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丁昊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一早,他剛到公司,正朝電梯房去,前台小姐叫住他,「丁總監。」
丁昊看過去,那邊還站著一位四十來歲的男人,臉上露著標準性禮貌微笑。
前台小姐告訴他,「這位先生找你。」
丁昊移步過去,男人見丁昊來,客氣的跟他打招呼,「你好!」
起先,丁昊以為是哪個合作商,點頭回禮,「你好!」
男人雙手交疊置於腹前,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恭謹,謙和。
「丁先生,寧董在外面等你,希望能和你見一面。」
聞言,丁昊條件反射的皺了皺眉。
一旁的前台小姐有些吃驚的看向丁昊,莫不是仁興要來挖牆腳了吧?
男人見丁昊沒接話,又道,「寧董本來今天有重要的出差計劃,特意抽時間來見你的。」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靠在任氏集團對面的馬路邊。
丁昊隨男人走了過去,男人替他拉開後座的車門,丁昊側身上了車。
封閉的車廂里,沉默又沉暗,誰都沒有先說話。
丁昊雙腿微張,兩手搭在膝蓋上,偏頭看著窗外,說不出的不自在。
寧毅側頭打量著他。
的確跟他媽媽長得很像,他媽媽曾經做了自己五年的秘書,就算沒有過那段關係,也能深刻記得那個美麗女人的模樣。
幾天前,寧悅衝進寧晨的辦公室,質問寧晨,為什麼王禱說丁昊也是寧家人,當時他正在寧晨辦公室談公事。
如果不是因為寧悅,這些年他渾然不知,自己還有個兒子。
隨即,他便差人去調查。
「過來仁興,我會給你更合適的位置。」
丁昊不屑的哼笑了一聲。
「不願意?」寧毅耐著性子問。
丁昊不出聲。
又沉默半響,寧毅說,「昨天我去了你媽媽墓地。」
丁昊磕了一下,回過頭。
這是他第一次直視眼前這個所謂親生父親的人,以前只在報紙和新聞上見到他。
這一瞬間,他無法言表自己心中的感覺。或許根本就沒有感覺,太陌生。
寧毅類似抱歉般道,「我知道的太晚了。」
丁昊瞧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麼情緒,重新別過頭去。
「我知道你現在自己在開店,來仁興吧,會給你更好的條件。」
丁昊輕笑一聲,「你調查的倒是蠻清楚。」
寧毅望著他那疏離的後腦勺,只是頗有些無奈的呼了口氣。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丁昊在心中猶豫了許久,還是主動開了口,含著幾分輕嘲,「你今天來,是不是想說,要補償對我的虧欠?」
寧毅沒有否認,「如果你接受,我會盡我所能。」
「好。」丁昊回過頭,乾脆直接,「那你幫我一件事。」
「你說。」
丁昊跟寧毅簡單陳訴了蔣曉溪和王禱的事情,「我要寧悅撤訴。」
「你跟那女孩結婚了?」
「嗯。」
寧毅沉默了。
再怎樣,那邊是親生女兒,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他的掌上明珠。
而丁昊,哪怕是自己的親兒子,從沒在自己身邊,除了那點出於血緣關係的感情,仍然是滿滿的疏離感。
「我媽臨死前都叫我不要恨你,我什麼都不用你補償,也可以不再追究寧晨當初無恥的行為,只想他們能放過她。」丁昊沉聲說,「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
至少目前,他還沒有承認自己有父親。
寧毅斟酌片刻,問他,「你想我怎麼做?」
丁昊默了一瞬,幽深的眸子看向寧毅,「很簡單。」
*
開庭那天,除了丁昊,還來了另外兩個人。
任澤丞和郭佳佳。
這讓蔣曉溪感到非常的意外。
這件事她沒告訴過任澤丞,而且郭佳佳在前不久已經從任氏辭職,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丁昊牽著蔣曉溪從停車位走到法院正門口,「是我請他們來的。」
蔣曉溪皺了皺眉,疑惑的看向丁昊。
丁昊停下腳步,扭過身,「也許,他們可以幫你作證。」
「證人?」
「當初寧悅和王禱在車禍現場丟下你,是他們的原因造成的那場車禍,卻對你見死不救。」
蔣曉溪突然間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抬頭怔怔看向丁昊。
「開庭前,」丁昊著重道,」我們律師會好好跟他們聊聊。」
蔣曉溪緩衝了兩秒,緊緊的拽著丁昊的手指,竟然有些激動的想哭。可她突然又想到什麼,眉心微蹙,憂慮的看著丁昊,「但我並沒怎樣,他們也不算構成犯罪行為。」
「曉溪。」突然有人叫她。
蔣曉溪回頭,坐在走廊上的郭佳佳看見了他們,正朝這邊走過來。
郭佳佳在她面前停下,語氣沉沉帶著幾分同情,「曉溪,我聽丁總監說了你的事。」
蔣曉溪沒有情緒的看著她,雖然沒有應答她的話,可臉上也沒有了一貫的冷冽。
郭佳佳側頭望向一直站在遠處走廊邊的任澤丞,蔣曉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任澤丞半靠在欄杆上,低著頭,鞋跟狀似無意的在地上隨意的刮。
蔣曉溪又看向郭佳佳,郭佳佳抿著唇角,漸漸垂下眼睫。
「曉溪。」丁昊輕聲喚她。
蔣曉溪,「嗯?」
丁昊朝正門口處抬抬下巴,蔣曉溪回頭,只見寧悅、王禱、寧晨以及那天找她的律師,四人正迎面而來。
王禱的頭部拆了線,視神經受損,外表看上去不會有什麼異樣,但他的左眼無法視物。
他們漸漸走近,丁昊的手掌寬大,蔣曉溪只能抓著他的三根手指,往他身邊靠了靠。無論遇到什麼事,他的胸膛都是一個安全的位置。
丁昊感應到她的動作,抬手摟著她的肩膀。
幾人在他們面前停下,寧悅瞟了眼郭佳佳,冷嘲一笑,「你們還真是友誼地久天長啊!」
聽聞這邊聲響的任澤丞也走了過來,寧悅在見到他的那一瞬,明顯怔了一下。
任澤丞淡然的瞟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不好意思丁先生蔣小姐,剛剛去拿了份重要資料,晚到幾分鐘。」萬律師提著公文包,匆匆而來,連聲抱歉。
丁昊,「有勞了。」
「應該。」
隨即,萬律師轉過身,還在微微喘著小氣,打量了一遍對面幾人,馬上進入了工作狀態,「請問您就是寧悅小姐?」
寧悅瞄了萬律師一眼,愛理不理的「嗯。」了聲。
「你好,我是蔣小姐的代表律師。」他從手提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遞給寧悅,「2012年,西城彎曾發生過一起意外交通事故。」
寧悅剎時眸色一凝。
*
休息室里,蔣曉溪,郭佳佳,任澤丞,王禱,寧悅。
兩派站位清楚,分批相對而坐。
王禱始終沒有出聲,寧悅看著對面的蔣曉溪,眼神狠厲,「夠陰啊!」
蔣曉溪神情淡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啪的一聲,寧悅拍案而起,「那我的孩子呢?雖然他還未出世,可也是一條人命。」
蔣曉溪不甘示弱的抬頭回視她,「是你自己害死了他,因為他有一個醜惡的媽媽。」
寧悅怒火中燒,指著蔣曉溪道,「是你!是因為你才造成那場車禍。」
蔣曉溪撐著桌沿,緩緩站起來,「寧悅,你不為你自己做過的事感到噁心嗎?」
「你——」寧悅揚起手就要給蔣曉溪一巴掌,王禱和任澤丞同時站了起來。
巴掌未落下去,被王禱握住了寧悅的胳膊。任澤丞摟著蔣曉溪的肩,往後躲。
寧悅氣急攻心,回頭怒斥,「放手!」
王禱緩聲道,「不怪任何人,是我的原因。」
寧悅深擰起眉。
王禱看著寧悅,漸漸鬆開她的手腕,「在我離開前,讓我活得洒脫點。」
寧悅心頭一顫,聲音都虛了,「什、什麼?」
對面的三人同樣疑惑的看向王禱。
剛剛出院,他的身體還很虛,就這一小下折騰,已經有點呼吸急促。
他重新坐下來,「這兩年來我時常犯頭痛,你們瞞不了我。」
「老公。」寧悅此刻的怒氣已經被傷心代替,趕緊坐下來安慰王禱,「不是治不了,我已經聯繫了國外最好的醫生。」
王禱深深看著寧悅,眼裡充滿了愧疚,「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你。」
寧悅一瞬間淚奔,搖頭,「不,你沒有對不起我。」
「那晚我喝了酒。」王禱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淚,「因為在曉溪那裡得不到,所以我沒能控制。」
「我甘願。」
「你凡事要強,卻唯獨對我處處遷就。」
可他還是做不到,愛她。
寧悅已經泣不成聲。
「車禍是我造成的,」王禱看向對面的蔣曉溪,「如果我們能早點坦白告訴她,她那天也不會情緒失控。」
「那她也有責任。」寧悅怒指郭佳佳。
郭佳佳全身一顫,神經緊繃,唇色都變白了。
「我們能在一起,那也是她促成的。」
一旁的任澤丞越聽越糊塗,低頭問,「曉溪,怎麼回事?」
蔣曉溪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對面的王禱,什麼都沒說。
寧悅,「你還不知道?」
任澤丞一臉茫然。
「郭佳佳一直暗戀你,你不知道?」
任澤丞眉心一跳,扭頭看向郭佳佳,她已經緊張到額頭冒出細汗。
「一開始我也很奇怪她為什麼每次都會幫我引開蔣曉溪,瞞著蔣曉溪,讓我順利的去找王禱。後來,我碰見她站在我們系外,偷看你彈吉他。那時我才明白,她為什麼幫我。因為她知道你當時追我,只要我有了男朋友,她才會有機會。」
郭佳佳滿臉漲得通紅,怯怯抬眸看任澤丞一眼,轉而望向蔣曉溪,聲音在抖,「曉溪,你沒告訴過他?」
蔣曉溪淡淡的瞧著她,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了一絲憐憫,輕輕的搖了搖頭。
「小悅。」王禱輕聲喚她,「能讓我跟曉溪單獨說兩句話嗎?」
寧悅哭喪著臉,顯然是不願意的。
王禱說,「就幾句話。」
寧悅剋制不住的哽咽,死死的拽著王禱手腕,猶豫了幾秒,還是鬆開了,起身走了出去。
*
休息室此刻只剩他們兩人。
蔣曉溪坐在對面,低著頭望著桌面上的某個點,「什麼病?」
「腦瘤。」
王禱仔細的觀察著蔣曉溪,她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默然了一瞬,她又問他,「你對我爸做了什麼?」
蔣曉溪原本以為問了也白問,卻很意外,他坦率的告訴了她。
楊磊安排的人,去局裡找過蔣振國。
能去見蔣振國並非輕而易舉的事情,其它全都是沈副局長在背後的暗箱操作。
那人要行賄賂,非常時期,蔣振國再怎樣也不至於糊塗收他的錢。卻沒想沈副局用不正當手段,給了那人蔣振國的賬戶。
門衛存有來訪記錄,局裡處處裝有攝像頭。那人找過蔣振國,又有銀.行轉賬記錄,證據確鑿。
聽完后,蔣曉溪半響沒有說話。
王禱,「這麼多年,我只恨過他。」
蔣曉溪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如果當初他能有寧董對我一半的信任和器重,也不會有今天。」
蔣曉溪無言以對。
當年蔣振國確是瞧不起他,處處為難,讓他難堪。他心性強,由怨生恨是必然。
他說他已經因為她,只逼蔣振國主動辭職,算是仁慈。
誰的對與錯?
「那次車禍,並沒有扔下你不管。」
或許是人之將死,不想留有遺憾入土。
蔣曉溪始終沒有接話,端端正正安靜的坐在對面。
對於她來說,再痛苦的過去也已如灰燼。她的心上能裝下的人和事很少,不會讓無關緊要的東西佔據位置。
她想,她今天還能坐下來聽他說,大概是因為人人都有惻隱之心,也許這真是他們最後一次談話。
「寧悅肚子劇痛出血,我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
蔣曉溪嘴唇微微張啟,想了想,最後還是又重新閉上了。
王禱知道她想說什麼,「車子不會爆炸,即便是汽油漏出來了,也不會。」
蔣曉溪半信半疑的看向他。
王禱說,「你可以找專業人士諮詢,汽油爆炸必須要同時滿足有氧和封閉兩個條件。而且,當時離開后,我打了120,急救車到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
蔣曉溪微微皺著眉,半刻,開口,「那時為什麼沒說?」
「說了你會原諒我?你還能包容我?」
他很了解她,當然不能。
蔣振國更不能。
所以,「讓你恨得乾脆,忘得也越快。」
「現在為什麼說?」
「怕以後沒有機會。」
蔣曉溪莫名感覺到一絲傷感。
「你說是因為我的身份才對我引起注意。」
這是車禍后,她最後一次找他時,他說的話。
這也是她封閉自我,隱瞞身份進任氏的主要原因。
經歷了天翻覆地的打擊,她不相信,也不甘心,人心會如此涼薄。
難道真情實意也會被人棄之如敝履?
住院期間,身上的傷還沒完全恢復,她托任澤丞帶她去找他。
任澤丞不忍心,她整日整夜哭著不合眼。
女人天生感性,該斷不斷,必受其亂。
所以,他找了王禱。
「任澤丞找過我,讓我給你一個痛快。」
蔣曉溪怔然,沉默。
王禱說,「我原以為你最後會跟他在一起。」
蔣曉溪頓了頓,小聲說,「他有喜歡的人。」
王禱一語點破,「寧悅?」
蔣曉溪審視他一眼,「嗯。」
「這不一聽就騙人的嗎。」
蔣曉溪眉心微蹙,又輕輕的嗯了聲。
有時候看破不說,或許還能維持最初的感情。
「原諒寧悅。」王禱說。
「我從沒把她放心上。」
「那你原諒我嗎?」
蔣曉溪緊閉著嘴唇,不說話。
「那場車禍構不成犯罪行為,你們收集資料也是徒勞。」
剛剛他已經把原因告訴她了,他們並沒有見死不救,而且事後也給120打了電話。
蔣曉溪心口狠狠一顫,眼神探究又不解的望著他。
難道他跟她說這麼多的目的,就是要告訴她這個結果?
她冷冷的苦笑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
「待會我會跟寧悅商量撤訴。」
蔣曉溪冷眸一滯,跳躍度太大,她的大腦還來得及找到合適的表情表達。這時,一直守在門口聽裡面對話的寧悅,怒氣沖衝撞門進來。
「不可能!」
她一直擔心王禱會心軟,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疾言厲色警告蔣曉溪,「別妄想,我絕對不會同意。」
「好啊!」男人清響磁性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那就找人陪她一起。」
三人同時回頭,丁昊正徐步走進來,身後跟著臉色鐵青的寧晨。
蔣曉溪站了起來,丁昊來到她身旁,沖她勾了下唇角。
蔣曉溪正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聽見對面的寧晨先開了口,「小悅,我們再商量一下。」
寧悅一臉懵,為什麼到了這個節骨眼都變卦了,她抬高嗓門質問寧晨,「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