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玄幻之鳳凰
她們兩人出發的前夜,正是最後一場大雪。
濃重的夜色籠罩著廣袤無聲的大地,清透的月光照在雪面上,泛出粼粼的微光。
月白披著披風,站在庭院中央,她沒有束髮,長發漫不經心地散落在身後,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接住一捧月光。
負雲深站在窗前看了她許久,最後她推開門,走到月白的身邊。
「師姐還想要在這兒站多久?」
月白聞聲望向她,對她露出了一個非常柔軟的笑容:「你也來了呀。」
負雲深不解地看著她,月白仍笑著說道:「我在卜算,算我們能否順利完成任務。」
負雲深:……
「那你算出來了嗎?」她側過臉,看著月白。
月白笑眯眯地點頭:「當然,月亮告訴我,我們會成功的。」
任務會不會成功,負雲深現在還不知道。但這句話成功地讓負雲深笑了起來。
她似乎有很久沒有這麼舒心地笑過了,清朗的笑聲與微風纏綿,笑完之後,她用雙手捂住了月白露在冰冷空氣里的手。
月白的手指纖長漂亮,指尖泛著淡粉,因為露在外面太久的緣故,觸手冰涼。
負雲深用雙手替她捂手,隨後說道:「我們明天就出發了么?」
「是呀。」月白說:「明天大雪就停了,雪一停,這座鎮子就會被冰封起來,沒有修鍊過的普通人是沒辦法在冰面上行走的。到時候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話里的遺憾太明顯了,當然,玩味也很明顯。
負雲深料想應該還有別的方式可以行路,果然,第二天一早,月白就不知道從哪裡牽了一隻不知名的高大野獸過來。
這野獸長毛利牙,身軀強健,長著兇悍的五官,偏偏又有一雙毛茸茸的耳朵,直挺挺地豎在大腦袋上,圓圓的黑色瞳仁詭異地透露出點憨氣。
看起來十分不正經,不知道該把它劃分進凶獸還是萌獸里。
負雲深自然是沒有對這種野獸的印象的,好在系統告訴她,這是一種外表兇猛實則溫順的獸類,名字叫做吉吉獸,通常被修行者當馬使喚。
至於為什麼叫吉吉獸,原因也很簡單,每隻吉吉獸生來額頭就有著「吉」字一般的圖案,起這個名字也算貼切。
月白牽引著吉吉獸走到客棧前,對著負雲深說道:「這就是我們的坐騎啦師妹。」
負雲深有些疑惑地問道:「只有一隻,要如何坐?」
月白笑得高深莫測,「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負雲深勾起一邊的唇角,笑得邪氣:「真的要我求你?」
「呃……」月白忽然記起現在的師妹已經跟過去大不相同了,於是立刻如實交代道:「吉吉獸力氣大,一隻足以拖動轎子,更何況冰面路滑,也不用費太大力氣。」
負雲深恍然點頭,而後看著月白從自己的儲物袋裡掏出一隻微型的轎子,用修為將轎子變大之後系在吉吉獸身後。
她沒用繩子,而是以修為充當系帶,綁在吉吉獸身上。
彷彿看出了負雲深眼眸里的困惑,月白笑著說道:「這樣可以讓吉吉獸感覺輕快一些,不用被繩子勒著。」
這註定是一場漫長的路途,只因誰也不知道大雪的秘密掩藏在何處。修真之人雖然有修為在身,想去哪裡都可去得,只是為了保存修為起見,月白還是選了這種方式。
大雪過後,整個世界再度陷入剔透的白,陽光照在冰層上,折出炫目的光暈來。
月白牽著負雲深坐進轎子,對她說道:「這冰層也古怪的很,常人不能注視冰層超過一刻鐘,否則必定會患上眼盲症。」
負雲深問道:「有幾處地方會下這種雪?」
月白想了想,回道:「七界之中,只有天樞界、天璇界,與搖光界會下這種雪。三界沒有一處例外。」
負雲深又問道:「那我們現在在哪?」
「我們現在在天樞界,這座小鎮是天樞界的邊緣。」
只知道位於何處還不夠,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怎麼找。
沒有系統這個外掛,負雲深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很為難。
但月白並沒有表現出一點煩惱的樣子,她歡快地為吉吉獸指引方向,吉吉獸嗷嗚一聲,撒開腿在冰面上馳騁起來。
吉吉獸果然不負盛名,速度快的甚至讓負雲深也感到了一絲驚訝。
行路太長,兩人未免有些無聊,只好隨意交談,打發時間。
「師姐,師父,是一個怎樣的人呢?」負雲深問道。
月白思考了一下,而後才回道:「師父是個很好的人。」
「很好是有多好?」
月白看著她,輕快地回道:「師妹你已經把過去全忘了嗎?那我就講給你聽聽吧。」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兩人的師父受天命感應,下山遊歷。
他走過了七界,看透人間繁華,他在人間待了十年,當他從人間出世時,困擾他許久的修行瓶頸終於煙消雲散。
這時他的修為已經足夠獨擔一派,可他仍然沒有回到門派,而是繼續遊歷,又過了一年,他來到了天樞界,在不應山下發現了一對還在襁褓中的女嬰。
他上前將兩個嬰兒抱在懷裡,他本以為這會是一對親生姐妹,可探查過兩人的血脈之後,他才發現這兩個嬰兒毫無任何關係。
他想,或許是什麼人在拋棄自己的孩子時,湊巧扔在了一起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做個伴,才把兩個被拋棄的孩子湊在一起,這樣無論是被人帶走,還是歸於黃泉,都不至於是一個人。
他把這兩個女嬰帶在身邊,啟程回門派。
掌門告訴他,他能遇上這兩個孩子,也是一種緣分,不妨將兩個孩子收在門下,悉心教養。
他沒有拒絕,又抱著兩個嬰兒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兩個女嬰因為飢餓而嚎啕大哭,他無奈之下,只好讓童子去后廚取一些牛乳回來。
溫熱的牛乳喂進兩個嬰兒的嘴裡,初次給嬰兒餵食,他難免有些手足無措。
小小的軟軟的孩子是如此脆弱,甚至不需要他動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兩個孩子抹滅掉。
他難免慌張。
他餵了左邊的嬰兒一勺牛乳,又喂右邊的嬰兒一勺,喂完牛乳,他看著兩個嬰兒,有些惆悵地想著,以後可要怎麼辦哪,她們都還這麼小。
他給大一些的起名月白,給小一些的起名灼陽。
月白與灼陽再大一些,堪堪可以站穩時,他就迫不及待地教兩人如何修鍊起來。
可這時的月白跟灼陽哪裡能聽得懂天書一般的功法,兩個女童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眼裡的茫然如出一轍。
面對這種直擊心靈的攻擊,他可恥地妥協了。
「好吧,就等你們再大一些。」他對著兩個孩童說道。
月白跟灼陽,也因此得到了好一段玩耍的時間。
當別的長老門下的徒弟懸樑刺股苦讀經書時,兩個孩童就守在經堂窗外,對著同樣稚嫩的師兄師姐們扔小石子。
扔完石子,兩隻蘿蔔頭迅速地蹲下來,仗著身高優勢,幾乎沒有人能發現她倆。
其實這也是師兄師姐們讓著她們的緣故,只是這時候的兩人還不知道罷了。
再後來的某一天,兩人的師父特地御劍,帶著兩個孩童繞著山門在空中飛行了一圈。
月白與灼陽害怕地緊緊握住師父的衣角,卻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這時正是傍晚,霞光籠罩著山門,潔白的飛鳥在空中劃出兩道流暢的弧線,而後掠進鬱郁森森的森林。無數高大的樹木拔地而起,樹冠蓬勃,在大地上灑下一大塊厚重的綠色水墨。大片的彩色雲朵漂浮在空中,月白與灼陽伸出手,就握住了滿手彩雲。
兩個孩童齊齊驚訝地呼喊起來,師父對著她倆一笑,嗓音溫柔:「月白,灼陽,你們想不想自己飛起來,俯瞰這蒼茫大地呢?」
兩人沒聽懂后一句,前一句倒是明白的透徹。
「想!」兩人齊聲說道。
「那為師從明天起就傳授你們功法可好?」
是好好修習以後自己飛行,還是扔師兄師姐們小石子,這是個問題。
月白與灼陽對視一眼,最後艱難地一起點頭。
歲月一晃而過,兩人逐漸長大,終於到了可以出師的地步。
月白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後來呢?」負雲深看著她的神色,慢慢問道。
「後來呀。」月白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憶。
後來兩人沒能成功對師父行出師禮。
那一年,各大門派忽然逼上師門,稱她們的師父手裡掌握著天機,讓掌門把他交出來公開處刑,師父自幼在掌門膝下長大,掌門自然沒有答應,並且讓他趕緊帶著徒弟離開門派。
掌門不舍他落入幾大門派之手,但在門派長大的他又如何能讓掌門跟門派為難。
幾大門派聯合上山施壓,讓他交出天機,他坐在自己住處里的石椅上,在臨走之前,對月白與灼陽說道,「師父交給你們兩個人一個任務,你們去探尋大雪的秘密。」
月白與灼陽跪在他的面前,兩人哭的說不出話,只連連搖頭。
他只好無奈地用布帕將兩人的眼淚擦乾淨,嘆道:「以後沒有師父保護你們,可要自己學會堅強了。」
說完,他不待兩人反應,運用陣法將兩人送出了門派。
門派開啟了護陣,兩人沒法再進門派,只好在山外苦守了一夜。
等大陣散去之後,門派上下數千人,竟無一活口。
兩人一直守在外,直到幾大門派的長老都消失不見,才敢上山。
屍橫遍野,曾經的手足兄妹,掌門長老,皆成了他人手下的冤魂。
而她們的師父,就單膝跪在空曠的修場中央,一身修為盡數散去,渾身經脈盡數斷絕,明顯是活不成了。
可饒是如此,他也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他知道他的徒弟不會跑遠,定然會再回來的。而她們也真的回來了。
他用最後一口氣,對自己的兩個愛徒說道,不要報仇,無論如何也要去尋找到大雪真正的秘密。
說完這句話,他最後看了一眼生他養育他的地方,他的眼底還映著門派繁茂的森林,可他已經再不能多看一眼了。
他慢慢地,眷戀不舍地合上了眼睛,從此再也沒睜開過。
月白說到這裡,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了。
「……我們的師父,他叫什麼?」
月白壓抑住酸澀的情緒,回道:「長燈。」
他會如一盞長明燈,在漫長的未來,長長久久地為他的徒弟們指明方向。
負雲深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月白,只好陪著她一起沉默。
當夜色再度蔓延時,負雲深問道:「師姐,你想要報仇嗎?」
「想。」月白說道:「可我更想完成師父的願望。」
負雲深忽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麼月白會以那種沉重又黯然的口吻說起那句話了。
——如果誰也無法找出真相,這雪會不會一直如此呢?
原來這話背後,居然藏著這樣沉重到讓人落淚的願望。
如果她們兩人找不出真相,是不是,就永遠無法理解師父的遺言呢?
負雲深忽然伸出手,輕輕地靠在月白的臉龐上,安撫著說道:「師姐一定能夠解開這個謎題的,我相信。」
月白看著她,忽然動動腦袋,像一隻貓一樣,在負雲深的手心裡蹭了幾下。
髮絲拂過負雲深的手背,帶來的微癢觸感一直從手上傳達到心臟。
——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她似乎,經歷過許多次。
無論願不願意,黑夜總會到來。
即使天樞界因為冰封已經空無一人,兩人也沒有選擇連夜趕路。
一來是因為大雪秘密太過神秘,月白害怕會在不經意間錯過,二來則是因為吉吉獸,雖然吉吉獸身強體健力大無窮,但它畢竟是野獸,需要休息。
吉吉獸停在一棵大樹下,這棵樹非常粗壯,大約有三四個成年男子合抱那麼粗,樹冠茂盛,只是被冰封成了一棵潔白無瑕的雪樹。
吉吉獸趴在樹下面,百無聊賴地搖著尾巴,等著飼養人給它晚飯。
月白扔了一整隻小獸到它面前,它立刻支起頭,兩隻毛耳朵抿到腦後,用爪子將小獸扒拉到自己身前,低下頭大快朵頤起來。
負雲深看著吃東西時仍然一臉兇相的吉吉獸,不禁感嘆造化弄人。
「師妹,你要吃些什麼?」月白拿出儲物袋,問道。
負雲深懶散地看著月白:「師姐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月白點頭,拿出了兩條魚,在冰天雪地之中架起了火,開始烤起魚來。
目睹這一切的系統:「……總覺得女主角的儲物袋似曾相識。」
負雲深仍然是懶懶的:「你復活了啊。」
系統:「我一直都在,只不過我在忙著爭取自己的權利而已。」
「那你爭取到了嗎?」
「沒有。」系統垂頭喪氣:「敵方武力太強,我等只能退讓。抱歉哦宿主大人,我依然無法為你提供有效情報。」
「沒關係。」負雲深大度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還可以做什麼?」
系統想了半天,最後絕望道:「……報、報時?」
負雲深:「……」
月白將一條烤魚遞到負雲深面前,問道:「幹嘛突然臉色這麼難看?」
負雲深接過烤魚:「……沒有,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尋找大雪的秘密。畢竟師姐也說了,大門派都無功而返了不是嗎?」
月白托著下巴,「這好像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不過,各大門派也沒有一點線索也沒有。據說,越靠近秘密深處,越能察覺到不同尋常的力量。各大門派會無功而返,是因為他們能夠感覺到這股力量,卻無法確定力量在哪。」
「感覺到力量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月白搖頭:「以前探查過的人們都說,這股力量會移動,而且當他們感知到的時候,會有一種進入到另一個世界的錯覺,想要摧毀這個世界,必須找到這個世界的力量凝結點,可是沒有人能夠找到。」
「那師父為什麼會這麼執著地讓我們來尋找這個秘密呢?」負雲深看著跳躍的火光,輕輕說道。
「我不知道。」月白說:「但是我想,師父肯定有讓我們這麼做的理由,而這些謎題,只有等到我們尋找到的時候才能解開答案了。」
提到師父,月白沒有了說話的興緻,跟負雲深兩人草草吃完烤魚,便鑽進了轎子里準備休息。
兩排轎椅很寬,睡兩個人並不是問題。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月白鑽出轎子,看著仍然冰封的世界,忽然短暫地叫了一聲。
負雲深連忙掀開轎門走了出來:「師姐怎麼了?」
月白手指前方,對負雲深說道:「你看……那是什麼?」
負雲深這才看向遠方,她看到,在天與地的交接處,忽然盛開了一簇簇不知名的白色的花。
而最讓她意外的,不是這奇異的花朵,而是站在花叢旁的男子。
這人看著月白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下一秒就出現在月白與負雲深的眼前。
負雲深不動聲色地皺眉,這個速度,太快了。
來人長得十分出眾,黑髮用白玉冠帶束起,他穿著玉白長衫,色如桃花氣質風流,他勾起唇角,笑道:「兩位姑娘也是來探尋雪秘的嗎?」
負雲深率先開口:「你是誰?」
「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似乎在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失禮:「忘了自我介紹了,我的名字是九曜,從開陽而來。我想這個時候應該沒有凡人會出現在天樞界,便想問問兩位是不是也來尋秘的,也好結伴而行。」
月白忽然問道:「那些花,是什麼?」
「花啊。」九曜的聲音里有一種獨特的懶洋洋卻又不讓人討厭的氣質,「花是我的獨家秘術哦。」
他說著,只是輕輕一個擺手的動作,所有花朵就無聲地消融在空氣里。
月白看著這一幕,繼續問道:「這些花有什麼用處嗎?」
九曜忽然看著她們,瞳仁深處似乎有著引人沉淪的漩渦。
「現在還沒有用處,以後或許會有吧。」
負雲深並不想讓九曜跟她們一同前行,他的出現過於神秘,並不是一個適合當同伴的人選。
可月白卻一反常態的同意了,於是九曜就正大光明地跟在她們身後,充當一隻招搖的尾巴。
「師姐為什麼會同意他的建議呢?」
兩人進了轎子,負雲深看著月白,語氣有些困惑地zendao
「我也不知道啊。」月白神情沮喪:「我本來想拒絕的,可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我就聽見自己同意了。好奇怪啊。」
月白覺得這件事真的很不可理喻,只有負雲深知道,這就是命運了。
無法擺脫,不可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