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一。邀與入酴醾。

11.一一。邀與入酴醾。

似是有一隻猙獰的鐵爪翻攪在五臟六腑間。

商青鯉臉色煞白,冷汗順著臉頰一顆顆淌落,眉頭微微蹙著,她咬著唇,聞言仰起頭橫了他一眼。

明明是帶著些警告意味的一眼,那雙桃花眼卻不復清冷,強忍疼痛的緣故,茶色眼瞳像是被春風吹皺的盞中茶水,漣漪輕起。那人長眉不著痕迹一皺,斂了笑,傾身把手搭在商青鯉肩上,另一隻手繞到膝彎,就勢將她攔腰抱起。

有淡淡的檀香味鑽入鼻腔,商青鯉僵著身子被他抱著出了竹林。這樣毫無徵兆的親近,她略覺不適應,但劇烈的疼痛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多謝。」

那人輕笑了一聲,沒有搭話,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謝。

商青鯉瞌上雙眼靠在他胸前,疼痛漸漸吞噬了她的五感。昏昏沉沉中,她想人與人之間的感覺有時候總是來的莫名其妙,一如此刻,她聽著那人的心跳聲,竟生不出不信任的念頭。她緊繃的身體在他的懷裡漸漸放鬆,終於昏睡過去。

醒來時夜色已沉。

屋子裡點了一盞燈,小道士正拿著拂塵逗弄著坐在桌子上的醬油。商青鯉掀開搭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下榻,目光在只著了雲襪的腳上一頓,那雙原本該穿在她腳上的鞋子此時卻被整齊擱在榻前。她俯身取了鞋子套在腳上,側眼便見她掛在腰間的刀囊亦被人取下,放在了她枕畔。

「居士,你終於醒了。」商青鯉起身時發出的聲響驚動了小道士,他把拂塵隨手往桌子上一擱,幾步奔至榻前,仔細打量了商青鯉兩眼,道:「沒事吧?怎麼好好的就暈了…」

小道士眸中的關切太過真誠,商青鯉不由安撫道:「無礙,舊疾複發罷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從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里掏出了下午抓的那副葯,她伸手揉了一把醬油的腦袋,道:「小道長……」

「煎藥呀,居士把葯給貧道就好了。」商青鯉話未說完,小道士看見她拿在手裡的藥包便搶了話道。

商青鯉道:「不必,我自己煎。」

她低眼看著手中的藥包,眸子深處有暗流涌動。

小道士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聽言很自覺的打了燈籠陪她去了廚房。

醬油跳下桌子,也一路跟在身後。

這間廚房很大,分了灶房與膳堂,卻被打整的很乾凈。小道士點燃鑲嵌在四周牆壁上的燭台,在角落裡扒出一個小鐵爐,從灶膛里取了還未燃盡的一小截木樁添進了爐子里,而後又添了幾塊新炭進去。木樁上的火星舔舐上新炭,很快就燃了起來。

生好了火,小道士在灶台一側的架子上取下一隻陶罐,用水把陶罐沖洗了一遍之後才將它遞給商青鯉。

商青鯉接過小道士遞來的陶罐,攤開藥包,把女青等三味葯倒了進去,添了五碗水,將罐子放在爐上煨著,等著它慢慢從五碗水煨成一碗水。

醬油豎著尾巴在商青鯉腳邊繞圈兒,間或親昵地用腦袋蹭蹭她的腿肚。小道士眼巴巴在一旁看著醬油與她親近,想到自己之前使出渾身解數逗它也不見它生出半分親近之意,反而時不時想撓自己一爪子,頗有些鬱悶:「居士,它向來只親近你嗎?」

「…喵。」小道士話音堪堪落下,醬油便應景的叫了一聲。

「……」小道士瞪大了眼,支吾道:「它它它……莫非成精了?」

彎腰抱起醬油,商青鯉揚了揚眉梢,眸間有笑意漫出,「或許。」

小道士撅了一下嘴,知商青鯉在打趣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搬來兩個凳子,與商青鯉一併坐下,一邊照看爐上煨的葯,一邊向商青鯉說些太虛宮裡的趣事。

少年尤帶些稚氣的嗓音乾淨清澈的像是山間清泉,商青鯉靜靜聽著,只偶爾應一兩聲。

等到陶罐里五碗水煎的只剩下一碗水的時候,商青鯉已經知道小道士叫花千枝,是花百枝在破廟裡撿到的棄兒,被花百枝一手養大。而她在竹林里遇到的那個男人,卻是這太虛宮裡掌教真人易凡子的唯一親傳弟子,江溫酒。

商青鯉身居漠北十年,期間甚少出漠北道地界,是以她雖身處江湖,卻對中原武林之事並不算了解。太虛宮掌教真人易凡子的名號她倒是有所耳聞,江湖風雲錄里第一人,世人都傳他能「執筮算紅塵,憑子弈江山」。只是他常年或閉關,或雲遊,蹤跡難尋,武林盛事他一樁都是不去的,北楚國事也從未聽人傳他這個國師插手過。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太虛宮盛名之下,反而像是有了跳脫紅塵之意。

至於易凡子唯一的親傳弟子,商青鯉想到江溫酒那張極好看的臉,這人…她卻從未聽說過。

花千枝取來一隻瓷碗把陶罐里的葯汁倒進碗里,掃了一眼陶罐內的藥渣,道:「居士,這藥渣還能用么?」

商青鯉的視線落在陶罐上,眸子深處似是又有暗流洶湧,她緩緩開口,道:「餓了。」

「啊?」花千枝一愣,繼而想到商青鯉沒有用晚膳,忙隨手擱了陶罐有些扭捏道:「貧道給居士煮麵吃吧……唔……除了面……其它的貧道……貧道不會……」

「好。」商青鯉端起那隻瓷碗,一口飲盡碗中藥汁,苦澀的味道直直入了心底。她一眼掃過那隻靜靜被擱在灶沿上留了藥渣的陶罐,又轉眸看了眼徑自在灶台邊忙碌的花千枝,把在她膝上舔爪子的醬油放到地上,起身擰起那隻陶罐,連帶著拿了她方才飲了葯的那隻瓷碗一起出了廚房。

走出幾步,她稍稍一凝內力,便冷眼看著陶罐和瓷碗在她手中碎成了一粒粒的冰碴子。冰碴子落在地上,廚房裡的燈光透過窗戶落在廊間,恰好照亮了一地晶瑩。商青鯉一拂袖,揮掌掃過,冰碴子被捲入夜風中,隨風而去。

她服用的每一種葯都是劇毒,容不得她不小心處理這些器具。若是處理不得當,旁人無意中用了這些沾染了劇毒的器具,後果…顯然是難以預料的。她並不想因為她的緣故,牽連了一些無辜的人。

回到廚房的時候,花千枝的面已經出鍋。

細長的麵條泡在醬香四溢的麵湯里,花千枝還燙了兩棵小白菜作了澆頭,只是簡簡單單的陽春麵,卻很好的勾起了她的食慾。商青鯉想到酒囊還在無名居,便讓花千枝拿食盒裝了面,一道回了無名居。

恰一推開無名居的院門,就見著坐在院子里碧水石桌旁的花百枝。

院子兩側的走廊間掛著的籠紗宮燈不知被誰盡數點亮了,淡淡的光暈落在院子里,花百枝偏頭笑眯眯道:「可算是回來了。」

「師兄。」花千枝上前幾步將食盒擱在了石桌上,又將手上提著的燈籠掛在了桌子上方紫雲木的樹梢上,道:「師兄是來探望商居士的么?」

「貧道看居士的樣子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想來也沒什麼大礙罷…」花百枝伸手捏了捏花千枝的臉頰,道:「咦?食盒裡有什麼好吃的?」

他邊說邊伸手揭開了食盒的蓋子,見是兩碗陽春麵,便想伸手取一碗出來,剛伸手進去,花千枝已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師兄!這是給…」

恰在此時,商青鯉住的那間廂房緊閉的房門「咯吱」一聲開了。院子里的人都聞聲看去,就見一身青衣的江溫酒緩步而出。

他穿了一件長及腳踝的石青色道袍,直領、大襟、右衽,大袖收口。衣領處綴有半指寬的素色護領,衣身堪堪遮住大腿便從左右開裾。一般的道袍開裾之後都會接有內擺,他身上這件卻沒有。是以邁步間風卷過衣擺,便能透過開裾處看到他只著了白色中褲的修長雙腿。

他光著腳踩了一雙兩齒木屐,一雙對男人而言稍有些秀氣的腳在長長的衣擺下半隱半現,露出瑩潤的腳趾頭。只用素色髮帶鬆鬆束起一小部分的滿頭青絲流瀉而下,發尾落在他腿彎。

廊上的燈籠落下的光暈被他斂入眸中,鳳眼一瞥,只覺他眸間光影搖曳,媚眼如絲。

真是個美人。

商青鯉心中如是想。

「好了?」江溫酒行至她身前不遠處站定,端詳了她片刻,見她身上已窺不見半分病態,忽而道。

「嗯。」有意去房內取酒囊,商青鯉抬步與他擦肩而過,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道:「先前…多謝了。」

她明明生了雙勾人的桃花眼,卻沒有沾染上半縷風月,看人的時候總是含了七分疏離。江溫酒莫名笑了一聲,道:「道謝的話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他言下之意是,既然已經謝過了,就不必再謝了。

商青鯉卻沉默了一瞬,道:「我知道了。」

「嗯?」江溫酒疑惑的看著她。

「謝人自當有誠意,我請你喝酒吧。」商青鯉想了想,認真道。

她說完便不再停留,幾步上得走廊,推門入了廂房。

「……」

她似乎…想多了。江溫酒看了一眼被商青鯉順手關上的房門,不禁啞然,默默走到碧水石桌旁,在花百枝對面坐下。

「噗。」花百枝掰開花千枝拽住他不讓他取面碗的手,湊到花千枝耳邊嘀咕了幾句,花千枝眼一亮,任由他端了一碗面去吃,取出另外一碗面放到桌上,而後提著食盒取了燈籠興沖沖跑出了院子。花百枝一邊吃面,一邊笑著壓低了聲音對江溫酒道:「這姑娘一看就是不解風情的,無趣,無趣。」

江溫酒伸手拈起桌上一朵紫雲花,意味深長道:「分明就有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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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郎腰瘦不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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