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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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是迷糊的。
霍玄「嗯」了一聲,他站起來,道:「進屋裡去。」
肖折釉沒有動,霍玄不得不略彎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強站起來,腳步都是虛的。
霍玄頓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長得高大,步子邁得也大。剛邁出一步,身後腳步虛浮的肖折釉踉蹌了兩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頭看她一眼,她正獃獃地摸自己鼻子。他回過頭,邁出一步,便停下等著她踩出歪歪的兩三步跟上來,他再接著邁出下一步。
霍玄將她一路拉回屋,進了她的屋子,隔壁產房的聲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個寒顫。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邁開腳就想過去。
「已經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過去只能添亂。」霍玄捏住她纖細的手腕,攔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長了音,「哦——」了一聲。
「去坐一會兒歇一歇。」霍玄鬆開手。
肖折釉點點頭,慢吞吞地走到牆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轉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肖折釉一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垂著頭,蔫蔫的。
霍玄在窗邊的椅子里坐下,他身邊的小方桌上擺著十多個陶塤,都是之前在集市裡肖折釉急著往回趕沒來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圓潤的陶塤上,憶起剛剛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鎮,乘著畫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見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雜里,她靜靜坐在那裡。明明她才是不動的那個,卻成了市井畫卷里唯一的生氣。不知怎麼的,霍玄一下子想起當年浮梨宮裡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樣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縱使別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時站不穩的身子,他還以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見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見到肖折釉的時候,她躲在船側一身狼狽。她仰著頭看了他很久,他隱約在她那雙發怔的眼睛里,看出絲熟悉的感覺。
他鬼使神差地讓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曉她出生的時辰和他妻女離世的時辰幾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沒有緣分,早早投胎尋下一世有緣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總是想起這民間的傳聞。其實他不太相信這樣的說法,可是他每次看見肖折釉的時候,都會想起他的女兒,那小小的一團。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軍歸來,他剛到城門就接到她早產的消息。他置大軍不顧,騎著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然而還是遲了。
見慣了血腥沙場總總的他,卻在她的產房嚇白了臉。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懷裡的時候,她的身子居然還在流血,流不盡的血。
一旁是他們早夭的女兒。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有了與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資格去聖上面前求一道賜婚的聖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與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見便是死別。不,他連個臨終的告別都沒趕上。他們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滯了一瞬,他慢慢闔上眼,隱去眸中種種。
情緒壓了壓,霍玄再抬眼時,眸中已如靜潭。他看向對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們的女兒還活著……
霍玄慢慢移開了眼,哪裡有什麼如果。
「將軍,湯藥送來了。」歸刀在門外道。
「進來。」
歸刀將湯藥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視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湯藥走到肖折釉面前,遞給她,說:「有點發燒,喝了。」
肖折釉抬起頭來看他,目光鈍頓的。她接過霍玄手裡的湯藥如喝水一樣大口大口地喝著,然後將空碗還給霍玄。
看著眼前的空碗,霍玄頓了一下,才把碗接過來。
他以為小孩子都會嫌棄葯苦,不肯喝。他以為他還得說幾句廢話勸她,她才肯喝。卻沒想到他連勸的話還沒想出來,肖折釉已經把葯喝光了。
霍玄偏過頭聽了聽隔壁的聲音,還沒結果。說來湊巧,他這次經過的時候隨行恰好帶了位告老還鄉的曾任太醫。若是雲太醫也束手無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試肖折釉額頭的溫度,他的手掌還沒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腦袋歪向一旁,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臉那麼小,居然也沒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著眼睛看她,才發現肖折釉這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聲,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時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動作緩慢地晃了晃頭,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仰著臉望著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經沉靜了些。
「讓將軍看笑話了……」她又垂了頭,重新靜靜坐在那兒。若說之前她腦子裡是混亂的,那麼她現在已經清醒了許多,只是身子還是發沉,酸軟無力,好像大病了一場。
霍玄沒有再說別的話,坐在對面陪她一起等著。
紀秀君還沒到中午的時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還是沒生出來。肖折釉等得越來越心焦,她特別想要進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頂著個八歲女童的身子,沒人會讓她進產房。
只能幹等著。
肖折釉整個人的情緒都處在一種緊繃的狀態里,當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時候,她竟是嚇了一跳。
「吃點東西。」
肖折釉望著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搖了搖頭。
「必須吃。」
肖折釉抬頭看著霍玄,抵觸地皺了一下眉。
霍玄將筷子遞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沒胃口,她看著眼前的筷子好一會兒,才接過來。不過她將筷子接過來也只是放在一旁,並不打算吃東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遞給她。
肖折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望著霍玄,不耐煩地說:「不要你管……」
「掰開你的嘴,把飯菜倒進去?」霍玄遞給她的筷子還懸在那裡。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議了很久,她倒是想試一試這個人還能不講道理到什麼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聲音把她的執拗拉了回來。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現一抹窘迫,她從霍玄手裡拿過筷子,低著頭大口大口吃飯,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徑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飯。
飯還沒吃完,隔壁就傳來了嬰兒啼哭的聲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嗆了一口。她慌忙站起來,霍玄又把她攔下。
肖折釉惱了,怒視他:「你還想幹嘛?」
言罷,她自己咳嗦了兩聲。
霍玄遞給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還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將碗放下,轉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復拾筷,直到把飯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著紀秀君母親懷裡的兩個小傢伙,有點沒反應過來。紀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別的八個多月孕婦還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兩個?
也正是因為紀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產,襁褓里的兩個小傢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後退,根本不敢看。
紀秀君的母親抱著懷裡的兩個嬰兒一直低低地哭,嘴裡不停念叨著:「我苦命的孩兒……」
也不知道說的是紀秀君還是懷裡的兄妹倆。
雲太醫從產房裡出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大夫,我閨女怎麼樣了!」紀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雲太醫的目光掠過他們,看向立在後面的霍玄,恭敬回稟:「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險中求生,只是日後生產不利,切要好好調理。」
肖折釉長長舒了口氣。還好,還好……
紀秀君的嫂子桃花從產房裡出來,她雖然紅著眼睛,卻仍舊擺著笑臉,對自己婆婆說:「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紀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臉,她怒氣騰騰地瞪著自己的兒媳婦,斥責:「你還好意思笑!非要說那些話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沒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麼過得去!」
桃花臉上的笑有點僵,她眼裡立刻又涌了淚,委屈地說:「娘,我又沒想害秀君啊!眼下這情況怎麼辦?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婦和東子肯定一萬個同意!只是咱家什麼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養著秀君,再養著她兩個孩子已經夠艱難了。秀君執意要帶著肖家三個孩子,要麼就不肯回去……」
肖折釉聽明白了,眼瞅著紀秀君要生了,她娘家人想要接她回家。畢竟緊接著就是月子里的調理,還要照看新生兒。可是嫂子居然執意帶著他們三個,她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日子也過得緊巴巴……
歸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記得他那麼清楚,是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冷了,整個人好像一塊冰一樣。這個人站在對面,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經給四姑娘送過去了。」歸刀回稟的話飄進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輕輕勾起來,她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果真沒聽見霍玄的回應。他是略微點了一下頭?還是連點頭都吝嗇了?
肖折釉剛回來小院,陶陶小跑著迎上來。
「姐、姐!嫂嫂醒……醒過來了!」陶陶的小臉蛋紅撲撲的,一臉興奮。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著裙角,小跑著進屋。
屋子裡光線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邊,同紀秀君說話。紀秀君倚著兩個枕頭,竟已經坐起來了。
「嫂子,你終於醒過來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紅。
紀秀君發怔的目光一點點收回來,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問:「釉釉,到底是怎麼回事?漆漆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什麼將軍?我們為什麼會在羅知州府上?還有……身孕是真的嗎?」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發顫。
「嫂子你別擔心……」肖折釉先是勸了她幾句,才絮絮將這幾日的事情跟她講了。
紀秀君還是很疑惑地問:「那個霍將軍為什麼會幫我們?」
「這個我也不曉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羅知州對他很是恭敬,本想瞞著他這件事情,可沒有瞞下來。不過眼下霍將軍也沒有說一定幫忙……」
也正是因為霍玄始終沒給一個準話,肖折釉才想著多在他面前轉悠轉悠,說不定就磨得他管這件事了唄……
紀秀君不再追問了,她苦笑著輕聲說:「這就是咱們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別人的心情……」
她像是對肖折釉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聽不懂紀秀君的話,可是肖折釉聽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來,笑著說:「嫂子你不要擔心了,依我看霍將軍會管這件事兒的。你不要多想,眼下應該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肚子里的小傢伙呀!」
紀秀君一怔,這才慢慢低頭,她輕輕撫摸著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間慢慢漾出一片溫柔。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許是上蒼可憐她,給予她最好的禮物。
為了這個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來。
瞧著紀秀君臉上由溫柔到堅強的表情,肖折釉的心裡鬆了口氣。她真的想好好感謝這個孩子,若不是這個孩子的到來,恐怕嫂子心裡也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丫鬟在外面扣門,恭敬稟告:「肖姑娘,霍將軍送來了衣服,您試試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來,小跑著往外頭去了。雖然前幾日的事情著實嚇著了她,可是這三日吃得精緻,穿得漂亮,這讓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開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紀秀君支會一聲。
「去吧。」紀秀君點點頭。
紀秀君望著肖折釉牽著陶陶出去,待他們都走了,她臉上的笑容才淡下去,變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說那個霍將軍之前的相助只是為官清正,可如今又為何還要送衣服過來?肖折釉沒回來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經告訴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個霍將軍叫過去了。
這個霍將軍真的沒有別的所圖?
紀秀君頭上受傷的地方又開始疼了,她不得不皺著眉躺下,歇息一陣。
聽見肖折漆的驚呼聲時,肖折釉心裡還有些驚訝。可是當她領著陶陶出去的時候,才明白肖折漆為何會驚成這樣。
家僕抬進來七八個黃梨木的大方箱,每個箱子里都裝著些衣服和鞋子。
為首的丫鬟恭敬解釋:「奴婢們按照幾位的身量,給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並十二雙鞋子。帕子、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備著。」
肖折釉數了數,一共八個黃梨木箱子。這是一人裝滿兩箱子,都已經分好擺放了。肖折釉愣愣的,這不是才半天嗎?怎麼就能突然做出來這麼多衣服?
肖折漆則是掀開箱子,一臉驚嘆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間,這些衣服幾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從款式、綉紋等各個方向做得不盡相同,不可謂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對小丫鬟道了聲謝。
「肖姑娘客氣了,奴婢們只是領命而已。只要您們能喜歡,那便是奴婢們的幸事了。」
「喜歡!喜歡!特別喜歡!」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著妹妹開心的小模樣,肖折釉低頭望了一眼陶陶,陶陶雖然仍舊規規矩矩地牽著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飄啊飄了。肖折釉笑著揉著他的頭,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歡。」
「真、真的可、可……以嗎?」陶陶欣喜地仰望著肖折釉。
「當然。」
陶陶這才歡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將幾箱子衣物抬進屋中,東西還沒收拾好,羅四姑娘就來了。
想到羅四姑娘那雙分外有蠻力的小手,肖折釉縮了縮脖子,她轉身小聲對身後的兩個丫鬟說:「如果羅四姑娘一會兒撲上來,你們可得攔著,把她拉下去哈。」
「是……」兩個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發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應了下來。
羅如詩是一溜小跑進來的。望著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橫衝直撞撲過來,趕忙讓開。
「我、我……我來給你送衣裳了!」羅如詩氣喘吁吁地說。
肖折釉有些訝然。
「四姑娘,您慢點……」羅如詩的幾個小丫鬟才追過來,她們每個人懷裡都抱著厚厚的衣裳。
「你們真慢,快點!」羅如詩跺了跺腳,待幾個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將小丫鬟懷裡的衣裳拿過來一股腦兒地往肖折釉懷裡塞。
肖折釉哪裡敢接,一邊往回推,一邊問:「四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羅如詩睜大了眼睛,大聲說:「霍將軍可說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賠十件。那我給你十件,豈不是能換來一百件?給你一百件,那就能換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裡,一時沒反應過來。她驚於霍玄說的話,也驚於羅如詩可愛的想法。
羅如詩往肖折釉懷裡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發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說:「四姑娘,可是我不會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為什麼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嗎?這些都是沒穿過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時興的款式!好料子!」羅如詩瞪大了眼睛,說得特別認真。
肖折釉將懷裡重重的衣服還給那幾個丫鬟,她輕輕晃了一下手腕,才對羅如詩笑著說:「你瞧,霍將軍已經送來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會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為什麼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難道你之前是沒有衣服穿嗎?」羅如詩歪著小腦袋,皺著小眉頭。她本來就長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顯得十分可愛。
肖折釉耐著性子跟她解釋:「是呀,之前過來的時候很匆忙,身邊沒有帶換洗的衣裳。想來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會從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兩件素色的衣裳送過來。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還沒有正式跟你說一聲抱歉和感謝呢。」
羅如詩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