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遇即別離
日已漸晚,天際彤彩團簇,流雲之下,裊裊炊煙四起,正是到了日薄西山萬家炤房生火時。
淡抹而下的夜色中,先前渡過烏江的少年郎,劉希,望著身前不遠處雜亂的屋舍,停下身形,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絲絲汗珠。
好在在天黑前找到了這麼一個小鎮,否則又得露宿林野了,那滋味,極為不好受,連日來的趕路,身體頗為疲倦,此刻,他最想要的便是洗個熱水澡來,再吃上幾口熱騰騰的湯食。
信步往前走去,或許是地處偏遠,與其說是鎮子倒不如說是幾十戶人家聚集的村莊,天邊那抹殘陽還未退去,便已看不到半個人影來。
看著周邊雜亂破敗的院落,不少家中竟是瞧不見一絲的火光來,怕是捨不得那燈油錢,趁著黑霧濃稠之前,早早的爬上了床榻。
走了好一會,鼻前飄著略有略無的香氣讓劉希飽受煎熬,可一路走來,竟是瞧不見客棧酒肆之所,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盤算起借宿於百姓之宅,再討些吃食對付下轆轆飢腸。
正想著,前方一座較為氣派的院落出現在他的眼前,院前兩盞燈籠已被點燃,散著幽幽紅色光暈,帶著絲許涼意的晚風吹過,燈籠搖曳,燈火也隨之舞動。
院子里菜肴香味瀰漫,更有嬉笑之聲,看來可以上前試一試運氣,花些銀錢,在此借宿一晚。
想到這,劉希便要上前,正yu拿起那獸環來敲門時,消瘦的身體莫名的一顫,修長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獸環落在了朱紅的木門上,而劉希卻已經到了數丈之外,飛快的朝著小鎮東南邊疾行而去。
好強盛的『龍蛇九變』氣息,是叔父劉寒!
這些天,劉希從西漢一路追查,便是為了尋找突然不辭而別的叔父,眼下有了他的消息,哪裡還會在乎疲倦勞累,將身上的氣勁給全部用了上來,恨不得插翅飛到氣息傳來的地方。
白衣獵獵作響,劉希的周身蒙上了一層淡若流水般的蒙蒙亮光,恰若披上了落自九霄雲端的寒霜。
身形如流星追月,向前疾行,腳尖在青磚上踩過,便留下一條寸許長的裂縫來。
穿過幾間低矮的屋舍,劉希剛要拐進一條狹窄的巷道,卻見前方一道黑影快若閃電般的撲來,當即揮拳便要打出。
「希兒,是我。」
他最為熟悉的聲音響起,劉希忙將身子側向別處,全力打出的拳頭砸在了一邊紅磚泥牆上,當即磚屑飛舞開來,拳頭破牆而出。
也顧不得手背上劃開的幾道血痕,跟著劉寒,又是快速的跑了開來。
二人疾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在前方的劉寒猛地停下了身形,快速的打量著四周,繼而是長嘆了口氣,折身鑽進了左邊的破廟之中。
這是佑護一方的土地神廟宇,只是門庭冷落,變得衰敗不堪,灰積成土,蛛網密布,屋檐上更是露出好大一塊的洞,清冷的月華從此間照了進來。
「叔父,這是怎麼了?」
走進破廟之中,劉希便迫不及待的問了出來,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劉寒為何要突然離去,而眼下四周不斷圍來的強大氣勢讓劉希更加忍不住了,脫口而出,將心裡疑惑道了出來。
話音剛落,便見劉寒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驚得劉希快步上前,攙扶住他。
借著清幽的月光,劉希看到那依舊嘴角上揚的溫和笑意,雙眼依舊深邃明亮,但卻多了掩蓋不住的疲倦,本是白皙俊秀的臉越發的白了。
這是讓人看著瘮得慌的慘白。
一個月不見,曾經光彩照人的叔父竟是這般的憔悴,劉希不禁心中暗自酸楚,待目光再往下移時,不由得驚呼出聲來。
那青色提花的袍子上竟染紅了鮮血,特別是胸口之處,殷紅的鮮血仍在不斷的往外滲出。
「叔父……」
相對於劉希的慌張,劉寒倒是平靜了許多,伸手止住要運功替他療傷的前者,「沒用了,希兒,這是洞天高手真氣所傷,別再白費力氣了,你我時辰不多,叔父這就將藏了十多年的事情全都告知與你。」
聞言,劉希愣住了,自幼他便和劉寒住在西漢水川城的小鎮上,不同於那些每日為生計奔波的街坊,劉寒並不為銀錢而發愁,每日里除了傳授他武藝與經義,便是去茶樓喝茶,順帶著勾搭勾搭鄰里的小娘子。
雖然行事放蕩不羈,但劉希明白他這叔父很是不簡單,否則,又怎會文武雙全?
多少次,他曾問起二人隱居小鎮的緣由,只是劉寒不願說,只得作罷了,如今再聽此事被提及,劉希心裡不禁生出了絲許驚愕。
「咳咳……」
劉寒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廟宇里的沉寂,也將劉希的思緒喚了回來,沒去擦嘴邊的血跡,他面色罕見的凝重起來,繼續開口道,「希兒,記住叔父下面所說的話,因為它與你今生的命運息息相關。」
聽著話語中從未有過的認真,劉希忙點首應道,「孩兒自當謹記叔父之言。」
「好,希兒,你記住,你爹是大漢太子,劉瞿;娘親是御史大夫蕭和之女蕭臻,而我是大漢的三皇子,當然,這些都是在那畜生登基之前。」
說到這,劉寒雙目怒瞪,眼中滿是殺意,這麼多年來,劉希還是第一次遇見整日里洒脫嬉笑的叔父有這般駭人的表情。
也許是真的到了刻不容緩之時,劉寒胸口快速起伏几息后,沉著聲又道,「當年我正帶兵與李唐交戰於烏江,突然聞得父王駕崩的消息,還未作出反應來,又遇埋伏,險些喪命於烏江。」
「後來,我逃了出來,馬不停蹄的趕往長安,可在途中便聽得太子哥哥病逝的消息,由那畜生登得大位,朝中群臣不服,奈何父王很是器重的三公力排眾議,擁戴與他。」
「一幫白眼狼,咳咳……」
止不住的怒氣散了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咳嗽,劉寒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妖艷的紅色,像極了皚皚白雪中漸已凋落的胭脂紅梅,看在眼裡,有著說不出的揪心之痛。
強大的氣息越來越近,即便是劉希也能清晰的感受出來人修為極其恐怖,只是待到廟宇之外十丈之處卻是停了下來。
不知為何,竟不再前行。
「那畜生還沒來,他們是不會動手的,不過想來也快了,所以我得長話短說。希兒,你曾經問過叔父,世上最厲害的功法是什麼?當時我並沒有說,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最厲害的功法。
萬物殊途同歸,修鍊也不例外,任何一樣功法,都能達到破虛的境界。『龍蛇九變』雖較尋常而不同,它修行之上比尋常功法要難得多,所以在境界上要高於其他人,但並不代表它強大到無可匹敵,日後希兒你還需小心謹慎行事。」
「還記得叔父與你提及過的幾大宗派么?」
一直未出聲的劉希連忙點了點頭,「記得,儒、道、兵、醫、雜、法、yin陽、縱橫、墨家及小說家,九流十家。」
「沒錯,就是它們,眼下除了儒家在漢朝風光顯赫,其他宗派都沒了蹤跡,但是希兒你要記住,日後要是遇到這些宗派的弟子,切莫衝動行事,因為它們之中每一個都能毀去一方天地。前些日子,我潛去長安探尋當年之事時,又聽說北方匈奴出現了一佛家,從西域而來,想來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伸出染著鮮紅血色的手,劉寒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片,通體幽綠,內纏一絲遊動紅靄,玉片之上立著一長嘯飛翅天虎。
「希兒,叔父一直未告訴你,其實我是兵家塵間行走『破軍』,這虎符便是信物,當年的變故讓人措手不及,所以我懷疑兵家出了叛徒,因而沒有再敢與宗門聯繫。你拿著這個,倘若有了困難,去信陽城『奇異軒』,那裡或許有可信任之人,但還需多加防備。」
說著,劉寒臉色驟然一變,將虎符塞給劉希,很是焦急的打量著四周,稍後走到不遠處斷臂的土地神像,一掌打出,那一丈高許神像轟然移了開來。
隨即,劉寒右腳在地面踩過,強大的氣勢噴然而出,泥石紛飛,地上出現個大坑來。
而他因運功動了傷勢,鮮血張口而出。
「希兒,你躲進去,屏住呼吸,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來。」
劉希再愚笨也明白這話語中的意思,這分明就是在與他做著訣別,當即倔強的立在原地搖頭道,「叔父,孩兒要與你共生死。」
慘白如雪的臉上綻放出如同往昔溫和醉人的笑意,劉寒滿目柔情,「希兒,你要活下去,這樣,當年的事情才有水落石出之時,叔父也能心安了。」
道完這句,劉寒拉著劉希的衣袖,將他往土坑中引去,那曾經很是溫暖的手如今竟是帶著絲絲涼意。
「叔父……」
劉希明白這決定是改變不了,頓時覺得心裡酸楚的很,那種很想抗爭危局,卻又無力去做的掙扎讓他很是難受。
待劉希跳入了土坑,劉寒似乎想起了何事,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來,金絲邊綉著並蒂蓮,這香囊他經常見到,往昔寂靜無人之時,劉寒常在拿在手中輕撫,面色憂傷,眼中有著融不去的悲涼。
似乎那一刻,尋常嬉笑啼罵皆不存在了,似乎這香囊對他來說,有著解不開的心結。
「希兒,倘若日後有緣,你見到李唐長公主,李雲英,將著香囊給她,就說我劉寒此生愧對於她。」
嘆了口氣,劉寒眼中凄涼之色稍縱即逝,臉上掛著的笑意依舊,雙眼盯住劉希,似乎要一眼望盡這養育了十八年的少年。
「活下去……」
道完這一句,在土坑中的劉希還想說什麼,便見頭頂黑影飄來,卻是那神像又被推了回來。
四周一片黑暗,劉希心頭堵得厲害,他很想破土而出,可是這番去做只會毀了叔父多年來的努力。
咬著牙,不知不覺中,淚水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