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伏黛11
她終於在失去了母親之後,又失去了父親。
她不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疼愛的珍寶,而是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幼弱無依的孤兒。
從此在這天地之間,她再也沒有血脈之間的羈絆。
有些事,不發生在你身上,你永遠不會感受到它的痛苦是多麼的尖利而漫長。
里德爾頭一次覺得,自己剛出生時就被父母所拋棄,居然稱得上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因為這樣,就沒有記憶,沒有感覺,不必品嘗和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黛玉躺在他懷裡,小巧的臉蒼白的可怕,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握在他手心的的手,顯得十分細瘦,而手腕也脆弱的彷彿一折就斷。
她還在昏迷當中,意識不清醒。也許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夢,黛玉的睫毛在不停顫抖著,顯出極為不安的神情。而她的手則緊緊抓住里德爾的手不放開。
里德爾給她施加了一些靜心凝神的咒語,可惜不只是因為魔法不夠強大,還是黛玉的情緒波動實在太大,總之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
這樣的病弱的她,以後會有誰來照顧?今後又有誰來關心她的生存安危?
應該是我才對,當然是我。里德爾這樣想著,可是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我來照顧她」是個多麼荒謬的想法。
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能見上一次面的「照顧」,算得上什麼?
黑袍的男子坐在床角的陰影里,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只是沒有人可以看見他。
紫鵑和雪雁都哭紅了眼睛,守在黛玉身旁,時刻候著她醒過來。
黛玉忽然極不安穩的整個身體顫抖了一下,錦被便滑落到肩上來。紫鵑見了,走上前去想要幫黛玉捻好背膠,卻驚訝的發現被子居然自己滑了上去。
再往下看,黛玉的手呈現一種不自然的抓握東西的狀態,然而手心卻空無一物。
紫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她顫顫巍巍伸出手去,在黛玉手的位置摸了摸,什麼都沒有摸到,然而一陣寒意卻順著手指傳入骨髓。
里德爾面無表情地看著紫鵑的手穿透自己的身體。
紫鵑深吸一口氣,忽然道:「雪雁,你哭聲太大了,吵到姑娘了,先出去吧。」
雪雁平時一向聽紫鵑的話,聞言抽抽搭搭地走了。
而紫鵑則確認了周圍沒有人後,忽然跪了下來,鼓起勇氣道:「這位仙爺,請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命不好,父母早喪,身體也弱。您若是肯出來,紫鵑一定給你燒紙錢,做法事。」
四周靜寂一片。紫鵑見沒有回答,直直朝著床的方向叩了幾個頭。
「求您放過我家姑娘一把。」
里德爾見紫鵑這樣的行為。明白她把自己當成了鬼怪,以為黛玉之所以昏迷不醒都是自己害的了。
她對黛玉是真心的好。里德爾冷漠地想。
「紫鵑願意用自己來代替姑娘!」
依然沒有回應,然而紫鵑分明感覺到自己收到了回答。
——那是一段直接浮現在腦海深處的訊息。霧蒙蒙的,模糊不清,然而紫鵑卻理解了「它」的意思。
「它」說,我不會害她。
「這位爺,」紫鵑覺得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和鬼說話,但是事關姑娘的安危,她必須出面,不能讓這個鬼怪一直附身在姑娘身上,「人鬼殊途,即使您無心傷害姑娘,但是陰陽之氣不和,終究對人體不好。」
「我不是鬼。」那個帶著寒氣的森冷而又模糊的聲音又在腦海中顯現了。「她知道我的存在。」
紫鵑想起之前在小廚房見到的場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如果真的按照「它」說的,姑娘知道「它」的存在,那麼以姑娘平時的表現來看,「它」確實不會加害姑娘。想來應該是她想錯了才對。
一時間默默無聲。
紫鵑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照顧黛玉,不時為她擦去額角的冷汗。
里德爾一直冷眼旁觀,看上去十分平靜。只有他自己內心知道,他嫉妒了。
是的,嫉妒紫鵑能夠這樣理所當然,光明正大地照顧黛玉。嫉妒那些來來往往探望黛玉的人們,不管他們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
這情緒來的如此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然而它滋生於腦海里的某個角落,然後在黑暗中發芽,長出腐爛而龐大的根須。
夜深了。秋的寒氣籠罩下來,讓人手腳冰涼,房間里只剩下一人一魂,和一片秋蟲斷氣一般凄涼而恐怖的叫聲。
一陣熟悉的拉扯傳來,里德爾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身體,突然笑了。
他黑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詭異的紅色光芒,像是地獄的烈火在冷冷的灼燒。
手臂一伸,將黛玉整個撈過來,抱在自己的懷裡,他開始抵抗。
動用自己的所有能力,調動身體中儲藏的魔法力量,里德爾手臂青筋畢露,黑袍無風自舞。他的嘴臉掛著一絲僵冷的笑容,而眼睛卻熾熱地直直看著昏迷的少女。
不管你是什麼力量,不管你有多強大,都不可以讓我在這個時候與她分開。
既然你讓我遇見了她,為什麼只讓我們分隔兩地,幾個月才能見一次面?
你是命運還是魔鬼?
這些我都不管,因為我從不信命運,從不怕魔鬼!
里德爾原本俊秀的面部因為痛苦而顯得扭曲而怪異,額角大滴汗珠滾落,滴在眼睛里。
「黛……快醒一醒,不能、一直、睡下去……」他抽搐的手顫抖卻輕柔地撫摸著黛玉的臉龐,從齒縫間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如果黛玉不醒來,他絕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邊。
也許他的心愿太過強烈,黛玉若有所覺,居然真的從沉沉的昏迷中慢慢蘇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里德爾專註地看著她。
一個病弱悲慟,一個強忍痛苦。兩人不過對視片刻,卻像一年那麼漫長,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所想。黛玉握住了里德爾的手,乾澀道,「我醒了,你回去吧。」
「……不。」
黛玉安慰性地勉強笑了笑,只是顯得更加蒼白無力,「不要強撐了,回去吧。」
「不。」里德爾嘴臉流出一絲鮮血來,執拗地近乎無情。
「別和自己作對。」黛玉心中難過,忽然哭了出來,撲倒枕頭上,「你快走!」
異樣的氣氛在蔓延,此時此刻難為情。
難的不只是天命,還有人心。
里德爾沉默半晌,鬆開了手:「我會來找你,照顧好自己。」
他一放棄抵抗,立刻悶哼一聲,迅速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捲走,消失不見。
黛玉知道,他到了西方一個遙遠的國度。
秋蟲仍然鳴叫著,一聲一聲鑽入耳中,黛玉抱膝坐在床上。遇到這樣大的變故,除了什麼都不做,她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
而另一邊的異國少年,也許還在擔憂著這東方的不幸的少女。
今夜,註定有兩人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