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九八章
然而面對兩人到來,玄界尊主除了最初的那一聲,便再無反應,彷彿對他來說不管有多少人到來,依然無法讓他有任何顧慮。
那是只有至強者才有的淡漠。
隨之,他再次出手,彷彿隨意的微轉手腕,便又是一記刀鋒落下。
這一刀看似隨意,來勢卻比之方才那一刀還要可怖,長空之上風聲驟然止住,就連天地間的雨幕也在此時短暫的被分隔開來,眼前的一切被籠罩在一層殷紅之中,那一刀劈開雲層,彷彿在人們的眼前劃開了一道萬丈深淵,深淵之中,儘是焦土。
這一刀到來,楚輕酒與蘇羨自是立即挺身上前,而慕疏涼與雲衿卻並未立即出手。
倉促之間,慕疏涼側目往雲衿看去。
雲衿對上他的視線,讀出了對方那一瞬間的複雜情緒。
「師妹。」在這種時候,慕疏涼眼眸如星,竟泛起了柔和的笑意,「你可願信我?」
「我信。」雲衿毫不遲疑。
她從來不曾懷疑過慕疏涼,從前如此,將來也如此。
慕疏涼又是一笑,認真道:「這場災劫,馬上就過去了。」說完這話,他附在雲衿耳畔道:「記得來的路上,我對你說的那些話。」
雲衿正欲回應,卻還沒來得及回應,慕疏涼便已經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劍鋒如電,已然出手。
這一劍並非對準了那長空上深淵般的一刀,而是他自己的胸口。
慕疏涼神魂本就剛回到身體當中,還未來得及恢復,如今再次自體內脫出,自然不若從前,然而慕疏涼與雲衿都知道,此時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一劍落下,就在那雲層籠罩的後方天穹之中,無數星辰驟然閃爍起無邊星輝,猶如一條無邊無垠的長河,瞬時將那烈火深淵籠罩其間,慕疏涼的身影再次在夜空中央出現,與楚輕酒蘇羨並肩而至那刀鋒所在之處,三道絕世身影同時出手,不管是深淵還是烈焰,皆在相接的那一剎碎裂消散。
風聲再起,雨幕自雲層中再次細密而下,方才的火焰盡數化作雲煙,在空蟬山上空染出層層薄霧。
玄界尊主面無表情看著眾人,腳步再動,微微踏前一步。
有的人不動如山,一旦動起來,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疏涼神情微冷,這一次沒有等到對方動手,自己便先出了手。
他出的是劍,劍是從空蟬派的劍池裡面拿出來的長劍,由梅霜夢所鑄造,在那劍池之中不知沉了多久,劍身卻依舊鋒利泛著銀色的光暈。
那把劍出現在慕疏涼的手中,似乎便已經不再是一把普通的長劍,長劍斬落,猶如斬開了整個天際,將四周的薄霧撐開,將雲層消盡,露出了夜空之上的湛然星辰。
玄界尊主負手而立,這一次卻沒有出刀相迎,而是冷冷淡淡的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場煙花落下。
因為這一劍,也不是對他而出的。
這一劍向天而出,所斬的,自然是天。
然後就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之下,夜空之中,出現了一道裂口。
天,被慕疏涼生生斬開了。
就如同空蟬派的後山上那道裂口一般,這道裂口自然是一座門,天上展開的門,自然是天門,神界之門。
這道裂口比之玄界的大門要小了許多,不足以讓許多人通過,但只要能讓一兩人通過,就已經夠了。
無匹神光從天而降,天地之間驟有雷聲與風聲再度響起,便在那一陣金色神光與,雷鳴相伴之間,兩道身影自神界大門後方踏出,瞬時之間來到慕疏涼與楚輕酒身旁。
慕疏涼的這一招,的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的一劍斬不開玄界尊主的一刀,卻能夠斬開天地,他一個人無法與之相峙,那便多找幾個人,反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神光透體直衝雲霄,慕疏涼身上衣衫漸變,化作了繁複戰袍,而另一側,三道身影分列四周,將玄界尊主困於其間。
慕疏涼居北,身後群星耀遍,光芒閃爍,無數道虛幻身影幻出,北極四聖,雲天二十八宿,斗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普天星斗,皆列於身後。
楚輕酒居南,紫雷懸於身後,雷聲滾滾震天滅地,神威浩蕩不可直視。
東方遍天耀焰,居東者一身華袍,眉眼微垂,手持楊柳灑瓊漿,九頭獅子於座下咆哮,嘯聲震天。
西方一者兵戟在身,手執萬神圖,統御八方神明,浩然之氣,直透蒼穹。
玄界尊主便在四者圍困之間,視線掃過四人身前。
北極紫微大帝,南極長生大帝,東極青華大帝,西方太極天皇大帝,至此四御聚齊,猶如兩千多年前,那一場驚動三界的伐魔之戰。
但玄界尊主神情依舊不曾有變化,眼前的一切甚至無法在他身上引來任何情緒的起伏,他是整個玄界無數年來最強大的尊主,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明。他平靜看著眾人,說出了出現以來的第二句話:「還不夠。」
野火燎原,縱然是天雷降世,萬星齊出,也依舊無法阻止。
但便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陣簫聲倏然自後方響起,四周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伴著旋繞的氣流,將簫聲送入戰場。
玄界尊主循聲看去,人群後方,蘇羨手持玉簫,沉靜在雨幕當中。
而就在她的身旁,站著雲衿。
龍吟之聲再度伴隨簫聲而起,直衝向包圍之中的玄界尊主,然而玄界尊主依舊不曾正眼去看,他不過微微抬眸,那道白龍的身影便瞬時僵在原地,再無法動彈半分。
神威不可撼動,縱然是四御在前亦無法讓他動容,更何況一條區區白龍。
然而一切並未結束。
就在白龍在玄界尊主的目光之下顫抖靜止的瞬間,白龍的身後,那些紛然而下的雨水,突然開始動了起來,它們在空中交融成冰,漸漸越來越大,氣息越來越冷,最後,竟凝成了一條如白龍一般大小的冰龍,同那白龍一道繼續往玄界尊主衝去!
然而依然不夠,兩條龍的力量依舊太弱。
但就在玄界尊主正欲開口之際,空氣之中,越來越多的雨水開始凝結,他們在白龍的周圍凝結,在冰龍的周圍凝結,在四面八方所有地方開始同時往一處走去,於是下方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空蟬山上所有被化去的雨水,全部凝結成冰,在空蟬派的上空凝聚,凝聚成龍!
與那白龍一道,九條白龍同時出現在人群上方,與四御同時出手,沖向包圍之中的那道不世身影!
驟然間,猶如一道巨大的煙花自夜空中炸裂,火星與冰雪同時自天空中落下,冰寒的氣息自那處透出,神光與灼炎相遇,無垠的蒼穹之上,傳來一種名為寂滅的氣息。
沒有人能夠看清那爆裂當中的情形,所有人都在等待,等一場寂滅之後的結果。
遠處,雲衿也在緊緊盯著那裡,就在她的掌心處,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殷紅鮮血自其中透出,還在不住往下滴落,染紅衣擺。
在趕來空蟬派的路上,雲衿與慕疏涼在白龍的背上,曾有過一番談話。
雲衿來自蕭家,但自身的血脈之力與蕭家的旁人卻並不相同,旁人能夠操縱水的力量,而她卻不能,她所能夠操縱的,只有自己的血。是以在她看來,自己原本應是蕭家最弱的那個人,然而上天偏偏卻讓蕭家遭遇了那樣的事情,最後活下來的,只有血脈之力最為弱小,從前一直被蕭家眾人當做無能者的她。
但慕疏涼卻並不這樣認為。
雲衿的血能夠喚醒霧珠當中的白龍,能夠操縱霧珠,那絕不會是巧合或者偶然,或許對於整個蕭家來說,雲衿的血脈之力並非最弱的那個,而是最強的那個。
「當初的蕭家人,能夠操縱水的力量,他們的極限是什麼?」那時候慕疏涼問雲衿。
雲衿想了想道:「雖然能夠操縱水,但是並非能夠隨心所欲,蕭家最強的人應該是我爹,他能夠控制我們莊園內的所有水,再遠,便不行了。」
「那你呢?」慕疏涼問。
雲衿一怔,旋即道:「只要是我的血,都能夠隨我所操縱。」
慕疏涼笑了笑,指著遠處的山水,思考道:「如果是你的血,滲進了了河裡呢?」他又望了望東方的遠山,目光彷彿穿過遠山看到了東海上的日出,他又道,「若是你的血,在海里呢?」
那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雲衿已經不需要再猜測,因為她已經看到了。
她在雨中劃開手掌,將自己的血灑向這一場無邊無際的雨,然後這些雨水都成為了她的血脈,聽從了她的操縱。
不論多麼可怖的龐然大火,都會被雨水澆滅,玄界尊主忌憚霧珠,忌憚蕭家人,因為那將是能夠澆滅他那一場大火的雨,她的力量還不夠熄滅那一場大火,但她還有慕疏涼,還有許多人在幫她。
於是那一場大火熄滅了,結束了,化為青煙裊裊,蕩然無存。
她視線依舊落在大火落幕的雲霧之中,然後她在那濃霧裡,看見了自己所要等的那道身影。
壯烈都歸於壯烈,沉寂都歸於沉寂,一切終於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