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成輝用了三十幾年來前所未有的溫柔讓女孩繼續讚美他,但一直到半分鐘后,前面的路不堵了,可以走了,女孩還是一個字沒說。
女孩不只是一個字沒說,肩膀還幾乎微不可見到往副駕駛的門那邊移了一厘米。
哪怕就那麼一厘米,也逃不過聰明如成輝的眼睛。
察覺到這一厘米后,成輝自檢了一下。
往副駕駛傾斜約三十度的上半身,扶著副駕駛椅背的右手,和幾乎上揚到耳根的嘴角。
呃……他好像嚇到他的粉絲了,畢竟對方又不知道自己是她崇拜的那個男人,作為一個陌生男人,這樣的姿態是有點過了。
貌似隨意的收回扶在副駕駛椅背上的右手,順勢拉回上半身,成輝說:「行!知道你喜歡那位侍郎大人,總說他有什麼意思,說點別的。」
【只要不逼我繼續拍馬屁,說啥都行。但是『知道你喜歡那位侍郎大人』是什麼鬼,有這麼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
「說點什麼?」女孩問。
或許真的是因為知道女孩是自己的粉絲,成輝的心態有點變化,他莫名的覺得這種明明是開玩笑想隨便聊幾句打發無聊的車程,對方卻一本正經,嚴肅認真好似兩國領|導人會晤的樣子萌死了。
成輝原本刻意收斂了的笑意忍不住又冒出來,他說:「你還在讀書吧?」
「嗯。」
「今天這又不是周末,又不是法定假日的,你閑得下鄉遛彎,大四沒課了?」
「不是。」
「不是?那你讀的什麼?你別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啊,剛才說到侍郎大人的時候不挺多話的嗎?」
【我已經充分認識到了不會說話就不要隨便說話的絕對真理,不用再提醒我我剛才說的話太多的事了】
女孩再次半天沒吱聲,或許還是因為知道女孩是自己的粉絲,成輝覺得他作為被崇拜者有義務給他的粉絲一點人生指引。
「你啊!」成輝語重心長的說:「小姑娘我跟你說,你現在還在讀書,學校裡面的環境比較單純,當然怎麼樣都可以活,但等到進入社會了,你這樣可真不行,比如你跟別人一起進公司,同樣是做事,別人比你會說,老闆就更容易注意到他,他就更容易升職。現在總說農村的孩子難出頭,教育資源不平均確實是個問題,但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性格上的,你考上學,你走出去了,你就得適應環境,你得會說話,你有什麼資本,你做了什麼事情,你擅長什麼你都得讓人知道,這樣你才有機會……」
【我記得讀書的時候有一種人,語文考試的最後半個小時永遠都是在想著怎麼把一個句子分成兩句寫,就為了加了逗號湊一個字數,還有一種人,一張作文紙永遠不夠他寫,正面寫完了還要翻面把背面寫滿,這個誰一定是後者】
「我這個人呢,說話直,說了你別見怪,鑒於你們這個省考學是出了名的難,你老家又在這麼個山區,我估計你的學校可能差一點,但我跟你說,你不要自卑,你都從這麼個山區考出去了,你還有什麼可怕的,你就是讀個大專你的真實實力都比那些考上帝大的城裡人牛你知道嗎?……」
【據說這個誰是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新一代首輔的男人,一想到帝國的未來將盡在這個男人掌握之中,我人生第一次產生了移民的衝動】
「但是這個世界很膚淺你知道吧,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認識到你真正實力的人太少了,你得展示給人看,怎麼展示呢?表情和語言很重要,說到表情,你這小姑娘年紀輕輕怎麼不愛笑呢?你看就說你剛才說到侍郎大人,明明你那麼崇拜他,但你說到他的時候表情太平淡了,完全不能展現出你對他的感情是不是……」
【別提侍郎這兩個字,今天,這個月,今年我都不太想再聽見侍郎這兩個字了】
「再說語言,你看我們兩個認識有兩個小時了吧,你總共跟我說了幾句話?總共不超過三百字,其中兩百五十個字說的是那個侍郎,當然,我可以理解這是因為你對他不一般的情感,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把情感寄托在他這樣年輕有為的男人身上很正常,但是你完全沒有在我面前展現你自己,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你這種性格平和的小姑娘特別好,但你以後出社會遇到的人不一定都和我一樣,你得無時無刻全方位的突出你自己的魅力……」
【爸爸曾經跟我說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陌生男人,我沒有聽,是我的錯】
【爸爸曾經跟我說不要隨便的奉承人,尤其是奉承一個男人,我沒有聽,是我的錯】
【聽爸爸的話,才能安靜的長大】
【講道理,我真的只是常規的在一個很可能聽了半輩子奉承話的男人面前,輕拍了一下馬屁,說的也是幾乎全國上下無人不知的常規內容,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在讀報紙,所以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我可以理解這是因為你對他又不一般的情感』的,如果可以,我願意花五個狗爪幣求助網友】
【雖然吧,我想做個安靜的美女子,但是我覺得我繼續安靜下去,我就要被嘮死了】
成輝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說話特別簡練的人,鑒於他的身份,他鮮少需要向什麼人解釋或者交代什麼事情,在大多數事情上都是別人說給他聽,他只用做決定就可以了,就算真的需要長篇大論的事情,他只用晃晃手指,助理自然會把人請到一邊聊清楚了再來見他。他難得的一次說話說到有些口乾舌燥,他都在心裡為自己作為被崇拜者的慈悲心給感動了。
然而,也就在成輝口乾舌燥的時候……
「呃……」女孩輕輕的哼了一聲。
成輝果斷的閉嘴,並目光殷切的看了女孩一眼,就像是剛上了一節大課的教授等著收學生的課堂作業。然後,他聽見女孩說:「不好意思,剛才沒及時接你的話。」
「沒關係。」成輝擺擺手以示大度,表示完全不介意。
「我不是大四。」
「嗯。」
「但我確實也是快畢業了,答辯剛過,就等畢業證,所以有點閑。」
「研究生啊。厲害。」
「不是。」
「嗯?」
「我是博士。」
「!!!!」
「因為挺多人聽到女博士都跟看小怪獸似的,所以剛才沒及時接你的話,有些失禮,不好意思。」
女孩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成輝剛從女孩說自己是博士的大雷中緩過來,扭頭看了女孩一眼,眼神就像看著一隻小怪獸。
剛才還說人考的學校可能不太好,可能是大專,成輝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疼。
成輝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說:「你才多大?這麼可能讀博,還快畢業了?」
「我二十五了,我讀書早,上大學的時候還沒十七。」女孩說。
成輝沒有問女孩是哪個學校的。他不想再被打臉,萬一人是帝大的呢。
我撿到的粉絲居然是個女博士!山區裡面考出的二十五歲女博士!帝國古往今來有過幾個二十五歲的女博士!這個人是我的粉絲!
成輝的話頭終於止住了,他需要一點時間來安靜的消化【我如此牛逼我粉絲的根據地甚至遍布到帝國的高知識分子圈裡】這樣酷炫的事實。
人果然應該多出門走走,看他難得的一次獨自旅行,就認識到全然不同的世界和全然不同的自己。
然而,成輝的安靜並沒有持續超過五分鐘。五分鐘后,車子終於上了省道,速度上來了,但是沒跑多遠,成輝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靠邊停了車,下去一看,右邊後輪的車胎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扎破了。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出了這麼個事真是夠糟心的。要知道成輝之前真沒忽悠,這車確實是他借的,他連車的保險買的哪家都不知道,叫道路救援都不知道打什麼電話,打電話給車主吧,那邊一定又興師動眾,要來接他之類的。
站在路邊上,看著癟掉的輪胎,成輝抿著嘴皺眉。
女孩也下車了,站成輝邊上,等了一小會兒,然後看著成輝那一臉愁容,有些遲疑的問:「你這車上沒帶備胎?」
「應該帶了。」成輝說:「帶了備胎,但這破地方找誰幫忙換?」
「哦。」女孩點點頭,然後說:「我幫你換吧。」
「你會換備胎?」
「不會,不過據說不是很麻煩,上網找個視頻照著做應該沒問題。」
要說,在女孩說要幫忙換胎的時候,成輝也意識到似乎他可以自己換,之前他就是想岔了,沒想到這一出。這就好像就算皇宮裡就算垃圾遍地,華朝淵即使撿到一把掃帚,最多想到用掃帚抽尚舍官的屁股,也不會想到自己拿掃帚去掃地。
成輝出門大多數時候是有司機的,就算是偶爾的自己開車出門,遇到什麼麻煩,他甚至都沒有自己打電話找過保險公司或者車行,也就是給他助理打個電話,後續他就什麼都不管了。像今天這種借個車自己偷摸著跑這麼個窮鄉僻壤,還倒霉爆胎的事他過去從來沒碰到。於是一不小心就在粉絲面前秀了智商下限,丟人了。
不過,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丟人也已經丟完了。成輝扭頭看著女孩那一臉【請你務必相信,我絕對沒有鄙視你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居然不會換備胎,我就只是想解決問題】的樣子,樂了。
成輝把備胎和工具從後備箱拿出來的時候,女孩已經把手機里剛搜到的換備胎視頻看了兩遍,蹲在癟掉的輪胎邊上研究怎麼取螺栓的蓋帽。
等到成輝把警示的三腳牌放好回來,蓋帽已經都被取下來在一邊放好,女孩開始嘗試用扳手開始松螺栓了。
這如果換個別的男的,這會兒可能會趕緊捋起袖子把女人請到一邊,自己上了,可成輝不是別的誰,成輝是成輝。
成輝似乎比剛才更樂了,看著天已經基本黑了,他到車裡找了手電筒,蹲到女孩的邊上,打著手電筒心安理得的看著女孩幹活。
「給你來點光,免得你看不見,對你好吧?」成輝說。
「恩,謝謝。」女孩一邊專心擰螺栓,一邊隨口的謝了成輝一聲。
螺栓有點緊,女孩到底力氣小,擰了幾下都沒擰動,於是她站起來,踢了扳手一腳,這才總算是把螺栓給弄鬆了。
人都說會幹活的男人特別帥,成輝蹲在一邊幫人打著手電筒,看著人嘿咻嘿咻的干男人的活兒,忽然覺得女人幹活的時候也挺有意思的。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成輝看見一個男人從遠處慢慢地向他們走過來,這個男人約莫二十齣頭,穿著一件有些臟舊的襯衫,臉色有些陰沉,手裡拿著一把銀色的大扳手。
成輝雖然鮮少一個人跑到農村山區來,但成輝去過的地方真不少,他知道越是窮的地方,本地人打劫外地人的事越是稀鬆平常。他估摸著他這是不小心趕上了。
這個時候天已經基本全黑了,國道上的路燈有些昏暗,他們的車子又正好在兩個路燈中間的位置停著,視覺上就是那種人臉也看不太清楚的程度。更不要說國道兩邊都是樹林,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藏著人,成輝不得不說,這真是個打劫的好地方。
似乎是怕驚動了成輝他們,這個男人走得很慢,所以成輝站起來的動作也不快。
如果是成輝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成輝真的不擔心,這些人難道還能把他殺了?真準備殺他就不是拿扳手,直接拿刀了。而且這裡好歹是國道邊,越貨面前還行,殺|人還是太敞亮了點。不就是要錢嗎?要多少成輝給多少,回頭成輝一個電話這人下半輩子就交代給牢房了。就算是倒霉真遇到貪得無厭,窮凶極惡的,成輝也不太擔心,他在兵部十多年也不是完全混過去的,兩三個莊稼漢他還是弄得過,弄不過他就跑唄。
可是成輝不是一個人,他還帶著一個二十齣頭的女人。萬一這人拿了錢還要順便干點別的,又真的有同夥,成輝也就兩隻手,他不敢保證他能在幾個男人手裡保住人,假如事情真到那一步,成輝覺得他就算是事後把人給往重了弄成死|刑,也是於事無補。
想到這裡,成輝有點煩,他站在女孩的前面,盡量把女孩擋得嚴嚴實實的。
然而,這個時候,沉迷於換輪胎的女孩也注意到這個意外了,由於成輝把她擋得嚴實,她不得不在成輝的背後歪歪頭,才看清楚狀況。
成輝好煩,他努力想把人給擋住,人居然還自己冒頭,他毫不猶豫的伸出一隻手,把女孩的頭給推回去了。然後聽見重新回到他身後陰影里的女孩輕輕的嘀咕了一聲:「日!」
一個字,不是剛才和成輝一直說話用的官話,而是標準的本地方言的音,特別土特別土。
其實成輝挺不喜歡聽女人爆粗的,但是在這麼個時候,當女孩這聲本地土的掉渣的方言粗口輕得像風一樣吹進成輝的耳朵時,成輝忍不住的想笑。
然而就在這邊想著用王霸之氣威懾對方,先下一城的成輝努力忍住笑的時候,女孩從他的背後嗖的竄到了他的前面。
女孩腳步輕盈地向那個男人快走了幾步,伸出手沖著那個男人招了幾下,說:「可算是碰到人了,這個大哥,你會換備胎嗎?我們這胎不知道怎麼的癟了,他又不會換,真是的,還什麼少|尉呢,連個備胎都不會換,還要我來弄,太不靠譜了。我一個女的哪兒會弄這個啊,大哥你會的話能幫我們弄一下嗎?我給你辛苦費。」
說著話的時候,女孩笑容滿面,還扭扭小腰跺跺腳,那叫一個熱情,哪裡還有半點之前冷淡木訥的樣子。
你偶像我就在你邊上,你對我愛答不理,如果一直這樣我當你性格使然也就算了,但你現在對著一個劫道的如此熱情,哪怕我估摸著你可能是想和平化解危機,你也確實不知道我就是你崇拜的那個人,但我還是覺得我的人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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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成輝這種人,小時候學走路不小心把手摔破皮,他沒哭,嚇得保姆差點哭了,如今他隨便去參加個稍微大型點的活動,安檢至少兩道,而且未來他的安保級別只會越來越高。哪怕他正經的皇家陸|軍學院畢業,在兵部勤勤懇懇待了十多年,上|校銜退|伍,卻從來沒有機會參加過任何一次有丁點兒危險性質的行動。這種直面劫匪,然後大殺四方的人生經歷對於成輝來說簡直是可遇不可求。成輝的腦子裡連過會兒教女孩用什麼角度給他和被打殘的劫匪拍照然後發朋友圈都已經想好了,他甚至都腦補出幾十條讚美他的評論了,結果被截胡了。
成輝甚至想到了幾十年後,要怎麼向那個費勁千辛萬苦求得他的同意,為他傳奇一生的自傳執筆的記者如何描述這一天了。
「那是一個普通的山村女孩子,如果一定要說她有什麼不普通的地方,可能也只有她當時剛剛進行完她的博士論文答辯,她非常的崇拜我,害羞的跟我描述她對我的仰慕,完全不知道她仰慕的人就坐在她的身邊,為了避免尷尬,我沒有當場跟她說明我的身份,後來劫匪出現的時候其實我有點慌,如果只有我自己我當然不會慌,但我有點擔心會照顧不到她,可是你知道的,那到底也就是幾個普通的當地農民而已,我很快的就制服了他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即使如此,還是把那個女孩子嚇哭了,真是可憐。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件小事會鬧得人盡皆知,什麼英雄救美,武力超群之類的話全來了,其實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也是有些尷尬的,我好歹在兵部待了多年,這麼點小事沒什麼值得炫耀的……」
好吧,以上全是泡影了。
找到幾個敢搶劫未來首輔的人有多難你知道嗎?可能未來幾十年都不會有了。小粉絲你害你自己失去了人生唯一一次被記入史料的機會你知道嗎?
一想到未來自己自傳里會少了這樣光輝的一章,成輝有多痛心疾首你懂嗎?
放開這個劫匪讓我來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