的,自己又不能完全否認。

百密大聲說道:「分家!這家裡的財產,應該公平的分給米家的兒子們。你住翰林大院,卻不能獨霸全部的產業。」

「我說過要獨霸全部產業嗎?」

「這還用說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說俗話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叫著的狗不咬人。」

百岳壓抑著心裡的怒火,說:「百密,我一直忍著,讓著你的。」

「謝謝了,但我還是要說。逼死娘,脅迫媽媽交權給你,讓你在家裡為所欲為,這是一步;逼走百汕百嶺,殺雞儆猴,使我們兄弟幾個不敢吭聲眼睜眼閉,這是一步;威脅要打要殺,不知道還要幹什麼勾當,這下一步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天哪,我就是這種人嗎?既然在你們眼裡,我就是這種人,我認了!」米百岳憤怒的扔掉手裡裝著蔘湯的碗,一把從床上抓起百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黃氏老夫人嚇壞了,慘叫到:「百岳,不能,你不能啊。媽給你跪下了,百岳。」

百密卻一點兒也不怕。他是誠心要鬧事,要把事情鬧大,達到分家的目的。大聲說:「媽,起來,媽媽,你那膝蓋,跪爺爺父親,跪天地祖宗。不能跪他米百岳,他是個什麼東西你不知道嗎?」

「米百密,我就讓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去吧。」百岳一發力,將百密扔了出去,遠遠的掉在了院子中間的花圃里。

就在百岳扔出百密的那一瞬間,老夫人驚怒悲哀,百感交集,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以頭撞牆,血流遍地,人事不省。

血!!

母親的鮮血,終於把米百岩從吉音寺的禪房裡請回了家;把米百汕從潼川府的籤押房請回了家;把米百嵩從書房裡請出了門。在昏迷不醒的母親的床前,百岳百嵩百岩百汕百岱百密,呼喚著母親,懷抱著不同的目的,一致的仇恨,商議分家。

都盯視著米百岳。幾兄弟都希望他對這一切變故有所解釋。親兄弟啊,再怎麼懲罰傷害,他們也不敢有怨言。百岳是大哥,是族長,他的倒行逆施,這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是最後一次。兄弟們知道,也只好遠避。

百岩到吉音寺;

百嵩閉門讀書;

百汕遠走潼川;

百密常住涪城;

百嶺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只有米百岱,為家業,為田穀銀錢,奔走不息,卻從來也不談論大哥米百岳。

但是,再怎麼,百岳也不應該這樣傷害媽媽啊。

米百岳百口莫辯。說話辯白,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他在這幾個兄弟中間,讀書最少。平時除了習武練拳,去城裡拜望師傅朋友,也主要是談論拳劍套路,有時乾脆就是拳腳相向,以武會友。此時,米百岳脈脈地接受眾兄弟的指責,一句話也不說。

不辯解。因為事情明擺著:媽媽醒來過一次,她想把全部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請兒子們原諒百岳。但是,幾兄弟看百岳的眼光都是恨不得食肉寢皮,不共戴天的表情,就又急昏過去了。

也不認錯。因為百岳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錯。他做的一切,都是根據自己的是非標準做的,他不認為那有什麽錯。

分家!

這是百嵩百岱百密的意思。百岩百汕置身事外。對米百岳的一切,他們已經絕望了。

終於,米百岳說話了。「分家!但是,在分家以前,我要把這管家的事情交給百岩,你們找他去分家吧!」他是練武之人,說話素來就是斬釘截鐵,當機立斷的。

米百岩大吃一驚,他對家務事素來不問,家裡鬧騰,他煩惱,妻子青娥也是不勝其煩,早已帶著幾個孩子回了娘家。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遠離煩惱了。說:「大哥,你說什麼?」

「我是說,百嵩腦子不太好使,正妻嫡母所生的弟兄,就是該你了。在分家以前,我要把當家管事的族長位置,歸還給你。」

米百岩聽清楚了,卻更加糊塗。他生性淡泊,從小就以詩畫見長,從來不願意為俗務煩心。也沒有想過什麼嫡庶長次,更沒有想過要管理家產,當族長辦庶務這些事情。說:「這和分家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這家裡的人,都不服我當家,又不是我想當這個家,是媽她老人家非要我當。現在弄成了這樣,我自己也被弄得焦頭爛額,不知道該怎麼辦。都是親兄弟啊,百岩,兄弟們,為什麼要弄得現在這樣充滿血腥充滿銅臭呢?」

俗啊,簡直俗不可耐。

米百岩突然想起了,臨回家前,得了和尚給他說的:試問世間人,有幾個知道飯是米煮;請看座上佛,亦不過認得福自心來。退一步看利海名場,奔走出許多魑魅;在這裡聽晨鐘暮鼓,悟破了無限機關。人,在名利面前,總是貪求無度你爭我奪。不血腥銅臭,那才是怪事!想著,他突然覺得大徹大悟,大聲說:「佛前青燈大如海,道於世人混不解。歸去禪堂遠紅塵,事如春夢了無痕。罷罷罷。媽,兒子實在無心於這血腥銅臭的名利場。在這裡給你磕頭了。為了謝謝你生育恩情撫養大德。讓兒子到佛主菩薩座前,為母親誦經祈福吧。」

米百岩跪下,給媽媽磕了幾個響頭。

黃氏老夫人已經醒了,聽見百岩的話,又被嚇了一跳。忙問:「百岩,你在說什麼瘋話啊,你還嫌家裡不夠亂嗎?」

米百岩站起來,邊走邊說:「我要到得了師傅處,求他剃度我出家為僧。」

老夫人急了,掙扎著翻身下床,說:「百岩你別走啊。百嵩百汕,你們趕緊拉住他啊。」

百岳手快,一把抓住了百岩。

百岩說:「大哥,放開了,你讓我走。」家裡出了這麼多事情,他早已看破紅塵。

百岳指著百嵩百岱攙扶的老夫人,大聲說:「求你的是媽媽,我們的母親啊!」

「大哥,凡事盡其當然,總期各了各心,方無掛礙;有生根乎自在,只是我行我法,不蹈虛鋒。」百岩似乎真的了斷塵緣,不為母親的跪求所動,給大家談起禪來。

百岳也給弟弟跪下了,說:「百岩,我已經罪名累累,逼死了娘,逼走了百嶺,又摔傷了百密,急壞了媽媽。你現在還要來逼我,說這些拐彎抹角的話罵我。你是要我把你也摔了嗎?」

百岩心平氣和的說:「大哥,我沒有罵你,真的。不過我要勸你。自詡封侯在萬里,老死英雄似等閑。你一個習武之人,究竟懂多少田畝銀錢,租佃收支呢?人,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凡事順乎自然。你沒有錯,但又做得不對。心裡想辦好事,卻總也得不到好的結果。」

百岳聽了似懂非懂,但是最後這兩句話,簡直說到他心裡去了。他現在就是想做好事,卻總是做不好啊。說:「兄弟,哥服了你這句話了。」

「若不明心,坐禪徒增業苦;如能護法,罵佛猶益修真。」百岩又在談禪了。

「那你倒是教教我,有什麽辦法才能把家裡弄好啊!」百岳焦急的問。

「世上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百岩說完,揚長而去。他就于吉音寺出家為僧,法號知禪。其妻青氏,帶著兒女,一直住在娘家青溪,再也沒有回到涪城。這當然是后話了。

百岩走了,家還得繼續分啊。米百岳頭大如斗,面對著眾兄弟的仇視和母親的期盼,他空有一身蠻力,無處施展。說:「我米百岳不住這翰林大院,也不當這勞神費力不討好的族長。家不管怎麼分,誰主持分,我只求石藍,石葉,石菊,石苦,以及黃氏青娥不至於餓死壟頭叫花長街,這得以後的當家人照顧一二。分家后,我就去從軍打仗,找我師傅饒舉人去。再不回家,不過問家事。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以其忠君報國的戰功,來洗雪今日對媽,對娘的不孝,對百嶺百密的不恩不悌吧。

百汕冷笑著,站在屋裡面對著窗戶。窗外有一株泡桐樹。天下著大雨,在雨中,他看見那翻覆癲狂、像手掌似的泡桐樹葉,是那麼輕薄,或高舉著,像受降的旗幟;或低垂著,像聆聽的奴隸;或微微顫抖著,像搖尾巴乞憐的狗。

米百汕是在泡桐花開花謝中,一年年長大的。那嫣然的淡紫色的泡桐花,只要春風一掠,不等葉芽醒苞吐綠,就迫不及待的發狂怒放,在沒有綠葉的枝頭,由下而上,次第吐艷,像一面面得勝班師的旗子。受不了風吹雨逼,凋謝了,亦是由下而上,乾乾脆脆的落,像大丈夫的淚。他詛咒桐葉!歲月輪迴,天意難違,何必要在風雨中那麼輕薄呢?

分家,其實也很簡單。精明的米百岱早已經把田畝銀錢,平均分成了七分。祠堂,六十畝公田,那是不能分的。

本來,這次分家,應該以此就告一個段落。

百岩百汕,因為不要田地,就摺合現錢,帶著走了。最後決定由百嵩主持祠堂,百嵩一直推脫。百岳也是因為要現錢,出門從軍,安頓家小回黃氏老家彰明,等在家裡,催促百岱。沒有人願意管事,現在祠堂實際管事辦事的就是百岱了。他也很喜歡做這些事情,樂此不疲。分家,田產,珠寶玉器,古文字畫,都有,都分了。現錢卻是不多。因為此前百岱以為現錢只要留夠日常用度就行,余錢餘糧,得用來買田買地,放債吃息。所以,現在屋裡被百汕青娥帶走大筆現金以後,就沒有現錢了。

米百密,他需要的不是手裡的田地,不是珠寶玉器古玩字畫。他需要現錢啊,作為本錢,去經營振興他的高記盛源土雜行。他是以一個商人的眼光來看待分到他名下的土地珠寶的。商人,那就是除了良心不能出賣,什麼都可以是商品,可以出賣的。他希望馬上把這些田地變成現錢,就來找五哥米百岱商量。

不分家,百岱籌措這麼兩千來兩銀子,不難。集全家之力,應付一件事情,即便是很難,耗費頗多,如百密坐牢上下打點。上萬兩銀子,也就那麼對付過來了。但現在,接二連三的遭遇了那麼多事情,又把一個家分破成了七份。百岱很想幫助弟弟,但確實沒有現錢啊。給百密講了現在的困難,特彆強調,媽媽現在很老了,危在旦夕之間,他現在最急迫的就是籌措一筆錢,防備媽媽有什麼不時之需。媽媽養育了七個兒子十一個女兒。沒道理讓她老人家赤身**的歸西。

百密卻並不為難,幾天之後,就找來了幾個買主,一手銀子一手地契。現金交易。

「百密,這是祖產啊,你真的要當敗家子嗎?」百岱好惶恐,好驚怒啊。因為百密說成的地價,太低了,僅僅是父親進士公從二叔手裡買地價格的兩成,是現在地價的一半啊。

百密說:「五哥,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你只要再稍微等一下,等這一季小春下來,五哥就是吞糠咽菜,也要給你籌措一筆銀子。這田地一賣出去就改了姓,再想買回來就千難萬難啊。」田地,能夠買回來成現在這樣的規模,經營成這樣連片成塊,是二叔,百岱兩代人嘔心瀝血,奔走操勞的結果啊。丑妻近地家中寶,居家過日子,經營土地的人都知道這一句話的。

「五哥,不必你吞糠咽菜,因為確實用不著,我也等不及呀。春茶下來了,麥冬出來了。菜籽天麻也大量上市了。下江販子帶信,或親自來人,要高記代辦。這一過手就是銀子啊。等到下一季還有什麽用呢?山民葯農已經把貨賣給別人了,販子也買了人家的貨物。我縱有千萬銀子,買得回來這老字號的信譽么?我辦完這一季貨物,敢保證買回同樣多的土地,交回祠堂。甚至更多一些也無妨啊。」

就像百密對土地經營一無所知一樣,百岱對於經商也是知之甚少。米家,歷來是以讀書進士為正業的,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不為家人看重。百岱說:「百密,你是不相信五哥吧?害怕五哥給你代管土地,要謀奪你的產業是不是?二哥你相信吧。我們去把二哥找來,君子憑口說小人憑紙約。我們當面立約為證。小春下來,米百岱助百密銀子兩千兩,貸期無限,無利無息。」這個,百岱是很有把握的。放出去的高利貸,能收回一些,加上地租,到小春麥收以後,籌措兩千兩銀子,沒有問題。

「五哥,我問你,該下種的時候,我要借你唯一的一斗谷種。一個月以後,我還你一石。你會借給我嗎?你知道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的道理。也應該知道,人誤行情一時,行情要誤人一輩子啊。」

我們是農耕之人,一切生活,都是圍繞著農業這個物資生產的源頭來考慮安排的。從播種到收穫,有一個半年左右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決定了,我們必須堅持守望著我們的土地。耕耘播種,除草施肥。貽誤農時,就要鬧災荒,就要餓飯,餓死人。耕種土地的農民是這樣,經營土地的地主也是這樣。

百岱說:「百密,這是祖產,一切從長計議好不好。我為這個奔波久了,深知其中的艱辛。在我們的土地里夾雜了外姓人的,邊角界線爭執不斷,很難啊。你等等,我這就去請大哥二哥過來商量一下。總是以祖宗田產不改姓為好。」

米百嵩被請出來了。

米百岳也被請出來了。

百岳一見百密,心裡就有氣,他已經不管屋裡的事情,只是等著拿一些錢就走。現在一聽百密要賣掉祖宗田產,就說:「百密,你真是人小鬼大,忍耐幾天,讓家裡安靖幾天會憋死你嗎?」

米百密也針鋒相對:「大哥,你是大神,就沒有長著人卵子。現在分家另戶,我買我的田地,與你無關。」

米百嵩說:「百密,我之言語,爾能聽進否?」

「二哥請講。」

百嵩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究竟是何事逼迫你要放棄讀書,去從事引車賣漿的賤役呢?」

二哥百嵩的腦子就是不清楚。做生意怎麼就是賤役呢?也沒有辦法和他這樣胡攪蠻纏啊。

百岳見百密被百嵩問住了,說:「百密,你剛剛從監獄出來,身體有病,將息一年長大一年,再出去闖蕩,那樣不好嗎?」

米百密一見百岳心裡就有氣,大聲呵斥說:「米百岳,滾出去。我不想和你說話。」

「這——好!百密,我們祠堂里見。我現在雖然不是什麼族長當家人了,但這道理,卻是要辯白清楚的。米氏家族,耕讀傳家,豈能容得你這種輕義重利的市井小人。」

百嵩百岱反覆勸說,無效。

「二哥五哥,人家都在等我呀,地,我肯定得買了。我現在急需兩千兩銀子。因為我現在不進城,無利可圖,開罪客戶不說。單就是那些山民農戶,每年采了茶,挖了葯,就送到高氏盛源雜貨行來。今年他們怎麼辦?這可是他們一年一季,靠此為生的生計啊。」無計可施,現在,米百密已經跪在翰林公進士公的牌位前,向父祖哭訴了。

先前,百岳被百密呵斥,無言以對。現在見他也進退失據,多少有些幸災樂禍。說:「不管你說的天花亂墜,我們做兒女的,空手出門抱柴歸家可以,要敗壞祖業就不行。」

米百嵩去請來了黃氏老夫人,收繳了百密手裡的地契。要把他關起來,直到他答應不再賣地為止。田地,是我們安身立命,衣食用度,一切物資生產的根本啊,我們已經擁有了它,怎麽能隨便賣掉呢?

米百密爬起來,衝上前去,要搶回放在神龕上、那一疊本來已經屬於他的地契。

「你敢!」百岳抱住了百密。雖然還沒有保衛過國家疆域,但是保衛家裡的土地田園,懲罰敗家子,也有同樣的意義吧。

米百密伸手無法拿到地契,腳卻蹬動了神龕,搖倒了燭台。燭火點著了地契。

百岳見著火了,放開百密,急忙救火。

百密被逼瘋了,呼天嗆地,搶上前去,把家譜扔進了火里,把翰林公進士公,以及列祖列宗的牌位扔進了火里。大罵他們都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幸喜百岳百嵩百岱,以及家人們奮力撲救。翰林大院才得以免遭回祿。

老夫人急怒攻心,再次以頭撞牆,悲憤過世。

米家橋頭,坑已經挖好。

米百密坦迫地走向米家橋頭,走著他站立走路的最後幾步。沒有畏懼,沒有悲傷。遺憾很多。但是,做事在人成事在天。做了,努力了,不成也不後悔。

他——米百密,踩斷了祖宗牌位,砸破了神龕,焚燒了宗譜,打傷兄長米百岳米百嵩,氣死了母親黃氏老夫人。兼其岳父在監獄受刑不過,招供其婿共謀,經手賄賂官府。潼川府判決,准其族人所告忤逆罪,以家法處置——活埋!

「等等!」百密說。揭下瓜皮帽,蓋住臉。

百岳問:「怎麼啦,還是有一點害羞?」

百密搖頭說:「不,我是想,如若重生,再來人世。我願既瞎且聾又啞。能不看不聽不說。」

「埋!」

後來,米百岳從軍,帶兒子效命沙場,其家人再也沒有回到米家橋。

米百嵩做了米氏家族的族長。現在米吉橋住的,實際上只是米百嵩米百岱的後人。

米百嵩做族長以後,重新修訂了家譜。還辦了一件大事,就是把米家橋靠黃龍河對岸的那一孔橋面的石條去掉一塊,鋪以厚木板。盡量讓人相信那是一個吉字,改橋名叫米吉橋。

百嵩公是聽見過:「河是弓,橋是箭,一箭射中翰林院。」這句話的。他深信不疑。以為,家族裡出了這麼多事情,都是這橋惹的禍。

感時傷懷。

涪城學子米久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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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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