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校場
婁止一行人穿過偌大的御花園,再往東沿著碎石鋪成的小徑走了約莫一刻鐘,便看到前方一座巍然聳立的門樓。
門樓主體是青石板磚砌成,月梁重檐,黛青色的磚雕瓦整齊平鋪,中間大門上用鎏金揮灑著「校場」兩個大字,給人一種肅穆宏大之感,甚為彰顯大國風範。門前兩側各有兩名禁衛軍把守,門后是一面巨大約二丈來高的影壁。而禁衛軍訓練時陣陣嚴整而渾厚有力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只是從外面聽著,便有著震懾人心的力量。
唐律眼中不禁漏出讚賞之情,輕輕側頭看著婁止:「還未進去,便能感受到這逼人的氣勢。」婁止聽罷,揚起自信明亮的笑容道:「三哥是禁衛軍的統領,這支軍隊自是不會太差,我不過是沾了三哥的光而已。」眼中儘是對三皇子婁衡的景仰。又想到什麼聲音變得稍低,「不過三哥管我太過嚴厲就是了。」
唐律雙唇微啟,似是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走在二人前面的婁滿幸災樂禍的聲音打斷:「十一你平時行事沒有規矩,不重禮節,怨不得三哥嚴加管束你。」說著還攤了攤手,故作老沉。
「你這丫頭,日子是不是過得太滋潤,想挨板子了?」婁止手從婁滿身後繞過,搭在婁滿肩上,微笑著湊到婁滿耳邊,「聽說莫副將啊,更為欣賞溫柔賢惠的女子。所以…」婁止斂去笑容,聲音提得高了好些,「你給我老實點。」
唐律無奈搖搖頭,還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果真還是兩個小娃娃。
「十一皇子。」幾句話的功夫,便移到了校場門前,四名守衛恭敬地低頭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婁止點了點頭,便領著唐律和婁滿進去。
眼前僅僅只是整個校場的前場,平時練兵的地方。
一千精兵整齊排布在前場,每個將士身著深緋色軍服,外面是金棕色的鎧甲,頭上則是皇家禁衛軍特有的金色抹額。手握八尺長(he)槍(xie),揮槍動作氣勢如龍,銀星點點,紅纓在空中劃出艷麗的色彩。
副將莫殊海站在軍隊前方搭建的高台上揮旗指揮,動作有力,表情嚴肅認真,儼然是大將風範。隨著旗幟所指,將士每一個動作都伴著磅礴鏗鏘的一聲,大有吞山河震雲霄之勢。
因隊伍背對著大門,婁止三人看不見將士們的表情,卻是能想象他們臉上的肅殺之氣的。
婁止倒是看得熱血沸騰,臉上是激動的神色,果然是生來就屬於戰場的人。唐律則是少有的認真,唐律並非未見過大場面,卻也不由震撼。
至於婁滿…她眼中大概只有那位於高台上風姿颯颯的俊朗青年。小臉已是激動得通紅,小手情不自禁地捂著發熱的臉頰,笑得璀璨無比。十多歲年紀的小姑娘,有些懵懵懂懂的情感念想亦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半柱香時間后,莫殊海才注意到婁止三人。便放下指揮將士停了下來,抬了抬手。將士們便井然有序地向著其他賽馬射箭等場地,片刻便散了隊伍。
婁止帶著唐律和婁滿穿過前場,上了高台。
「十一皇子,十三公主。」莫殊海不卑不亢地行禮,看到唐律,稍作停頓,便問婁止:「這位是?」
「這便是朗商大皇子唐律。」婁滿紅著小臉出聲,少了一股子潑辣。
莫殊海見了婁滿的可愛樣子,卻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旋即又對唐律作揖,正色道:「在下莫殊海,見過公子。」
「莫將軍不必客氣,」唐律客氣地回以微笑,清雅的氣質在這練兵校場倒是顯得格外引人注意,「方才莫將軍指揮軍隊的英發雄姿,倒是叫律佩服不已。」
「莫某不過一介粗人。」不知是習慣了旁人的讚賞,還是不喜這類恭維,莫殊海並未多說什麼,轉頭看著婁止:「不知十一皇子今日來校場何事?」尋常婁止除了驗兵,便很少來校場,許是這幾天不老實,現下不能出宮便只有來校場找樂子。
「便是帶謹之和小滿來看一看禁衛軍的訓練情況。」婁止指了指身旁的唐律和身前的婁滿,朗聲答道。想到什麼便又問:「我三哥呢?今日他不在校場嗎?」
「陛下方才傳喚,三皇子此刻應是在御書房議事。」
「這麼說,三哥一時半會兒便也回不來,」婁止眼睛炯炯帶光,打著什麼主意。「那我現在帶著他們四處逛上一逛。」莫殊海則點點頭。
正準備帶著二人向里走,婁止的袖卻被婁滿輕輕扯住。便見婁滿仰頭看著自己,墨黑泛著水光的眸子直往莫殊海的方向瞟。
「十一皇兄。」婁滿嘟噥,聲音夾著期待。
瞧,十一皇兄都叫上了,準是怕自己粗魯的性子暴露,擔心在莫殊海面前丟人。
婁止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看了眼唐律。唐律也只是側頭一笑,自己的妹妹自己看著辦。婁止又將目光移回婁滿臉上,撓撓後腦,隨後似是做了什麼痛苦決定一般,眼神糾結,將婁滿向莫殊海的方向推了推,婁滿與莫殊海均未反應過來,便聽到婁止的聲音。
「莫副將,小滿就暫時麻煩你照看片刻,」語氣中倒是有些難以察覺的咬牙切齒,「校場里都是些個練武將士,這丫頭又是閑不住的主,不小心磕著傷著便是不好。」
莫殊海眉頭一皺,答道:「十一皇子放心。」
婁止對著莫殊海點點頭,後手指點了點婁滿的額頭:「你這丫頭,老實點。不準給莫副將添亂,聽到沒有。」看似是警告,不過聽婁止的語氣,大抵是巴不得婁滿多給莫殊海找些麻煩。
「知道了,知道了,」婁滿則是一臉激動,「你和…」想到婁止對唐律的稱呼:「你和謹之哥哥快去后場吧。」這小姑娘已經開始趕人了。
婁止無奈,看著唐律道:「謹之,你便隨我來吧。」便領著唐律走進高台後方的高大門廊,進入一座懸山頂大殿,這便是平時軍務議事之地,中令堂。
穿過大殿站在迴廊上,便將整個后場盡收眼底。
婁止便一處接著一處指著,頗為耐心地為唐律介紹。
唐律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認真講述的神情,笑得淡雅卻又近人,沒來由地抬手揉了揉婁止的頭頂。動作卻是讓二人都有些發怔。唐律便很快收好自己眼中的錯愕,與一些說不明的東西。
婁止強壓著自己莫名加速的心跳,抿了抿嘴唇,想借著不滿地語氣去掩飾內心升起的微妙感受:「謹之莫不是又想提醒我矮你大半個腦袋?」
唐律亦是沒有看出什麼,只覺面前的人是真的羞惱,便輕笑出聲:「這話可是小清明你自己說的,我本是未往那方面想。」
「謹之現今便先得意著,待到今後我像你這般年紀了,定是要壓你…」
「壓我?」唐律只覺好笑。
「壓你一個頭。」婁止本想著說半個頭的高度,卻見唐律一臉儘是看好戲的神色,便故意往高處說了些。
「那我倒是有些期待小清明長成大清明的一天。」唐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略微側過身,將目光移向後場,卻不知在看些什麼,大概也是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我已是不小了。亦是能夠獨擋一面的。」婁止便是想要急著證明自己一般,「謹之硬是說得我小,豈不覺得違心?」
「我自是不會說什麼違心的話,」餘光里的婁止顯得有些不喜,唐律便又開口,「你若是不喜,我以後不提便是了。」想是也沒人願意他人拿自己年紀說事,倒是順著他一次,也沒什麼損失。
「你這樣說,倒是顯得我心眼小了,」婁止的語氣變得隨意輕鬆了許多,「我不過是覺得你我既結識一場,便應將對方放在與自己一處的高度。」又似是抱怨似是打趣道:「你倒是好,將我看成毛頭小子一般。」
可不是一個頑劣的毛頭小子。
雖是如此想著,但婁止這番話倒是讓唐律對眼前的少年有些刮目相看。撇開利益紛爭,婁止雖頑劣不拘,做事隨著性子來,但為人沒什麼小心思,對人好倒是真的,確實是一個值得結交的知己好友。自己確應擺正了眼光看他。
「我自是將清明放與自己同等高度看待,」半天,唐律笑著開口,「先前不過儘是些逗你的玩笑話,卻不想你倒是聽得當真。」
「雖不是什麼要緊事,但總是覺得被謹之輕看了,」本就不喜歡彎彎繞繞,既話已說到了如此地步,婁止便一骨碌說出自己的感受看法,「若是說自己沒有不滿地情緒,倒是顯得有些虛偽了。我亦不是那過於寬宏大量之人,自然有些在意。」
聽罷,唐律轉身面對著婁止,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意,直達眼底。他在婁止有些錯愕的目光中緩緩行了一個揖禮,笑道:「如你所言,律便在此向清明賠個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