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快些結束吧
在帶江呦呦去海邊取材之前的那段時間裡,陸長空的心情一直很是煩躁。
起初,他把江呦呦養在家裡,目的十分明確。既然慕笙那個女人可以不顧姐妹情誼,讓他的母親在不堪的真相前撒手人寰,過後還登堂入室,那麼他也不介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她病得最重的時候去報復回來,讓她看看他兒子是怎麼對他死心塌地的。
到時候,慕家的人也會回想起那件他們一直引以為恥的事情,想起慕笙並不只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嫁入陸家的女兒。
事實證明,慕笙果然很害怕這個,不說託人來做說客,就是好不容易找到時間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也放低了姿態來談條件,何曾有當年入主陸宅時的矜持和從容。
陸長空和慕家人結怨已深,自認沒有一絲一毫迴轉的餘地,那應該也就更談不上對江呦呦心軟才對。直到有一次,他跟常年混跡在一起的表兄黎柯一起在清吧聊天,一到8點,就自然而然地起身準備離開,結果被黎柯嘲笑道:「喲,表弟,你不是說在家養了個小玩意兒嗎,怎麼現在看著,反倒像是你被套牢了似的?」
陸長空無語。他也不想這樣的,可前兩次晚回去,一開門就看見江呦呦睡在沙發上,被燈光亮醒之後,一句抱怨都沒有,還語氣歡快地問他想吃點什麼,忙進忙出像個小陀螺一樣。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陸長空閉著眼睛,心裡被愧疚和恨意拉扯。理智告訴他,上一輩的恩怨和江呦呦沒有關係;可深切的恨意又在質問他,那他母親算什麼呢?她又何曾做錯過什麼?
江呦呦還以為他睡著了,支起身子悄悄湊近去看他的睡臉。
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柔軟的唇瓣在眼睫上一觸即分,江呦呦剛要縮回去,就被陸長空忽然伸出被子的手一撈,貼到了他身上。
「偷親我幹什麼?」剛剛被吻過的眼睫有些癢,更癢的卻是不知為何躁動起來的心。
江呦呦不好意思地兩手抓住被角,像扒在窩前躲住的小動物一樣,「你每天都加班工作,眼睛一定很累,我剛才睡不著,在想該勸你注意視力,想著想著,就忽然想親你……」
「傻子。」
以前說江呦呦傻,都是真心實意的嘲笑,可相處到如今,陸長空已經沒有辦法單純把他看作報復的工具。當罪惡感湧上心頭時,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在攤牌前的日子裡暫時對江呦呦好一些。
所以,儘管黎柯取笑了他一通,陸長空還是在9點以前就回到了家裡。他進門時,江呦呦正坐在地毯上,逗弄著剛養的小哈士奇。
「小哈,你怎麼這麼喜歡被人撓肚子,撓肚子很舒服嗎?」江呦呦一手撓著小狗的肚子,身體後仰,另一隻手好奇地把衣擺掀上去一些,試探地撓了幾下,感覺沒什麼特別的。
可他白白的肚皮還露在外面,陸長空卻恰好推門而入,鬧得他羞窘不已。
「你真是……」陸長空以往曾經誇過他不少次,追人的時候,什麼浪漫的手段、真摯的情話沒有用過,可真到了內心悸動不已的時候,他卻嫌可愛兩個字無法勾勒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於是到頭來什麼都沒說,直接走上去,手伸進方才被慌忙拉下來的衣擺里,輕輕地摩挲著柔軟的肚皮。
江呦呦羞得快要原地爆炸,一轉身,耍賴地趴在地上扭動,試圖阻止他的手伸進來。陸長空又何嘗不是被撩得火起,一伸手,把哈著舌頭過來舔臉的小哈士奇推開,一把將人扛起來往卧室里抱。
剛到新家的幼犬可不知道主人要搞什麼幺蛾子,歡快地汪汪叫著就要往裡跟。陸總立刻流露出他冷酷無情的一面:「蠢狗,出去。」
「嗚汪!」
被扛在肩上的江呦呦對被撓到一半的狗狗十分愧疚,扶著陸長空的肩往下隔空拍了拍它的腦袋,安慰道:「小哈乖,一會兒我給你煮點肉糜吃。」
陸總聽見這話就不開心了,「一會兒?」
「呃……很多會兒?」
事實上,也確實是很多會兒之後,江呦呦才意圖爬下床去廚房煮肉糜,結果一下就被陸長空撈回來塞回被窩裡。男人光著上身去廚房裡給需要投喂的兩隻弄吃的,看著鍋內升騰而起的煙霧,內心卻頗不平靜。
他這是在幹什麼,沉溺於和仇人的兒子親熱,甚至有一瞬間生出了「這樣也不錯」的想法。這算是什麼感情?愛嗎?
小時候,陸長空聽媽媽說過很多和「愛」有關的故事,他為數不多的溫情記憶中裝滿了各種童話里的情景:
母親為了帶回孩子的靈魂,為死神歌唱,將荊棘叢抱在自己的胸脯上,讓湖神取走自己明亮的眼珠;
艾麗莎為了拯救被巫術詛咒的哥哥,無法開口說話,忍受編織蕁麻的劇痛來為哥哥們製作披甲;
小美人魚犧牲了歌喉與三百年的壽命,將魚尾換成一雙人腿,忍受著宛如在刀尖行走的痛苦,只願陪伴在王子身邊……
「真愛值得人為之付出一切,像媽媽就很愛小空和爸爸,為了你們,媽媽什麼苦都願意受。」
愛,他只從媽媽身上體會過純粹的愛意,大概他的爸爸也是懂得愛的吧,只是沒有把那份愛給他們母子而已。
和一個認識不到兩年的人談愛這樣縹緲而沉重的話題,簡直是個玩笑。陸長空自嘲地勾了勾唇,端著碗走進卧室。
還是讓這場鬧劇快些結束吧。
陸長空本來是鐵了心腸,擇日就要把江呦呦帶到有慕簡出席的場合去,把當日母親去世的真相在這個圈子裡公之於眾,再讓大家看看,慕大小姐曾經私奔時生下來的兒子是不是和她一樣不要臉,只想著如何爬上陸家人的床——原本該是這麼計劃的才對。
但當江呦呦喝著粥,臉紅撲撲地暢想海邊度假時,他卻鬼使神差地說:「明天我們就去吧。」
他按了按江呦呦的腦袋,讓他繼續乖乖喝粥。看不見那驚喜的表情,他才能逃避被撕扯的內心,裝作這是對可憐人最後一點的溫情。
去南方之前,江呦呦特地起了個大早,把小哈士奇送到了好友喬零零家裡。要說,這喬零零也是他機緣巧合之下結識的好朋友,先前《明月俠歌》拍攝的時候,他以原作者的身份被邀請去劇組探班,在衛生間方便時,一下就撞見被男人壓在牆上衣衫半解的喬零零。
看那一身古裝戲服,他應該也是劇組的演員,然而壓住他的中年男人卻一臉有恃無恐的模樣,「嘖」了一聲,問:「還不快滾,想留下來看好戲嗎?」
眼看那男人的手已經伸到了不可言說之地,喬零零絕望中帶著一絲祈求的目光望過來,讓江呦呦很難狠下心來一走了之。
可他也不敢硬碰硬,囁嚅著「哦」了一聲,拔腿往外走,身後是喬零零壓抑的哭聲。
江呦呦在離門口兩步遠的地方停下,拉出通話記錄里的一個騷擾電話,打過去裝模作樣地道:「咳咳,喂,是主編嗎?大新聞……當然是拍到了,但主角可是那位,我們能發嗎?什麼,有人要買?那就好辦了……」
男人從衛生間里衝出來,江呦呦一驚,把自己本來就要壞不壞的小手機使勁兒往地上一摔,果不其然光榮陣亡。他在心裡替跟隨自己多年的手機默哀了幾秒,害怕地抬頭望向男人,「手機壞了。」
男人年紀雖已不小,保養得卻還不錯,褪去**之後,看著居然還人模狗樣的。他瞥了倒在地上的喬零零一眼,在江呦呦身上搜了一通,確認沒有料之後,抬腳便走。
但他剛踏出一步,卻忽然回頭,手捏住江呦呦的下巴,獰笑道:「你這小子,看著唯唯諾諾的,長相也不如那小演員,看著卻有點順眼……後會有期。」
江呦呦驚魂未定,回到衛生間里扶起喬零零,問他叫什麼名字,在劇組裡是演什麼的。喬零零說自己是個十八線小演員,今天來是演一個不到兩集就要領便當的小角色,誰知竟會惹到來劇組晃悠的這尊大佛,說什麼也要在這兒把他給辦了。
「慕竺是慕家的老大,雖然不學無術,但好歹也是現任當家的哥哥,平時在這座城裡都是橫著走的。惹到他,我們倆可都算是完了。」喬零零一臉生無可戀,抓住他的手,問:「不過,你應該不是劇組的人吧?我先前沒有見過你,以後別再來了,被他逮住可沒好果子吃。」
江呦呦彎著眼笑,「我倒是想來劇組裡工作呢。我是《明月俠歌》的原作者,叫江呦呦。」
眼見喬零零滿目的震驚,江呦呦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所以啊,我對角色最有發言權。你出演的可是連接男主和女主的關鍵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沒有你的拚死送信,哪來的冰釋前嫌呢,你說對吧?」
喬零零無奈地笑,「你性格真好,這麼會說話。」
後來他才知道,江呦呦不是因為性格開朗才勇敢地救他,相反,他比大多數人都要害羞。只不過,這世上有一種人,是在遇到需要保護的人和事時,才會強大起來,對自己,反而沒有這個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