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咸陽宮。
落日已入地平線,天地間一片昏暗,大殿之內卻是燭火通明。
嬴政跪坐案前,後背挺直,在認真批閱著奏摺。燭火忽閃,投射一片陰影在他臉上,賀嫣嫣在一旁看著忽覺自己本來秀氣的臉龐變得有幾分冷峻。
嬴政勤於政事,日斷獄事夜理文書,每日都要批閱盡兩百斤奏摺,這點賀嫣嫣在現代之時就在網路上看到過,不過這段時間親身經歷后卻是更覺敬佩。
不過這一點卻並沒有在歷史上給他留下好名聲,史記中記載此事時,執筆者道「可見始皇帝貪權至此」,明明是勤政愛民,對天下負責,在史書上卻是為了佐證嬴政專權、好權勢。
掃了一眼嬴政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摺,想到回返咸陽途中,對方未有一夜懈怠,今日剛剛回到咸陽多日路途勞累,卻還是勤政至此,賀嫣嫣心生感慨。
視線回到自己手中的竹簡上,賀嫣嫣眼中有了幾分疑惑……
此時賀嫣嫣身前的案桌上亦是堆滿竹簡,這些竹簡卻不是奏摺,而是秦律。自從商鞅變法開始,秦國便將律法視為秦國之血脈,秦國尊法百餘年,法律早已深入人心。
在秦國,做什麼都要依法而行,雖說賀嫣嫣現在身份是始皇帝,沒人能管到她頭上,政事也有嬴政自己會處理,但賀嫣嫣也不可能不出去見人啊,所以對秦國的律法總要了解的。
想想看,若是在避不開的大朝會上,有大臣問及某事的處理意見,總不能說「朕先回去想想,過幾天再說」?肯定當場要說出一個一二三來的,而且好歹回答時不能與秦律相左吧?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學習,賀嫣嫣已經將常用的小篆都熟識了,雖說讓她寫未必能全部寫正確,少不得缺胳膊少腿,但是認字卻沒問題,對句子的意思理解也沒問題。
這要是再有人將奏摺或者書信直接遞給她,她一定不會再出現看不懂的情況!想到那次蒙毅送來的扶蘇公子的書信,賀嫣嫣怨念頗深。
賀嫣嫣手中這一卷是屬《秦律司空》,說的是關於徭役的相關規定,賀嫣嫣看了看大致有這麼幾點。
——有百姓有罪而被判處罰款,或欠官府債務無力償還的,可以以徭役抵債的,每勞動一天折八錢。其中需要由官府提供食物的,每勞動一天抵六錢。在官府服徭役依律由官府提供食物,男子每天三分之一斗,女子每天四分之一斗。徭役的工錢也可以摺合成糧食。
——男人和女人為官府服徭役,男人每月發糧食二石,女人每月發糧食一石半。如果從事勞動終止則停發。身高不足六尺五的男人,每月發糧食一石半;因傷病等原因暫時不能勞動,糧食減至一石。
——犯罪被判罰款,以徭役償還的,在播種和管理禾苗的時節,需各放假二十天天回家務農
看完這一卷,賀嫣嫣將之捲起放在一旁,從堆成小山的秦律中又拿起一卷,這一次卻是《秦律戍律》。隨意看了個開頭,只見上面規定一家不能同時徵調兩人服徭役。主管此事的縣嗇夫、縣尉以及士吏,如果不按照律法規定同時徵調兩人服徭役,罰款二甲。
這很合理啊!
賀嫣嫣想起歷史上的陳勝吳廣起義,想到他們起義的緣由——根據司馬遷的《史記陳涉世家》記載,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徵發民夫戍守漁陽,陳勝、吳廣二人為屯長,他們行至大澤鄉,為大雨所阻,不能按期到達,按照秦律過期斬首,二人為了活命,乾脆便發動戍卒起義。
看著手中的秦律,雖然還沒找到關於陳勝吳廣逾期斬首的相關律法,但就現在所看到的秦律而已,兩者好像不是一國的律法呀,差的也太多了吧?
莫不是秦二世覺得他老爹制定的法律還是太寬鬆了,所以把律法往嚴苛里改了?
不至於吧,何況時間上說也來不及才對,二世元年便是始皇三十八年,嬴政去世……
嗯?不就是今年嘛,現在是八月初旬,那麼說……就是上個月啊!
這麼說陳勝吳廣已經開始起義了嗎?不不不,是七月徵發,起義卻應該是在九月,也就是下個月。
賀嫣嫣的臉色一時間非常精彩……
有心問一問嬴政,卻見他右手執筆,看著案上攤開的一卷奏摺蹙眉凝思,賀嫣嫣一時間卻又不好意思再問了。
史書嘛,都是人寫的,總是帶著書寫者自己的主觀思想在裡面。更何況,司馬遷還是漢朝官員,對於前代皇朝總是不會太友好。
看過幾章史記,司馬遷簡直像是躲在房樑上看著這些故事發生一般,總之,似乎有點不太可信?
就陳勝吳廣起義事件而言,假如他們這一隊伍因為遇到大雨而耽誤了時間,處罰頭領是正常的情況,但將全體人員將近九百人全部斬首,這……的確是非常殘暴的法律了。
不過,秦朝真的有這麼一條殘酷的法律?陳勝的話真的有秦朝的法律作為依據嗎?司馬遷在《陳涉世家》裡面也沒有說明陳勝的話是出自秦朝哪一條法律。
皺眉看了看沉浸在奏摺堆里的嬴政,賀嫣嫣深吸一口氣,拿起一卷竹簡,展開快速瀏覽一遍,見不是便放下又拿起一卷——案上的秦律分成幾堆按照不同種類的律法放置,不管是出自那一條律法,總應該就是《徭律》這一部分。
翻看了十幾卷,都不是,賀嫣嫣有些煩躁了,隨手從下面抽出一卷翻看,賀嫣嫣雙目一凝,卻見——
「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水雨,除興。」
意思是,為朝廷徵發徭役,如耽擱不加徵發,應罰二副盔甲。遲到三天到五天,批評;六天到十天,罰一塊盾牌;超過十天,罰一副盔甲。因大雨或洪水導致的耽誤,可免除本次處罰。
「這是……」
「怎麼?」卻是嬴政聽見賀嫣嫣溢出口的驚呼,側身詢問。
「啊?」賀嫣嫣聞言回過神來,欲言又止,糾結地看了看嬴政,而後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我剛剛看到一條律法,說徵發途中若是遲到,因遲到的不同時間與理由,有不同的處罰……」
嬴政點點頭,問道:「可是有哪裡不理解?」
「那倒不是。」賀嫣嫣很是好奇,「咳,你之前不是說你親身經歷了秦……呃,漢朝的建立么?那這陳涉吳廣起義,不,是造反是怎麼回事?史記上記載的和你給我看的這些律法不一致啊?
嬴政聞言,眸色微冷,語帶譏諷:「欲加之罪,其無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