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番外四
晴蘭會所。
陸聿城推開包間的門進去時,房間烏煙瘴氣,打牌的那邊沒看見周明謙身影。
環看一周,周明謙竟然坐在一個角落,倚在沙發里閉目養神,很疲憊的樣子。
他在周明謙對面坐下:「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周明謙睜開眼,按按眉心:「拍了幾個大夜戲,換你試試看。」
連著幾天都沒怎麼休息,身體快要吃不消。
回家又睡不著,就索性在這裡打個盹。
侍應生端來紅酒,陸聿城擺擺手,跟侍應生說:「給我一杯白水。」
侍應生眼底微滯,隨即點頭,「陸總稍等。」
周明謙詫異的望著他,然後看看他的小腹,揶揄一笑:「有了?」
陸聿城:「...」
也懶得多解釋。
周明謙揉揉眉心,伸手拿過煙盒,倒了一支遞給陸聿城,陸聿城沒接,輕飄飄的來了句:「戒了。」
周明謙看他半晌,笑:「多天方夜譚的事,還以為我是小女生呢,你說戒,我就信了?」
陸聿城靜默半秒:「童童讓我少抽。」
周明謙正在打火,手微顫,火苗也晃動了下,他不可思議的輕笑幾聲,張張嘴又一個字都沒出來。
煙點著,他抽了幾口才緩過來。
依舊是看奇怪生物一樣的眼神看著陸聿城:「你特么的...走火入魔了?蘇揚讓你少抽,你就戒了?」
又問他:「你戒一天還是一周?」
陸聿城:「以後再也不抽。」
周明謙又是愣怔好幾秒,他彈彈煙灰,「陸聿城,你沒跟我開玩笑?你抽了十多年的煙,煙癮又大,完全戒掉有多難你知道不?」
侍應生已經把白水端來,陸聿城一口口品著,感覺不如小糰子給他的水甜,但比酒好喝。
他說:「這輩子我可能只有一件事做不到,其他的,還真不是什麼難事,我已經三天沒抽了。」
其實也想抽,煙癮上來的時候,難受。
但是想到蘇揚的那句話,他就什麼都忍了下來。
周明謙端起面前的紅酒杯,輕輕晃著,疑惑的看著他,難得八卦一次,「陸聿城,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到的?」
包間嘈嘈雜雜,奇怪的是,唯有這邊是安靜的。
許久后,陸聿城說:「不愛她。」
不愛蘇揚,是這輩子唯一做不到的一件事。
周明謙:「...」
將杯里的紅酒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擱在桌角。
抬頭看向陸聿城,「說實話,以前我覺得你挺賤的,還病的不輕,一個男人做到你這個份上,也真是...丟男人的臉,這世上也不是只有蘇揚一個女人。」
頓了頓,周明謙又說:「我現在倒是挺羨慕你的,這輩子總算沒白活。」
然後自嘲:「不像我,沒心沒肺,也沒愛過誰。」
這些年,他身邊從來都沒缺過女人。
因為新鮮感,想要征服他,她們便往他身邊湊,後來或許是因為覺得無聊,或許覺得他對誰都一樣,漠不關心,只愛自己的工作,便又失落而離開。
誰來誰去,他從不關心,反正女人在他眼裡都一樣的。
他不拒絕也不挽留,她們來去自如。
他一度覺得這才是男人感情的最高境界,無需為那些矯情的虛無縹緲的愛情傷心費神。
現在再看,他活得挺悲哀。
三十多歲,不知道愛與被愛的滋味。
遊戲人生之後,就錯過了愛情里的酸甜苦辣咸。
也許到他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刻,他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味道。
周明謙又要了一杯紅酒,陸聿城問他:「顧恆不是在群里說要跟你一起過來,人呢?」
周明謙:「剛出小區的門,就被沈青堵在了門口,估計這會兒正纏著他呢。」
陸聿城知道沈青是誰,就是之前跟顧恆相親的那個女孩。
周明謙說:「我感覺沈青跟顧恆有戲,沈青五官長得挺精緻,嬌小玲瓏,是男人想保護的那種類型,她要是一直黏著顧恆,顧恆不動心的可能性太小。」
陸聿城輕笑一聲,沒發表任何意見。
周明謙:「你笑什麼?」
陸聿城搖搖頭,「沒什麼。」
而此時,顧恆家的小區門口。
在路邊停著兩輛車。
沈青倚在顧恆的汽車車門上,倔強的眼神一直看著顧恆,也不說話。
沉默半晌。
顧恆無奈道:「沈青,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再這樣,沒意思了。」
沈青:「顧恆,你不想結婚,不想戀愛,無非是心裡有個不可能的人,既然不可能,你為什麼不放過你自己?」
顧恆不想多說,有些感情,說了,沒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
他跟沈青不熟,更沒說的必要。
沈青又說:「我不要求你對我負責,不強求你一定要跟我結婚,甚至連戀愛都不需要,你就給我一個把你從泥潭裡拉出來的機會,這都不行嗎?」
顧恆:「不需要。」
他又說:「我從來不覺得那是泥潭。」
沈青扁扁嘴,執拗的眼神看著他:「顧恆,你就自欺欺人吧!」
顧恆單臂環胸,另一隻手揉揉眉心,淡淡的看著她:「沈青,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在你眼裡,愛而不得是痛苦,得想方設法擺脫,但在我這裡不是。」
沈青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蜷縮,心尖也被刺疼了一下。
她早就喜歡顧恆,好不容易讓家裡人找到認識的人介紹,跟他相了一次親,她覺得只要跟他認識,她就有機會走進他心裡。
「顧恆,難道你真要單身一輩子?」
顧恆坦誠道:「不知道。」
也沒想過。
也許會結婚,也會就這麼一直下去,也挺好。
沈青聽到這話,突然眼睛一亮,總覺得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她說:「不知道,就代表不確定,就是也有可能結婚。既然這樣,那就別把所有的機會都拒之心門外。顧恆,給我個機會唄,你工作時我不會打擾到你,你去玩的時候把我帶著,也許時間久了,你自己就改變主意了,怎麼樣?」
她眼神殷切,語氣誠懇。
顧恆嘆口氣:「沈青,何必呢。」
沈青說:「對啊,我也問自己何必呢。你不是自己也知道,喜歡一個人很容易瘋魔,就非他不可,別人就是不行。」
顧恆無語的偏過頭,看向夜色深處。
沈青繼續說道:「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你一直不願忘記的,總有天會不再記得。」
她微微吁口氣,輕咬著下唇,又說道:「今天可能那個她還是你感情的全部,再過段時間,興許她就不再重要,你心裡也不再有她的位置,她只是你可有可無的一個回憶。」
顧恆忽的轉頭,一直盯著她看,眼神冷淡。
沈青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還自顧自說著:「生活總要繼續,我們真沒必要為了一個已經不可能的人浪費大好時光。」
顧恆看了眼手錶:「抱歉,我還有事。」
他示意她讓開。
沈青也不好意思再賴下去,從他車門前挪了幾步,給他讓出位置。
在他關上車門前,她又說:「顧恆,這周末你要不忙,我們去馬術俱樂部騎馬吧。」
顧恆也沒吱聲,關上車門,驅車離開。
沈青看著消失在夜色盡頭的汽車,久久都沒回神。
直到有汽車鳴笛聲響起,身邊有汽車經過,她才走向自己的汽車。
顧恆並沒有去會所,轉了個彎,繞到小區的另一個門,有些累,他就回家了。
打開公寓的門,家裡冷冷清清的。
他脫掉風衣,將襯衫解開幾粒,去廚房燒水。
電熱水壺發出『滋滋滋』的聲響,擾亂著本就煩躁的心緒。
他拿出手機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那邊很久才接聽。
「媽,在忙?」
顧媽媽:「嗯,剛從辦公室出來,你今晚不拍戲?」
顧恆拿上煙和打火機去了露台,「不拍,夜戲昨晚全都結束了。」
顧媽媽坐上車,問顧恆:「你沒有事求我時,手機不是處於信號微弱狀態,就是處於沒信號狀態,聯繫你都困難,今晚倒是挺稀罕,主動給我打電話,說吧,又來求我什麼,我今天心情還不錯,說不定都能准了你!」
顧恆:「...」
幾秒過去,電話里還是沉默。
顧媽媽大概猜到:「還是相親的事?」
顧恆:「嗯。」
顧媽媽:「沈青有什麼不好?」
顧恆:「沒有什麼不好,就是沒童童好。」
顧媽媽頓了頓才說:「顧恆,你是不是還想再把我氣到搶救室?」
顧恆彈彈煙灰,沒吱聲。
還是幾年前,母親讓他相親,他不想去,就跟母親說了實話,說喜歡蘇揚。
那時候蘇揚已經跟蔣百川領證,母親以為他要去破壞蘇揚和蔣百川的婚姻,氣的血壓驟然飆升,他被嚇到,驚慌失措的打了120...
顧媽媽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打斷了他的回憶:「顧恆?」
「在聽呢。」
顧媽媽說:「童童的孩子都那麼大了,你不管怎麼堅持都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早十六年告訴我,我保證讓童童成為你媳婦,讓你們高中一畢業就訂婚。」
說著,嘆口氣:「但誰讓你命不好呢,早知道我就嫁個姓蔣的,也給你取名叫百川。」
顧恆:「...」
顧媽媽笑,沒再繼續奚落兒子,又問:「你爸爸是什麼態度?」
顧恆抽了口煙:「我爸沒說什麼,他說男人要有自己的原則,只要不後悔就行。」
顧媽媽冷嗤一聲,「你爸就是後悔自己當初沒堅持,現在腸子悔青了,人家也不理他。你看看,報應來了吧,當初他負了人家姑娘,害的人家等了他那麼多年,也沒等到結果,連上帝都看不下去,就決定把等待的時間加倍償還在你身上。」
頓了下,又同情道:「兒子,你就受著吧。」
顧恆:「...」
他的父母早就離婚,父親當初有個談婚論嫁的初戀情人,但是那時候父親要去紐約闖蕩,八幾年,出國可不像現在這麼容易。
初戀想結婚,父親不願意,一門心思的就想著他的美國發財夢,最後連愛情都不要了。
聽母親說,分手后,那個初戀還等了父親好幾年,但在國外的日子並沒有那麼容易,最初幾年,父親連生存都成了困難,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父親始終沒回國。
多年過去,等父親創辦了尹林資產管理公司,在華爾街有了名氣時,初戀已經結婚生子。
尹林是父親和那個初戀名字的縮寫。
可錯過的,不會再回來。
後來父親和母親認識、結婚,也是沒有任何感情,湊合在一起,他才幾歲時,父母就離婚,但父母關係並沒惡化,反而比沒離婚時要融洽不少。
這麼些年過去,父親始終都沒放下那個初戀。
只可惜,物是人非。
父親自己經歷過,便從來沒有勉強過他的人生,他不想從事金融,父親就讓堂姐龐越希去管理公司,他想演戲,父親也算一直支持著。
母親以前也很少管他,就是這幾年,可能年齡大了些,就想他早點結婚成家,但也沒逼著他,因為湊合的感情和婚姻,她自己經歷過,以離婚收場,就沒強求他。
顧恆把未燃盡的大半支煙摁在煙灰缸,「媽,你跟介紹人說一下,以後別讓沈青再來找我,當著面,有些話我沒法說的太絕,會傷了女孩子的自尊,但是我跟她...沒可能。」
顧媽媽:「兒子,咱打個商量行不?」
顧恆:「媽,您說。」
顧媽媽:「以後這種收拾爛攤子的事能不能自己解決?下次你有啥好事記得喊上我一起,比如,陪你走個紅毯什麼的,我會很樂意。」
顧恆:「...」
後來,顧恆又說了好多好聽的話哄哄顧媽媽,顧媽媽勉強同意。
掛上電話后,顧恆去了廚房,泡杯茶。
不想看劇本,又無事可做,便去了書房。
打開電腦,開始瀏覽小時候的照片,看著一張張舊照,彷彿昨日重現。
那是1997年的初夏。
剛下過雷陣雨的周六。
龐林斌帶著顧恆陸聿城還有蘇揚去鄉下玩。
龐林斌開著車,三個孩子坐在後座。
不算平坦的鄉村土路,經常有顛簸。
但三個孩子倒是沒有任何感覺,只顧著你擠我,我擠他。
玩的不亦樂乎。
後來,蘇揚側臉跟顧恆說:「我們來玩猜謎遊戲吧。」
蘇揚坐在中間的位置,她轉臉跟顧恆說話,坐在她左邊的陸聿城就看不到她的臉,陸聿城趕緊扳著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我跟你玩這個遊戲。」
蘇揚執拗道:「我要跟顧恆玩這個遊戲。」說著,就再次轉過臉。
陸聿城拉著她的胳膊,「要不我們一起玩吧。」
龐林斌從後視鏡里看的一清二楚,笑了笑,然後跟他們說,「教你們唱首歌,想不想學?」
「想!」
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忘記了猜謎遊戲的事情。
一路上,他們都在認真的學著,蘇揚時常會跑調,陸聿城忍不住就會笑,顧恆偷偷扭他大腿一下,眼神示意他不許笑。
可陸聿城偏對著來,還故意哈哈大笑。
等到下了車,被顧恆一頓揍...
到了目的地,已經快中午,天放晴。
吃過午飯,蘇揚要去小河裡釣魚,龐林斌帶著魚竿和小水桶,跟他們一起前往小河邊。
龐林斌也沒什麼帶孩子出來玩的經驗,忘記給他們帶幾頂帽子過來,烈日高照,蘇揚的臉被曬紅。
顧恆和陸聿城就把小河裡的荷葉折了幾個下來,高高舉起,給蘇揚遮著太陽。
龐林斌教蘇揚釣魚,陸聿城和顧恆則一直站在蘇揚身後,給她用荷葉遮陽。
好幾個小時過去,他們也不嫌累。
龐林斌好幾次勸他們,說兩個人可以換著來,另一個人還可以釣魚,但他們誰都沒聽,站累了,就蹲下來,兩手臂高舉荷葉。
歇一歇,再繼續站著。
龐林斌看后不由失笑,也沒再管他們倆。
但這一幕,龐林斌都給他們照了下來。
那天下午,他們釣了不少魚。
夕陽西下,他們準備回家。
龐林斌走在最後面,拿著漁具,提著小水桶。
蘇揚走在最前面,顧恆和陸聿城每人一隻手放在她後背上,推著她朝前走。
鄉間小道上,飄蕩著那首熟悉的,早上龐林斌交給孩子們的歌曲。
偶爾還夾雜著跑調的女孩聲,和男孩調皮的笑聲。
歌聲還在繼續。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