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經過劉良醫替太上皇不斷調整藥方及適當針灸,太上皇的龍體已經比之前好多了。
雖還是不能下榻行走,到底也不像之前那般連翻個身都艱難。
現在太上皇的日子可是過得悠閑,聽個小曲看看戲逗逗蟈蟈養養鳥什麼的,可把內務府折騰的是人仰馬翻。
這不,最近太上皇又喜歡上聽說書了。
宮裡養得伶人不要,嫌說得不好聽,非要從市井找來,這些日子乾清宮裡總是能聽見鼓板聲和三弦聲。
李德全從外面走進來,太上皇正逗著炕桌上青花瓷盆里的魚。盆中做了假山的式樣,還養了幾朵巴掌大的蓮,蓮葉下有兩條小錦鯉正在水中游來游去。
乍一看去,像似畫兒一樣,乃是內務府新貢上來的,供太上皇取樂。
「陛下,劉大人他們又來了。」
此時那說書的瞎子正說到精彩處,這一回說的是那武松醉打蔣門神。說到武松提起海碗那麼大的拳頭時,瞎子拍擊了兩下羊皮鼓,又敲了幾下板兒。也看不出太上皇有沒有在聽,只見他將目光從炕桌上移到了那瞎子身上。
李德全只能在旁邊等著這一段兒說完,才又把話又複述了一遍。
「他們來作甚,嫌不嫌煩?」太上皇扔下了手中的玉桿兒,落在炕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別看那瞎子瞎,耳朵可靈敏,當即嚇得跪倒在地,不敢再說了。直到李德全見太上皇臉色不愉,給旁邊的太監做了個眼色,小太監上前去吩咐他,那說書聲才又響了起來。
李德全苦笑。這幾位老大臣當然不嫌煩,文臣都喜名,最愛做的事就是和皇帝作對。如今好不容易新帝給了機會,人家如今覺得正是盡忠上諫,體現自己憂國憂民的好時機,又哪能輕易放棄。
事情還要從晉安帝一直不願廣置後宮說起,雖然晉安帝已經明裡暗裡拒過幾次了,可朝中一些大臣依舊不放棄。
連皇後有孕,晉安帝日日歇在坤寧宮,都成了他們可以抨擊的說詞。起先是苦口婆心,後來就是痛哭流涕了,可惜晉安帝十分固執,你們說你們的,他做他的。做皇帝不答應,總不能大臣找了女人往宮裡強塞。
這種情況下,不免有人想到了住在乾清宮裡的太上皇,於是老戲碼再度上演,最近乾清宮的台階都快被人踩禿嚕了。
太上皇依舊是秉持著之前的態度置之不理,可架不住這些老臣天天來。尤其有幾個官位不是太大,但年紀長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最是鍥而不捨。
一來就哭,這幾個老頭有的比太上皇年紀都大,頭髮鬍子都白了,哭得眼淚鼻涕直流,看著就讓人不忍心。
逢著這種情況,太上皇一般都會大包大攬下來,說會好好訓斥皇帝。可扭頭裝模作樣地訓斥幾句,晉安帝該不聽還是不聽,這幾個老臣回去等啊等,怎麼就等不來太上皇的動靜。當臣子的總不能說太上皇不要臉吧,只能再來一趟了。
這不,又來了。
「去跟他們說朕這幾日龍體不舒坦,已經睡下了。」
李德全嘴角抽搐,不知該應還是不應。這應吧,他真是沒臉出去說,外面都能聽見裡面的鼓板聲。不應吧,他也不敢不應啊。
不過李德全是誰,能在太上皇身邊侍候幾十年,本身就不是蠢人。抱著浮塵出去,抬眼就看見自己的徒弟小孟子,便招招手讓小孟子過來,把這件事扔給了他。
至於小孟子是如何打發那幾位老大臣的,就不細說。扭頭這邊李德全回來了,太上皇似乎還有些惱怒,對他道:「去跟皇帝說,朕要遷宮,遷去西苑。」
*
太上皇遷宮可不是件小事,尤其太上皇後宮那麼多妃嬪。
早先時候西苑就修好了,只是太上皇不提,自然沒人敢提。就這麼住著大半年都過去了,旁人還只當太上皇打算一直住在這乾清宮呢,誰曾想他這種時候提了出來。
當兒子自然要挽留,所以收到傳話后,晉安帝很快就來了。
來了后說了幾句挽留的話,太上皇很不給面子:「你當老子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你在前面胡亂折騰,扭頭事都找到朕的頭上來了。朕龍體抱恙,養個病都不得清閑!」
太上皇話都說成這樣了,晉安帝也只能聽命吩咐下面人準備太上皇遷宮事宜。
這挪宮說起來是容易,可不是一日兩日能挪完的。光前期準備都需要些日子,首先西苑那邊要打掃布置,這可不是一處兩處,而是數十座宮殿。眾太妃誰住在哪座宮殿,誰又住在哪座宮殿,也得分配妥當。
若是分配的不好,或者地方讓哪位太妃不滿了,這婦道人家的事又多,還指不定拖到什麼時候。
最近乾清宮和坤寧宮可是熱鬧的,在太上皇跟前得臉的都去找太上皇了,不得臉的則借著身份來找瑤娘這個中宮皇后。
不過瑤娘這會兒可沒功夫折騰這些事,劉良醫之前來給她請平安脈,竟把出她肚子里是雙胎。
這事可把坤寧宮上下驚得不輕,之前也不是沒請過平安脈,也沒提過什麼單胎雙胎,怎麼這會兒就成雙胎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月份太小把脈是把不出什麼的,只有等到月份大了,瑤娘剛好懷了五個多月。
吃驚之外自然是欣喜了,要知道距離上次趙氏皇族誕下雙胎,還是高宗那會兒。皇后這次若真能平安誕下雙胎,這福氣可就是真真讓人羨煞了。
皇后這種情況,自然沒功夫去管那些太妃們誰住哪個宮裡了。
就在下面因為太上皇一句話忙得熱火朝天之時,太上皇卻顯得有些不愉。書也不聽了,魚兒也不逗了,整個乾清宮都安靜了不少。
這日,小寶來了乾清宮。剛走入殿門,就因乾清宮少有的安靜而顯得有些不適。
「怎麼皇爺爺今兒沒叫人來唱戲說書?」
李德全在旁邊搭話:「太上皇他老人家累了,總是聽也煩。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聽了?若是的話,老奴去稟了太上皇,給您安排一場。」
以前小寶閑暇之餘,總是來乾清宮陪太上皇看戲聽說書,他個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能不能聽懂,反正聽得有滋有味的。太上皇也聽得有滋有味的,再配些茶啊果子什麼的,簡直神仙來了都不換。
太上皇就在裡面,自然聽到了外面話,還不待小寶隨李德全走進來,就聽他中氣十足道:「太子既然要聽,就去安排,還故意說給朕聽,朕又不是那頑固不化的老頑固。」
「哎,老奴這就去準備。」
李德全眉眼帶笑,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副生怕太上皇反悔了的模樣。這幾日太上皇悶悶不樂,乾清宮上上下下都緊繃著頭皮過日子。所以說還是請了太子來最有用,這一來太上皇就有精神了。
李德全這邊把話傳下去,那邊太上皇便隨小寶一同挪卻了配殿。如今這配殿可是大變模樣,專門設了個小戲檯子。大戲唱不了,幾個角兒唱得小場面的戲卻是沒問題。
說書的瞎子很快就被帶來了,這也算是破天荒,誰能想到這種人竟然能被請到宮裡來給太上皇說書。這瞎子在宮裡也待了不少日子了,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像似在做夢。
那邊瞎子坐下,抱好三弦,這邊茶水、果子盤都奉了上來,還另有幾樣小寶愛吃的點心。
以前小寶總是嘴饞月月家南邊來的廚子做的點心,晉王府也不是不能請來,只是一時難以找到手藝好的。這進了宮后可就什麼都不缺了,太上皇口諭一下,江南一帶最好的白案廚子就被送進了宮。
書已經開始說了,特意接著小寶上次聽的開始說。
南窗下的大炕上,一老一少,手邊都放著茶。小寶拿著一塊兒點心咬著,太上皇也撿了一塊兒順他口的吃著。
「皇爺爺,父皇說您要遷去西苑,您真的要去嗎?」
「當然是真的,難道是假的?」
「那小寶要不要陪駕在皇爺爺身邊?」
太上皇看了小孫子一眼:「陪也可,不陪也可。」
「孫兒私心是想陪皇爺爺一同去的,可上書房這邊讀書不能耽誤,再說了我也捨不得二寶還有父皇母后,如今母后又懷著身子,做兒子的實在有些不放心。」
所以就放心的下皇爺爺了?不過這話太上皇可沒臉說出口,他又不是小孩兒。
小寶似是無察覺,繼續道:「這宮裡多熱鬧,人也多,地方也寬敞。那西苑雖是風景優美,到底偏僻了些。讓孫兒來想,遷過去有些不必要,一年裡去遊玩一兩個月就可以了。而且那邊離水近,不易常住,住時間久了濕氣也大,對皇爺爺的龍體不宜。」
「你怎知水邊不易常住,誰告訴你的?」
「父皇啊,父皇很擔憂皇爺爺的龍體,只是父皇做什麼事都不說。」
太上皇哼了一聲。
「其實父皇很不想讓您遷過去,可他又不敢忤逆。」
「所以就派你來忤逆皇爺爺了?」
小寶不接這話茬,繼續說:「小寶也捨不得皇爺爺,其實母后她也捨不得,昨兒還在說皇爺爺若是遷走了,以後怎麼往您這兒送飯。她說民間都是一家人住在一處,沒有四世同堂,也是三世同堂。雖說在宮裡住著,不能住在一個屋檐下,到底抬抬腳就來了。您若是去了西苑,咱們去看您一趟還得跑出宮。這宮裡人出宮與平常人不一樣,回回都是前呼後擁,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難免懶散,就耽誤著盡孝了。」
太上皇聽著聽著,就好奇上了,他雖和那個兒媳見面極少,但通過小寶的話也能大體勾畫出一個模樣來。
溫柔賢惠、性子好,當然這是表面上的。
讓太上皇來說,人倒是挺體貼的,總能正到好處,就是絮絮叨叨的,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因為出身小門小戶,見識也短,就喜歡拿民間那點破事來打比方。他堂堂趙氏皇族能是民間那些平頭老百姓能比的,他也不是那些孤苦伶仃,就指望著兒女盡孝的老頭子。
他可是太上皇!
偏偏皇帝就喜歡這樣的,硬頂著不納妃子,就弄個這種小老太婆擱在身邊放著,就不會嫌煩?!
「你娘可真絮叨!」太上皇嫌棄道。
小寶不以為然:「父皇話少,娘話多點也不顯得冷清。」
太上皇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去拿果子盤裡的花生吃。
「那皇爺爺您還遷宮嗎?」
「遷什麼遷,你娘大著肚子,又不能主持宮務,弄得那些太妃太嬪們日日來找朕,朕煩都快被煩死了,等你娘生了再說。」頓了頓,太上皇似乎也覺得自己太沒有堅持了,又道:「你娘怎麼說也孝敬了皇爺爺幾回,她懷著身子,朕搬出去,放在外面指不定傳出個相衝的說法來,讓那些大臣又拿來做文章。」
小寶笑眯眯的:「孫兒就說了,皇爺爺雖面冷但心熱,跟父皇是一樣的,母后還不信總是有些怕您。」
誰跟皇帝一樣,他才沒有皇帝那麼多心眼子!自己什麼都憋在心裡,都是派了小的來對付他。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擁嚷聲,其中還夾雜著一個小孩兒的吆喝聲,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呼嘯地颳了進來。
「皇爺爺,皇爺爺皇爺爺,二寶來了,二寶來看你了。好哇,大哥你來看皇爺爺竟然不叫我,自己偷偷的跑來。你們是不是偷偷背著我吃什麼好吃的了?快給我看看。」
「我們什麼也沒吃。」
「真的?」二寶拿不信的小眼神看小寶,又去看太上皇。
兩人都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二寶指著桌上的花生殼,又去看兩人,眼尖道:「你們明明就吃了,有花生殼,大哥你嘴邊還有糕點渣子。」
小寶窘道:「這可不算是好吃的。」
這邊二寶和小寶糾纏好吃的,那邊太上皇下意識也摸了摸嘴角,生怕讓這小孫子抓到自己也偷嘴了。
因著留著鬍鬚,太上皇頗不放心,還用眼神示意李德全給自己看看,直到李德全對他搖了搖頭,他才放下心來,將目光投注在兩個孫子身上。
一個聰慧過人,一個虎頭虎腦。
那蘇氏會生!
莫名的,太上皇竟對那對未出生的孫兒感到一種期待。
罷了罷了,他就等到這對孫兒誕下了再走,總是一場喜慶。太上皇沒有想到的是,他終其一生都未能遷去西苑,因為那一對小人兒是比眼前這對小人兒還要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