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三。思君暮與朝。
江月清涼半溫酒,生死不過一場休。
合睫間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從山水居的後窗掉進了湖裡,四濺的水花,如飛珠滾玉,驚了不少遊人舟子。
堤岸上已有人扯開嗓子喊著有人落水了,幾隻離得不遠的小舟也疾行而至。舟上熟悉水性的人急忙跳進湖裡沉下水去撈人,卻半個人影也沒尋著。只湖面上漂著的一頂帷帽,提醒著眾人方才有人落水的事實。
之所以沒能在湖下尋見人,是因為商青鯉一頭扎進湖裡,正伸手抓住往湖底沉的玉折薇時,一個沒防備,被玉折薇一手刀劈暈了過去。
水波蕩漾間窺不見玉折薇臉上的神情,她似是猶豫了一下,而後將商青鯉攬入懷裡,抱著她往山水居的方向潛去。好在她本就是從山水居的後窗落入湖裡的,本身就與山水居隔得不遠,她憋著一口氣,很快便摸到了湖面下的一堵石牆。
這石牆之上銜接著山水居的一堵后牆,玉折薇單手在石牆上凸起的石塊上來回摸索了片刻,指尖觸及到兩個石塊間一條細小夾縫之時一頓,收回手從脖子上拽出一條銀鏈,把墜在鏈子上的一塊鐵片(插)進石縫中。石牆正中處,立時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湖水霎時向洞中涌去。
玉折薇抱著商青鯉鑽入洞口的同時反手一拍石牆,洞口頃刻合上,掐斷了正源源不斷奔流而來的湖水。
洞中很是寬敞,先前湧進來的湖水並未造成什麼影響。玉折薇等眼睛適應了這片黑暗之後,打橫將商青鯉抱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深處而去。
不多時就已走到一道石門前,玉折薇腳尖在石門貼近地面的地方點了幾下,點到嵌在地面的一顆圓石時,便探腳連踩了這顆石頭三下。
機關轉動的聲音在黑暗中清晰可聞,石門在「咔嚓」聲中緩緩開啟,有昏黃的光暈從門內透出。
玉折薇抬腳而入,門內是長長的甬道,兩旁的石壁上鑲了數盞壁燈,想必是太久無人添燈油的緣故,只有零星幾盞還燃著。
順著甬道拐了幾個彎以後,眼前霍然如開霧睹天般明朗。一間不大不小的石室,四周的牆壁上各鑲嵌了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暈染了一室柔柔熒光。
室內的沉香木的圓桌旁坐了一個人,柔柔光暈落在他的臉上,襯得他臉色有些慘白。他穿了件雪青色的袍子,身形瘦削,五官生的並不難看,反倒有幾分秀氣。
「絡青蚨?」玉折薇站在石室門口,聲音里夾著些意外。
絡青蚨聞聲看來,見到玉折薇,面上一喜,道:「九爺。」
「嗯。」玉折薇淡淡應了聲,進入石室,把商青鯉放到靠牆的一張美人榻上。商青鯉衣衫早已濕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了優美的曲線,玉折薇的視線微微一凝,伸出兩指點了商青鯉的睡穴,拉過榻上的毯子蓋在了商青鯉的身上。
「上面情況如何?」玉折薇轉身看著絡青蚨,開口道。音色仍舊很冷,讓人無端想起冬日裡肅殺的北風,卻已是一把男人的嗓音,聽不出半分女氣。
「人都在禁衛軍來之前撤出來了。」絡青蚨起身回道,一雙眼卻偷偷瞥向了榻上的商青鯉,不解道:「九爺,這個姑娘……」
玉折薇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側眼看過去,商青鯉閉著眼躺在榻上的模樣難得讓人覺得有那麼點兒柔弱。商青鯉武功很好已經讓他意外,會跳下湖來救他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畢竟在他眼裡,商青鯉應該是那種抱著事不關己態度冷眼旁觀的人,若說值得她出手相救的,也應當只有一個玉輕舟而已。
「……先留著。」玉折薇收回視線,淡聲道。
絡青蚨笑了笑,道:「九爺…屬下是想說…她這身濕衣若不換掉,仔細生病。」
「……」玉折薇冷著臉走到榻邊用毯子裹住商青鯉,抱起她道:「先去你府上。」
「咳,屬下為九爺引路。」絡青蚨眼角眉梢都浸著笑意,一手握了拳抵在唇邊假意咳嗽了一聲,轉身出了石室。
玉折薇垂下眼瞼,跟在絡青蚨身後在地下冗長的甬道里穿行,直到絡青蚨動了一道機關打開了一堵石門,出了石門只向前走了幾步,便見到四合的暮色里,晚霞將消未消,一樹樹海棠花開無香。
從假山後面走出,順著花園裡鋪出的小道避開幾個丫鬟小廝進了絡青蚨住的院子。絡青蚨把玉折薇帶到書房,自己掩上房門出去吩咐心腹絡石準備男女裝各一套並洗浴事宜。
等絡石來稟告一切準備就緒后,絡青蚨打發了絡石去院子外守著,他便笑眯眯地回到了書房,道:「請九爺沐浴更衣,咳…爺,您是和這姑娘一起洗呢…還是……」他話未說完,見玉折薇冷眼看著他,不由擺了擺手,道:「屬下這就去找兩個信得過的丫鬟來伺候這位姑娘,九爺您放心。」
玉折薇把商青鯉抱進浴堂,連毯帶人一起丟進了木桶里,目光掃過垂著頭候在一旁的兩個丫鬟,轉身去了另一間浴堂。
兩個丫鬟手腳麻利地把解開裹在商青鯉身上的毯子,又將她的衣服脫下來,替她洗了身子頭髮,最後拿了備好的女裝給她套在了身上。
一切妥當后兩人把商青鯉半攙半抱著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便要去尋絡青蚨。
還不等兩人出門,洗漱完畢的玉折薇已經在外叩門,丫鬟把門打開,玉折薇便進浴堂抱走了商青鯉。
抱著商青鯉去書房的路上,玉折薇想著這穴道時辰一到就會自動解開,等商青鯉醒來,或許他該與她好好談談。畢竟,他在水下劈暈了商青鯉是不爭事實,總是要尋個好的由頭。
還未等他走到書房,絡青蚨已經從院子外匆匆奔了回來,神色之間略為焦急,道:「九爺,逍遙王帶著一萬禁衛軍圍了梨湖,嚷著要放干梨湖水!」
玉折薇腳下一頓,想到玉輕舟,臉上神情一時叫人看不分明,道:「由他去。」
「九爺…您真的不把這一切告訴逍遙王么?」絡青蚨低聲道。
「嗯。」玉折薇一腳踹開書房的門,把商青安置在了房中軟榻上,道:「皇帝不會由著他胡來的。」
「可是…九爺…逍遙王他……」絡青蚨關上房門,走到玉折薇身前,皺著眉頭開口。
玉折薇點漆似的眸子讓人如見深淵,他淺淺勾了下唇,笑的極淡:「他畢竟是皇后所出。」
絡青蚨一肚子的話盡數咽回腹中,嘆了口氣。他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又道:「九爺,接下來作何打算?」
「…等。」玉折薇在案前坐下,隨手拿了本絡青蚨擱在案上的書翻開。
「等…」絡青蚨眼珠子一轉,道:「九爺是想…」
玉折薇道:「皇帝與皇后的博弈結束,或許……」他翻了一頁書,意味深長道:「或許是三公主與太子之間的博弈結束…」
「三公主?」絡青蚨面上現出驚訝之色,仔細品味了一下玉折薇話中的意思,道:「三公主她莫不是也想要那個位子?」
「呵。」玉折薇冷冷一笑,道:「算是皇帝走的一招好棋。」
「爺您安排這場刺殺來金蟬脫殼,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這麼早從中抽身…若是期間生了變故豈不是功歸一潰。」絡青蚨沉吟道。
玉折薇聽言眸中有隱隱有風濤涌動,他道:「三公主有意煽動父皇將我遠嫁南蜀。」
「嫁」字被他咬地特別重。
「噗。」絡青蚨伸手一捂嘴,笑的牙不見眼,哈哈樂道:「屬下明白了。」
「…眼下宮中我倒是不擔心。」玉折薇冷著眸子盯著絡青蚨,直到絡青蚨斂起滿臉笑意,才接著道:「我讓你查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絡青蚨搖了搖頭,垂了眼道:「屬下已經派千鐘樓的探子前往各地打探了,實在是沒尋見半點兒蛛絲馬跡。自從西臨被南蜀吞併以後,西臨皇室一脈如今只剩下了西臨侯衛淵。他府上早已安插了內線,但並未有所發現。屬下有一事想不明白,九爺您是怎麼知道那東西在西臨皇室手中的?」
「也只是猜測。」玉折薇道:「我查閱了所有關於那物的典籍,隱約覺得它和衛氏一族脫不了關係。」
「屬下會囑咐他們好生監視著西臨侯的一舉一動的。」絡青蚨抬眼看向玉折薇,臉色一整,又擔憂道:「若是找不見……」
「便只能認命了。」玉折薇笑了下,聲音里卻聽不出半點笑意,莫名添了幾分蒼涼。
「九爺…」
「咳。」
絡青蚨剛要開口,榻上商青鯉卻突然咳嗽了一聲,他連忙轉頭看去,見商青鯉似快要醒來,語氣一轉,道:「九爺,屬下先行告退。」
「嗯。」玉折薇合上書,從案前起身走到榻前。
他站在榻前,凝目看向商青鯉。心中尚在琢磨著說詞,卻一時又想不明白等會兒要怎麼同商青鯉開口。猶豫了一下,便想伸手再點了商青鯉的睡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