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到站了,遲幾許無法不顧及兩千塊錢昂貴的手機,撥開人潮往後擠過去。
手機正不偏不倚地摔在一旁的水溝里,清明雨後,溝里的積水漂浮著一抹淡淡的腥味,她從水裡撈起手機,發現已經關機,稜角被磕出了纖細的裂痕。
「哎。」遲幾許抱著手機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正好對面有一家手機維修店,她毫不猶豫地往那家店面走過去。
修手機的用了足足一個小時,遲幾許無聊地對著店裡的玻璃門補了個淡妝,修理小哥操作靈活,但眼光不時地飄向遲幾許,很久沒見過店裡來這麼漂亮的女人了。
「小姐,你的手機修好了。」
遲幾許回眸,闔上手裡的眼影盒走了過來,手機開機登上微信,大夏連發了十幾條微信。
大夏:栩栩!有人給你惡意刷屏!
她眉頭一皺。
一旁的修理小哥出神地盯著眼前的美女瞧,完全忘了收錢這麼一回事,遲幾許主動提起,結了賬,才往外走。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日色漸薄,幽暗的雲翳蹙起碧海藍天里淺淡的水浪。
T市的繁華沒有耽擱一秒。
做好了心理準備,她才敢刷開自己的留言區,一水兒的——
「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半溫不火,到現在還買水軍刷分投票,真噁心。」
「這個作者一生黑了,她寫的文我再也不會看了。」
「文筆弱得要死,還矯情得裝什麼白蓮花!」
雖然也有幾個真愛粉反駁的,但是這麼看下來,人很難不帶上負面情緒,遲幾許深深吸氣,回家用電腦查了這些ID的IP,但是嗅不出什麼可疑之處。
這時她忽然想到一個人。
今天慕則止加了自己微信,她翻出微信來打了一個招呼:有事。
對方隔了兩分鐘回復:說。
真是言簡意賅,遲幾許動了動嘴唇發了一條語音:」在去民政局正式簽約離婚之前,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對方也回復了一條語音:「忙我懶得幫了,什麼時候去民政局?」
遲幾許眼皮一跳,沒想到對方拒絕得這麼乾脆,賭氣似的回復:明天!
說完便將手機扔到了床頭,整個人慫得趴了上去。
慕則止捂著胃,眉心隱隱攢起,臉色有些發白地站了起來,顧期應電話推門進來,剝了葯趕緊給他,替他倒了一杯熱水。
「一身毛病。」顧期忍不住吐槽,翻白眼道,「我看你是大限將至。」
慕則止服了葯,撐著桌低笑:「在我死之前,一定將你的後半生安頓好,放心。」
顧期抖了抖,撣了一身雞皮疙瘩道:「我可是兩點確定一條直線的男人。」
他們都不是沒聽說過公司里那些風言風語。
許久之後,慕則止的臉色緩了幾分,依舊蒼白,走到辦公桌對面靠著沙發坐下來,抱著一隻白藍條紋的抱枕,側臉在一旁仙客來墨綠的疏影里雅逸閑適地勾著幾筆精簡的輪廓。
「剛剛刷到了一條特殊的消息。」顧期正要說,門外有人敲門。
紅色正裝的女經理局促地站在玻璃門外,隔著一道精緻素雅的百褶簾,低著頭問道:「今天樓下來了一個男人,自稱是慕總的大學同學,叫齊斌,想與慕總見面。」
「什麼人都有。」顧期皺眉道,「我去打發他走吧。」
慕則止淡淡道:「讓他進來。」
女經理應言離開了。
顧期瞪著眼前這個大度雅量的男人,覺得這人簡直記吃不記打不可理喻,「你忘了當初他們一伙人是怎麼對你的?」
慕則止挑了挑唇,「沒忘。」
「好吧,你要是真不計較,做你的聖母,不會有今天的鏡目。」顧期儼然一副長輩姿態,語重心長,「別太狠了。」
凡事人前留一線,以後好見面。顧期知道,上次同學聚會的時候,慕則止對齊斌留了顏面,沒多說什麼過去的事,但是現在齊斌竟然不知好歹地找上門來了。
來巴結么?
十分鐘之後,齊斌抱著果籃上樓時,慕則止還維持著這個姿勢,抱枕被手肘壓在腿上,手機翻閱著最新的市場遊戲資訊。
閑散得一點也不像一個日理萬機的總裁。
「大哥。」齊斌半闔上門,將果籃放到一旁的桌上,灰濛濛的天垂著初露端倪的暮色,慕則止臨窗而坐,偌大的落地玻璃幽光浮動,裝修優雅簡練,但處處透著專業和大氣。
齊斌心裡一分的悔意,變成了十分。
慕則止挑著唇收了手機,微笑道:「怎麼有空來見我?」
那抹影子和從前的囂張自負太不一樣了。
齊斌愣愣地看著慕則止,變了太多,他們從前的大哥,留著過耳的棕灰色直發,張狂肆意,隨口能罵娘,絕對不會優雅安靜地坐在這裡,帶著笑,卻疏離而冰涼。
他想了想,搔著後腦勺艱難道:「當年背棄你的那事兒,其實我後來想了很久,我很後悔,對不住你,但是當時吧——」
「當時你們如果不帶著那筆錢走,我們的心血回落到秦家的手底,付之一炬,我明白。」慕則止有條不紊地維持著他風度翩翩的笑,「我沒有怪你們。」
他側過臉,修長白皙的手指碰了碰一隻馬克杯,顧期走時留下的一杯濃郁的咖啡,揭開蓋,正氤氳地結著水霧。
「大哥,」齊斌不放心,以前有什麼慕則止全寫在臉上,現在水靜流深,他什麼都看不破,「你真的沒有怪我們?」
慕則止撇過眸光,淺啜著濃香四溢的咖啡,「所以,你只是來這裡徵得我的原諒?」
當然不止是這樣,齊斌抿著唇不說話。
慕則止放下瓷杯走了下來,「當年的事,我現在已經不想提了,參與其中的人,我也不想再有任何瓜葛,那筆錢你們拿了就拿了,只是拿走之後,就別再想著我們之間的交情了,你應該知道,什麼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慕則止的手在他肩頭拍了一下,不輕不重,齊斌難堪地低著頭,指甲陷入了肉里。
「我說我不怪你們,是因為那筆錢的確比當年的慕則止貴重太多。」慕則止推門開,走了出去,跟著女經理前來送客。
顧期站在旮旯里默默掏出了一根煙,被身後跟來的慕總抓了個正著,趕緊收回衣兜里,「辦公室謝絕煙頭,這我知道。」
保證得比誰都快。
慕則止失笑,雙手扶上玻璃窗前的橫欄,「要對付一個齊斌,還是很容易是不是?」
「那只是因為你不在乎了。」顧期坐到橫欄上,靠著窗對他說,「但是遲幾許,你卻做不到。都是難兄難弟,我了解,你丫的就是一個悶騷男,跟自己過不去,但是又要命地喜歡她,所以放縱她把自己一次次逼到絕境。」
「你真懂我。」慕則止不可置否地笑了下。
……
遲幾許竟然在自己房間里睡著了,直到外頭有敲門聲,她從睡夢之中醒轉,這敲門聲和劉女士的不太一樣,頻率急,聲音大,沒有一點禮貌。
她踩著棉拖,隨意揉了一把長發,拉開門,只到自己腰那麼高的遲遠,宛如葡萄般圓潤漆黑的眼珠緊緊地盯著她,咬牙切齒道:「遲栩栩,你賠我的樂高!」
「跟我有什麼關係?」遲幾許睡醒起來,還有點懵,莫名其妙被人一頓指摘,皺眉不愉地說道,「爸媽倒是真寵你,我小時候連個布娃娃都沒有。」
但小孩兒不管那麼多,只問她要東西,「媽媽說,就是你扔到外邊的垃圾桶里的,阿姨收走了!」一邊指責她,一邊紅了眼眶,遲遠用手背揉了揉自己帶著嬰兒肥的高冷小臉,委屈地直掉淚。
「收走了那就再買一個!」遲幾許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多刻薄,她只是打從私心裡不喜歡這個小孩兒,「他們那麼疼你,你要天上的星也給你摘來,區區一個樂高算得了什麼。」
「遲栩栩!你嫉妒我!就是你!」
遲遠要對她拳打腳踢,她不屑面對一雙充滿了莫名其妙恨意的眼睛,在遲遠撲上來的時候,迅捷地讓開了門,他一腳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溜倒在地。
「栩栩!」遲遠才剛倒下,她又聽到了遲父的低喝。
這一連串的巧合簡直讓她懷疑這是這家人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遲幾許聳肩微笑,好了,算她今天命犯煞星,她走到窗邊拿起背包,取了一沓紙幣,蹲在遲遠面前,和善地沖他笑,「拿去買你的樂高,姐姐走了哦!」
她站起身,「我看這裡也沒有我的地方了么,我記得小時候姑姑教過我,社會上的騙子很多,您看,真的挺多的對吧?」
遲父臉色微變,還好她有先見之明,衣服也沒取出來,收拾了行李箱直接拉著走了,遲遠將錢抱著,直到遲幾許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頭也沒回,他抱著錢墊腳放到父親手裡。
「爸爸,錢。」
遲父露出一絲笑,摸著兒子的後腦勺循循善誘問道:「誰教你說那話的,你的玩具不是放在床底下嗎?」
「媽媽教的。」遲遠把錢塞到父親手裡,又偷偷給自己留了一張十元,藏得很緊,以為遲父看不到。
恰恰相反,他什麼都看到了,那瞬間,他的眼睛里湧出無限複雜。
天色太晚了,殘月落在嫩黃的梢頭,白桿擎著幾盞微弱的路燈,在晚風裡徐徐將光暈散落,灰屑銀塵在眼底摩挲過斑斕的碎色。
附近沒什麼便宜的酒店,露宿公園也來不及了,她走的時候熱血瀟洒,到了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真沒想好該怎麼處理自己的住房問題。
從紀四好的事件過去之後,她覺得對自己的這群閨蜜要重新審視一下了,現在也不敢貿然前去打擾。
深夜裡,她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