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強制性教學
段少言瞥了一眼躺著裝死的葉武,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將刀刃一般鋒利的目光抬起來幾寸,落在了李雲安身上。
李雲安立刻弓下身子,垂著首:「少爺。」
段少言沉聲道:「滾出去。」
葉武不樂意了,睜開眼,止住李雲安的動作:「你幹什麼?他不過就是個下人。我不上課,你沖他發什麼脾氣。」
段少言冷笑著重複:「不過就是個下人?」
「不然還能是什麼。」
段少言沉默片刻,冷然道:「你知道他還是什麼。」
言語多有鄙夷冰冷。
他脾性肅冷,最看不慣以色事人的貨色,此時冰山玉佛般立在兩人面前,目光如刺刀般雪亮。
葉武雖不忍心,但知道此時不這麼做,李雲安免不了被這魔王欺凌,便扭頭對無助的男人說:「你出去吧。」
頓了頓,又咬著后槽牙補上一句:「以後你只負責自己分內之事,不可與我多做糾纏。」
李雲安靜了一會兒,明白葉武是在回護自己,垂眸道:「是。」
退了下去。
葉武倒也不是嘴上說說,自段少言逐漸接手主宅一些事物以來,一貫鐵腕冷血,所有蠅營狗苟的關係都被他粉碎徹底,據說連私下裡想勾引某伯父的廚娘都沒有放過,直接趕離了上海這座城市。
既然段少言盯住李雲安了,葉武就算再喜歡這個玩鬧的伴兒,也只能先斷了關係,不再觸碰。
省著段少言發起雷霆之怒,把李雲安活活捏死。
「這下我這宅子成了寺廟了。」葉武翻了個白眼,「段少言,你滿意了么?」
段少言嗤笑一聲,不置評論,而是單手把葉武從床上拎了起來,毫不憐香惜玉地一路從樓上拖到樓下,丟麻袋一樣地扔進車裡。
段少言邁著長腿從另一邊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了車門,臉上像是結了層冰,二話不說就啟動引擎往主宅開。
葉武忍無可忍,坐在副駕駛上簡直連肺都要氣炸了。
「段少言!你師父我可是個病人!」
段少言陰冷地看了她一眼,言簡意賅:「你再裝病試試。」
葉武:「我——」
「你再裝,就是曠班,我可以解除你勞動合同,讓你凈身出戶,滾天橋下面睡去。」
葉武:「………………」
以段少言的性子來說,這句話算長的了,可惜逗號後面的內容一個比一個更不友好,說到最後,簡直像是修羅附體,哪裡還有半點尊師敬老的態度在。
葉武瞪著他,不禁悲從中來,一種英雄遲暮的愴然湧上心頭,簡直可以想象如果以後段家是要由眼前這個男人來掌權,那自己將會面臨怎樣凄慘的境地。
不想還好,越想越心驚膽戰,越想越魂不守舍。
她甚至都預見了自己的晚景凄涼,大約要手捧著冰冷的窩頭,披著破舊的軍大衣,蜷縮在橋洞里瑟瑟發抖,面前擺一隻破碗,裡面的零錢加起來也超不過十塊。
……不能忍。
雖然現在boss長大了,但所幸還是個初級體,她一定要趁這個時候,想盡一切辦法,把這個小畜牲扼殺掉!
但是在沒有幹掉他之前,她顯然還是得苟且地當他的師父,教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教他養生修行,格鬥體術,順帶也教一些占星算命的學問。
這些都是葉武的絕活,聽起來挺像是個古代跳大神的。
段少言徑直把她帶回主宅書房,咔噠一聲落了鎖,把葉武往沙發上一丟,自己則陰沉著臉,抿著嘴唇,拉過一把筆挺的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如果不是很確定眼前這個男人是個性冷淡,就單瞧他這架勢,葉武簡直要為自己的貞操而感到擔心了。
當然,前提是她得先有貞操這種東西。
「我們開始吧。」
段少言說著,就開始脫衣服,淡灰色的華貴西裝褪下后,露出裡面緊實有力的身材,即使仍然被潔白的襯衫包裹著,依然可以看到肌肉的漂亮輪廓。
「………………」葉武看著眼前肅冷又禁慾的男人,美色當前,就算是人生boss,一貫風流的葉武仍有些不爭氣地心跳加快,鼻腔微熱,不確定地,「……開始幹嗎?」
段少言整理著自己的袖扣,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眉毛,用一種別樣的眼神看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瞧見青年薄薄的嘴唇有一絲彎起,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諷,還有些玩弄的意思。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馬上就覺得段少言不是這樣的人,應該是自己看花了眼。
而事實也確實跟她想的一樣,因為段少言立刻就又垂下漆黑深長的睫毛,細長的手指撫平袖口的褶皺,冷淡地說:
「都到這裡來了,還能幹什麼?」
葉武一臉懵逼:你脫衣服你問我?
「你五天沒有來主宅。」段少言臉色不善,「今天一天,把缺了的課都補上,你什麼時候補完,什麼時候走。」
「那如果補不完呢?」開玩笑,她可是缺了他五天的書法課,五天的詩詞課,五天的中醫課程,還有五天的格鬥課啊!!!
段少言冰冷一笑:「那你就一直呆在這個屋子裡吧。」
「……」她瞪著眼前這個魔鬼般的英俊男人,第一次動了辭職的念頭。
段少言見她神情委屈,淡漠地:「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葉武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道:「嗯,有的。」
「說。」
葉武笑得嬌媚溫柔,和風細雨地開口:「段少言,你這個禽獸。」
為了這句話,葉武顯然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最先上的是格鬥課,十六年下來,男人的格鬥技巧其實已經和她相差無多了,雖然還不如她靈敏,但力氣和體型上都佔了很大優勢。
平時和她過招,他都本著尊重師長的態度,點到位置,從來不弄痛她。
但是今天……
「好了好了!!不打了!」
葉武被他反擒著手臂,痛得連連直呼,此刻她才知道這個混帳東西的力氣究竟有多大,僅僅是這樣單手扣著她,還沒怎麼用力,就快要把她的胳膊折到脫臼。
聽她慘叫,段少言鬆開手,肅著臉點了點頭。
「承讓。」
葉武的眼淚都要痛的流下來了,噙著水汽,憤怒地回頭瞪視他:
「你下手不知輕重?我沒教過你,與人切磋,點到為止?」
「太久不曾聽師父教誨,忘了。」段少言淡淡的,「師父見諒。」
他媽的!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接下來是補書法和詩詞。這門課段少言年幼時還有上的意義,但如今詩文他早已瞭然,之所以沒有取消課程,大概是因為存了些想多看看她的私心。
畢竟那個女人傻頭傻腦,一本正經的與他論詩的模樣,還是挺有意思的。
拿著書本,認認真真教他讀詩寫字,葉武自己覺得很酷,但他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瞧著,卻只覺得這個師父可笑又可愛。
不過,這些念頭,以段少言的性情,自然是絕對不會讓她看出來的。
所以無論心裡存著怎樣玩弄她的心思,坐在書桌前的青年依舊肅穆端莊,垂著眼帘,嘴唇微抿,看上去沉冷又嚴謹。
他一般很樂意上這門不需要花什麼腦子,只需要看葉武表演的課程,但是課堂上,偶爾也會出現令他皺眉的講解。
比如現在。
「上一次我們講到元微之的《聞樂天授江洲司馬》,我讓你下課後將詩文背出,並了解其中精神,你都做到了么?」
「是。」
「那就說給我聽聽。」
「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江洲司馬,元稹驚聞摯友被貶謫,創作了這種感情濃郁深厚的詩歌。其中『垂死病中驚坐起』情景交融,算是此詩情感升華的神來之筆。」段少言說到這裡頓了頓,看向葉武。
「師父。」
「嗯?」
段少言似笑非笑,眼神似冷似溫,盯的葉武脖子都發癢:「這首詩我初中學校老師就講過了,你又何必再拿出來給我上一遍。換一首吧。」
葉武板著臉,神情不悅:「上過又怎樣,讀詩不可有口無心,要知道其背後的含義,就拿這首詩來說,你可知道當初元稹被貶謫的時候,白居易也寫過類似兩句,叫做『枕上驚坐起,顛倒著衣裳』,兩人一生俱數次被貶,但是相互珍重,相互慰藉,又是一般朋友可以比擬的?」
段少言伸長了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黑眼睛里閃著微妙的光。
「師父接下來,是不是就要說,元白二人友誼超越常人,如膠似漆,情愛頗深了?」
「……」葉武神色微動,「可以這麼總結,但你怎麼知道?」
段少言冷冷地:「你上節課跟我講李白和孟浩然的時候,也是這樣描述的。」
他說著,把書本「啪」的一合,丟在桌上,抬起頭盯著葉武的臉,冰冷地補充道:
「連杜甫你都沒放過。」
葉武:「……」
段少言薄唇輕動,目光鄙夷:「好好一本《全唐詩》,生生被你講成《斷背山》,你就這樣給我上課?不如我來教教你吧?」
「段少言!」葉武胸口一股壓了許久的火蹭地躥了上來,明知道是自己理虧,但畢竟她的臉皮非常人所能及,咬牙切齒地說,「我允許你質疑我對李白與孟浩然,李白與杜甫之間情誼的猜測,但我拒絕你對元白感情的嘲諷!」
「元稹和白居易有著相同的悲慘命運,懷才不遇的兩顆心始終緊密相連,這世上能懂白內心的只有元,能懂元內心的也只有白,當年元稹在瘴癘之地罹患瘧疾,險些病死,茫茫人世,除了白居易,還有誰記掛著他?你如果不服,就把《與元微之書》背給我聽聽!」
段少言閉了閉眼睛,似乎不太樂意,但靜了片刻,清冷的嗓音仍是懶洋洋地響了起來。
「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
「停。」葉武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瞪著段少言,「膠漆之心是他們自己所說,你服不服氣?」
「…………」
段少言近乎無語。
見他沉默,葉武不耐煩地揮揮手,重新恢復了自信:「以後不要總想著挑戰我的權威,簡直胡鬧。今天回去,把《得樂天書》,《酬樂天頻夢微之》,《重贈樂天》,《與元微之書》統統給我抄十遍,背下來。」
這一局好不容易扳回來了,段少言看上去也被自己收拾的挺服帖的,葉武不禁暗自生了些洋洋得意。
「自古詩文不分家,你現在去寫一段書法我來瞧瞧,就用宋徽宗的瘦金體吧,上次你寫的可真是丑絕了,能把徽宗他老人家從墳頭裡氣地爬出來。」
被她報復性地揶揄著,段少言倒也沒吭聲,只是抿了抿唇,拿起《全唐詩》,走到了窗邊,在臨窗的小葉紫檀書桌前坐了下來,鬆開袖扣,取了文房用具,開始研墨。
葉武總算可以休息一會兒,也懶得去管他,就坐在沙發上,吃果盤裡紫亮瑩潤的葡萄,邊吃還邊吆喝:
「瘦金體翎毛丹青,屈鐵斷金,是我最喜歡的字體,我醜話說在前面,你若是寫不好,壞了我興緻,我可就提前下課了。」
段少言似乎是冷哼了一聲,但離得太遠,葉武也沒聽清,於是便不能確定,也就不能發火。
他拿湖筆蘸了徽墨,潔白的襯衫袖口下露出一段細瘦緊實的手腕,提筆懸在紙上,想起了什麼,問葉武道:
「師父,要寫什麼?」
「隨你。」事實上她是懶得想,葡萄清甜微澀的汁水在她唇間化開,她只想立馬丟個十多顆進去,才懶得管他寫的是什麼內容,只要別寫英文就好。
段少言領了要求,就坐在那裡,靜靜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