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二
蔣母好半晌才從震驚里回神,小糰子的口氣和言語,莫名的熟悉。
貌似以前她經常在蔣父那裡嘮叨,說做女人太難了,真心有點堅持不下去。
大人無心的一句話,這小屁孩就記心裡去了。
那邊,小糰子還在抽泣。
蔣母問:「寶貝兒,跟奶奶說說,做男人怎麼難了?」
小糰子抹一把心酸淚,「就是...就是...」他想了想,要怎麼說。
蔣母耐心說:「不急,慢慢想,慢慢說。」
蔣百川在小糰子對面坐下,在果盤裡拿了個橘子開始剝,忍著笑,總是有意無意看向他。
四目相對時,小糰子斜了他一眼。
蔣百川:「...」
小糰子想好了,對奶奶說道:「就是...我女朋友不跟我玩了,說討厭我,把我給她的巧克力也還給我了,說以後再也不理我了...」
越說越傷心,哭的稀里嘩啦。
他早上剛給了小女孩巧克力,巧克力也是偷偷帶到幼兒園的,小女孩拿著巧克力好開心。
然後他想給女朋友一個驚喜,就把他最喜歡的毛毛蟲放到她口袋。
然後她就哭了...
女朋友?????
蔣百川把橘子已經放在嘴裡,半晌,都忘記咀嚼。
蔣母扶扶額,第一次無言以對,又莫名想笑。
小糰子站起來抽了張紙巾把鼻涕擦擦,對著話筒道又說:「奶奶,我先掛了,舅舅馬上就來接我。」
他需要靜靜。
掛上電話,蔣百川再也忍不住,憋著笑,問道:「你們班最漂亮的小女孩就是你女朋友?」
小糰子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愛說話。
自尊心受挫,他一句話都不想跟爸爸說。
背上他的小書包,推著小拉杆箱,向大門口走去。
看著那一小團倔強的背影,蔣百川笑的胸腔都起伏震動,他按按眉心,隨著小糰子一起下樓。
到了樓下,陸聿城的車也到了,車停好,陸聿城下來,也沒搭理蔣百川,看向小糰子氣鼓鼓的模樣。
小糰子還在抽咽,「舅舅。」
陸聿城『嗯』了聲,別開視線,笑了出來。
整理好表情,他才走上前,把小糰子的行李箱放後備箱,小糰子已經爬上汽車後座,砰地一聲,把後門給關上。
蔣百川跟陸聿城說了句:「他還沒洗澡。」
陸聿城點點頭,坐上車,降下後車窗,對糰子說:「跟爸爸再見。」
小糰子心不甘情不願的對著蔣百川擺擺手,「爸爸再見。」
「再見。」蔣百川又摸摸他的頭,「要還是喜歡她,就把她追回來,多大點事呀,就哭成這樣!」
小糰子有點崩潰,大哭:「可是...芒果說,永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跟我玩了...」
蔣百川:「...」
原來女朋友叫芒果。
陸聿城大概聽懂了,轉頭跟小糰子說:「你們班還有比芒果更漂亮的女孩子嗎?」
小糰子突然停止哭泣,眨了眨眼,搖頭,「沒有。」
就她最好看。
陸聿城又問:「那二班呢?」
小糰子再次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沒有。」
然後補充了句:「中三班有。」
陸聿城打了個響指,「就是她了,明天就去追,她才上中班,比你們班那個小芒果還年輕一歲。」
小糰子也覺得好有道理,擦擦眼淚,「那好吧。」
可高興了沒有兩秒,又懊惱道:「我跟悠悠不在一個教室,上課時看不到,吃飯時也看不到,午睡時也看不到。」
陸聿城看著他,忍著笑,故作表情嚴肅,「嗯,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們想想辦法,肯定能解決。」
小糰子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辦法,他看向蔣百川:「爸爸,你明天去幼兒園,跟我們王老師說,我要去中三班,反正我也不想在我們大一班上下去了。」
分手了,傷心之地,待了會更傷心。
蔣百川:「...」
陸聿城:「...」
他一抬頭,就跟蔣百川凜冽的視線對上,他輕咳兩聲,跟糰子說:「坐好了,咱們回到家再從長計議。」
小糰子問:「什麼叫從長計議?」
車窗緩緩關上,蔣百川也聽不到裡面在說些什麼。
汽車駛離,漸漸消失在夜色里,蔣百川在轉身走向公寓樓,這時手機響起,蘇揚打電話過來。
他接聽:「起來了?」
蘇揚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慵懶,「嗯,剛醒,想我沒?」
蔣百川笑了笑,「嗯。」
蘇揚問:「糖果睡了沒?」
「應該睡了,我現在在樓下。」蔣百川沒急著進去,電梯里信號不太好,他就在門口的台階上站著。
蘇揚問他怎麼在樓下,蔣百川就把糰子的事跟她簡單說了說。
蘇揚笑,問他:「哎呀,我家兒子失戀了,這可是大事兒,你沒安慰安慰他?」
蔣百川嘆口氣:「他決定明天去追中班的一個小女孩。」
蘇揚:「...」
幾秒后又哈哈大笑。
聊過孩子,蔣百川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蘇揚:「後天回去,你最近要不要出差?」
蔣百川:「這個月不用,下個月要在紐約那邊待一周。」
蘇揚『哦』了聲,聲音軟軟諾諾的開始撒嬌:「蔣百川。」
「嗯?」
「我想你了,特別想。」
蔣百川的喉結滑動了幾下,他低聲說了句法語:「moiaussi(我也想你)」
蘇揚笑:「我聽不懂。」
十六年,除了求婚時的那句『我愛你』,當著面,他再也沒說過肉麻話,現在能用另一種他以為她聽不懂的語言說出來,已經是一大進步。
蔣百川解釋:「後天我去機場接你。」
蘇揚:「嗯。」
她嘴角彎了彎,其實她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又跟他說:「你也早點休息,我再睡個回籠覺,晚上的航班,我現在多睡一會兒,飛機上準備構思R729的廣告片。」
R手機系列,從當初的129系列,如今已經創新到729系列。
這次的廣告宣傳片,她想以『我學會了看,世界變美了』為主題創作,心裡也有了初步的構思,還沒有細化。
蔣百川:「那你戴上耳機,把手機放遠一點兒,我講故事給你聽。」
蘇揚很聽話的照做,躺好后,對他說:「可以了。」
然後又問:「老公,我都習慣了聽故事睡覺,等我老了怎麼辦?」
蔣百川:「我繼續講。」
頓了頓,「爭取比你多活四年。」
他比她大四歲,所以要比她多活四年才行。
蘇揚的聲音有絲沙啞:「嗯。」
還是熟悉的故事,這幾年,這個故事越來越長,她也不知道那些她聽不懂的內容又是什麼。
耳邊縈繞著他磁性溫和的聲音,是最佳的催眠曲。
這個故事已經講了十六個年頭,快是她生命的二分之一,現在它仍在繼續。
聽德語故事前,她一直覺得德語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溫和的語言,不如法語那般溫和有美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粗獷的姑娘(德語)在她心裡已然是水墨江南的小家碧玉形象。
什麼語言都不及它美。
蔣百川沒乘坐電梯,從安全樓梯上去,爬到樓上已經氣喘吁吁。
回到家,小糖果還沒睡,有點鬧。
蘇揚也聽到了小糖果的聲音:「寶寶怎麼了?」
蔣百川:「沒事,我哄她。」
「嗯,那你掛電話吧。」
「不用。」蔣百川笑,「兩個我一起鬨。」
他一手抱起小糖果,坐在搖椅上,輕輕倚下去,小糖果趴在他胸口,伸手想夠手機。
蔣百川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乖,睡覺了,爸爸要講故事給媽媽聽。」然後把小糖果的頭輕輕摁在他肩窩處。
蔣百川一手扶在小糖果的後背上,一手持著手機。
小糖果可能困了,也可能趴在他懷裡有安全感,就不再鬧,小臉輕輕在他肩膀蹭蹭,安安靜靜的眨著大眼睛。
保姆拿了一條小毛毯給糖果蓋好。
蔣百川繼續對著話筒說故事,聲音很輕。
小糖果靜靜聽著,沒過幾分鐘,上下眼皮直打架。
故事講完一遍,又開始循環。
小糖果睡著了,蘇揚在那邊也開始打哈欠,困意襲來。
夜很靜。
未完的故事還在繼續。
陸聿城的公寓。
他不會給小孩子洗澡洗頭髮,也不會哄小孩子睡覺,就打了電話給陸媽媽。
小糰子大概是哭累了,洗過澡,到了床上就呼呼睡著,但偶爾還會傷心的抽噎一聲,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陸聿城:「...」
哭笑不得,給他蓋好被子,留了壁燈,才出去。
陸媽媽還沒走,正在收拾廚房,陸聿城走過去,「媽,您還不回去?」
「你爸今晚有會議,估計要挺晚到家,我回去也沒什麼事。」陸媽媽指指調料:「這都過期了,你就沒做過飯?成天吃外賣?」
陸聿城摸摸鼻子:「也不是,會去周明謙那邊吃早飯。」
周明謙住在這個小區的另一棟。
陸媽媽瞅他一眼:「知道顧恆相親的事嗎?」
「嗯,您不是前幾天說過?」陸聿城倚在琉璃台邊上,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陸媽媽:「這幾天沒聯繫?」
陸聿城:「沒,可能約會了吧。」
陸媽媽嘆口氣:「要是約會就好了,那姑娘一早就知道他是誰,還是他粉絲,反正就是很熱情,跟顧恆家算是門當戶對,那姑娘各方面都不錯,看著也討喜。」
陸聿城順著問了句:「然後呢?」
陸媽媽:「然後,顧恆沒法子,考慮家裡的面子,他就跟人家姑娘見了面。但當時就婉拒了,說暫時不考慮婚姻,姑娘說,沒事,先從戀愛談起,他說太忙,沒時間戀愛,姑娘就說那先從朋友做起,說感情是聯絡出來的。」
陸媽媽說著,自己都搖頭:「結果顧恆就說要去撒哈拉那邊拍戲,估計十個月八個月也回不來,還跟人家姑娘說,那邊手機沒信號。」
陸聿城笑,扶扶額頭。
去撒哈拉沙漠拍戲?
怎麼不去非洲原始森林?
跟老虎相處,說不定就再也不用回來。
靜默片刻,陸聿城問陸媽媽:「您是不是也要讓我去相親?」
陸媽媽盯著他看了幾秒,問他:「如果讓你去,你去不去?」
陸聿城眨了眨眼,略有沉默,才說:「會去吧,不去的話不是讓您跟爸臉上沒光么。」
陸媽媽把那些過期的調味品全部扔到垃圾桶,用抹布開始擦琉璃台,「陸聿城,你都33歲了。」
陸聿城:「嗯,我知道。」
陸媽媽側臉看著他,問道:「你到底怎麼想的?」
廚房裡瞬間安靜的針落可聞。
時間彷彿凝固一般,就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誰都沒再說話。
陸媽媽繼續擦琉璃台,擦得極為仔細。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聿城終於打破沉默,他喉間輕滾,「媽,我...還是放不下她。」
那些過往,那些執念,那些一個人的感情,就像刻在他心上,然後跟他融為一體,隨著血液流淌。
他試過了,想放下。
但始終沒做到。
陸媽媽淺淺一笑:「如果你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你過得比較順心,那就繼續,在北京,33歲的男人沒結婚的很多。」
陸聿城微怔,沒想到母親會這麼說。
陸媽媽開始洗抹布,擰開水龍頭,水流不大,細細的水聲讓人聽了莫名的安心。
她接著說道:「說實話,我跟你爸也想你早點成家,也想抱孫子,但我看得很透徹,就算你被我們逼著結婚生子了,就以著你的性子,婚姻是走不到盡頭的,說不定兩三年也就散了。」
陸聿城靜靜聽著。
陸媽媽:「我跟你爸也是從年輕那會兒過來的,雖然不贊同你這樣的做法,但還算理解。你現在才33歲,我們沒法讓你以50多歲人的心裡去看這麼一道不值一提的感情坎。」
說著,陸媽媽舒口氣,「也許等你三十八歲,四十三歲,再回頭看你今天的這種狀態,會覺得自己幼稚甚至是可笑,但誰讓你現在還不是那個年齡呢。」
陸媽媽把抹布晾在毛巾架上,開始洗手:「我和你爸沒什麼大的願望,就希望你平安開心就好,你也別因為不想找個女孩定下來,怕面對我們,就不願回家。」
頓了下,陸媽媽的聲音溫和不少,褪去了職場上女強人的凌厲與強勢,只剩母親的溫柔,她說:「以後你多回家看看,我跟你爸兩個人吃飯也沒什麼意思,太冷清,你可以把糰子也帶著,那孩子人小鬼大,招人疼。」
陸聿城用力點點頭,眼底滾燙一片,又解釋道:「媽,我...」現在還不想忘了她,再過幾年,過幾年就好了。
陸媽媽擦過手,打斷他,拍拍他的肩膀:「我跟你爸還不算老,十年二十年我們還等得起。」
陸聿城伸手抱抱母親,許久才沙啞著聲音說了句:「媽,謝謝。」
陸媽媽拍拍他的後背:「別肉麻了,趕緊放開我,我不指望你感激涕零,就希望你以後手下留情,別再跟顧恆和童童他們伙起來,求看到我時的心裡陰影面積。」
陸聿城:「...」
陸媽媽離開后,陸聿城去卧室看了看小糰子,他睡的正香,他揉揉小糰子的頭,去書房處理工作郵件。
小糰子睡醒一覺,起來去洗手間,還以為是在自己家,迷迷糊糊的摸到那個地方,發現不是洗手間的門,是堵牆。
這才清醒一些,看了看卧室,想了又想,這是舅舅家。
找到洗手間尿完尿,小糰子順著走道上的燈光去找舅舅。
書房的門半掩著,小糰子輕輕推開,探進小腦袋,陸聿城倚在皮椅里睡著了。
小糰子轉身回了卧室,被子太大,他抱不動,毛毯又不知道放在了哪裡,沒法子,他拿上自己的羽絨服又去了書房。
在家時,媽媽趴在沙發上畫畫,經常會睡著,爸爸就會給媽媽蓋毛毯,還讓他別出聲,說媽媽工作累了,要休息一下。
小糰子踮著腳尖,輕輕走到陸聿城身邊,把自己的衣服蓋在陸聿城身上。
陸聿城睡眠很淺,剛才只是太困,打個盹,他還在等一封紐約那邊的郵件。
感覺到有動靜,他睜眼,小糰子就站在他跟前,他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伸手摸摸小糰子的腦袋:「謝謝。」
又問小糰子:「睡不著?我哄你睡覺去。」
說著就要站起來。
「不用,我長大了,可以自己睡。」小糰子又說:「我起來尿尿的,現在就去睡。」
陸聿城的聲音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溫度:「睡吧,舅舅忙完就去睡。」
小糰子歡快的走出書房,關上門。
幾秒后,門又被推開,探進一個小腦袋,小糰子輕聲說:「舅舅,晚安。」
陸聿城笑笑,「晚安。」
書房的門關上。
陸聿城把那件小衣服往胸口處拉了一下,像個小熱水袋一樣,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