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高娘子凝視著她,隨即會心一笑。「這些話,你怎麼不親自同他說呢?」

「……」她頓時沉默了。

「阿福,如此聽來,你對他並非無情意,那麼為何又要諸般蹉跎,不肯與他好好地有情人終成眷屬?」高娘子柔聲道。

蔡桂福低著頭,心口陣陣抽痛,拚命眨掉眼眶裡的濕熱,低聲道,「我們行不通的。」

高娘子一臉困惑,怎麼都不明白,可隨即失笑了。「莫非你是擔憂自己身分不夠,日後在諸多朝廷命婦中會遭受青眼與為難?」

「並不——」她抬起頭,試圖解釋。

「你這就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她們忙著捧你討好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敢惹你不快?」高娘子哈哈一笑,杏眼彎彎,揶揄道:「看來你還不知道自己日後要嫁的是個多麼了不得的厲害人物呀。」

「我不是那個——」

「唉,傻姑子,我還以為上一回司馬氏的事兒就足夠證明,飛白他有多麼護短了。」高娘子促狹地問,「便是枝繁葉茂的司馬氏一族,也禁不得有人雷霆一怒為紅顏哪!」

蔡桂福聽得滿臉通紅,又是害羞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可更多的是深深的糾結與惆悵。

再好,也不能是她的。

他要的是天長地久,她卻只敢許個今朝有酒今朝醉,與其日後愛得深了,越發無可自拔,還不如趁現在——

蔡桂福死死忽視心底那翻天覆地的絞痛感,也再不允許自己後悔!

飛白在宮裡,忽然沒來由眼皮直跳,他揉了揉跳得有些心驚的眉眼,定了定神,迎上高壑帝戲謔的眼神。

「嘖嘖嘖,果然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啊……」

飛白耳根微紅,卻依然神情沉穩內斂。「嗯。」

高壑帝霎時啼笑皆非,高高挑起濃眉道:「愛卿呀,你能別用那麼嚴肅的臉承認那麼蕩漾的事嗎?」

「讓主公見笑了。」飛白硬著頭皮道。

「瞧瞧,就你這麼不解風情硬邦邦的硬漢范兒,連幾句和軟的甜話都不懂得說,還想人家小姑子哭著喊著點頭嫁給你,那才叫作夢呢!」高壑帝有翻白眼的衝動,真想捲起袖子好好把自己這十數年來的獵艷經驗傳授一二。

「臣下……在她面前不嘴笨的。」飛白挺了挺胸膛,一想起那個每每令他心房酸甜溫軟得一塌胡塗的小狐狸精,嘴角不禁往上揚,笑意溫柔得教高壑帝都看傻眼了。

——喲,沒想到這個冰山屬下也有這一日?

「不嘴笨,那怎麼到現在還沒把人拿下呢?」高壑帝毫不客氣地一記補刀。

飛白嘴角一抽——主公,您能不往屬下的傷口撒鹽嗎?

「我以真心相候,阿福總有一日會知道我的心的。」他低聲道。

幸虧高壑帝不知道千百年後還有「好人卡」一說,要不然早就拿來恐嚇自家愛卿了。

御前奏對——其實是君臣倆互抬杠——之後,飛白告退一踏出大殿,立時就被臉色發白單膝撲通跪下的魁北驚了一驚。

「出什麼事了?」他心一震,疾言厲色地急問,「阿福——」

「稟統領,阿福姑子今晨密謀離開京師,」魁北滿頭冷汗。「她昨日在葯堂逗留良久,晚間又到錢莊一趟,屬下原以為不過是阿福姑子日常行事的章程,卻沒想到今晨她悄悄到城西雇了馬車就直奔城門——」

「她,要走?」飛白臉上血色瞬間消失無蹤,慘白著唇瓣緊抿成一線。「她現下何處?」

他自然對麾下的人有信心,無論如何定能攔下阿福的。

只是……她為什麼要離開?是——因為他嗎?

為了逃避他的逼親,竟連她苦心打下的事業都顧不得了?

飛白胸口如萬針鑽刺,呼吸沉重,滿口苦澀……

「阿福,你與我……又何至於此?」他喃喃自問。

「回統領,屬下等將人『請』回了您的府邸,」魁北小心翼翼地道,「阿福姑子頗受了些驚嚇,屬下想,有她親近熟悉的鹿伯和蛟在,料想應當會好些。」

「你們嚇著了她?」他眸底煞氣暴起,駭得魁北差點一腦袋磕砸在地表忠心。

「屬下不敢,只、只是……勒住疾馳狂奔的馬時,不小心顛著了阿福姑子。」

魁北兩股戰戰,猛吞口水稟道,「她,呃,腦門子有點磕青了一小片,屬下該死!」

「你們!」飛白勃然大怒,胸口滿滿的憤怒不安、傷心委屈等等心緒霎時不見了大半,此刻只餘下滿滿的心疼。「她……你們可傳太醫了?」

「阿福姑子連連說不要緊,不讓傳太醫。」魁北偷偷瞄著自家統領那張由黑轉白的俊臉,總算稍稍鬆了口氣。「阿福姑子說不怪屬下等人,只她看起來似乎很是沮喪,臉色不大好看。」

「她從來是個最心軟的……又怎會怪你們?」飛白怔怔地聽著,拳頭捏緊了又放,放了又緊……心密密麻麻的一陣陣忽悲忽喜,酸楚又抽疼得厲害。「她偏偏——只對我心狠罷了。」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會放手的。

「罷了罷了,」他神思恍惚,神情甜蜜中透著無限悵然,澀澀地低笑了起來。

「天上地下,也唯有阿福一個,我自是什麼都能許她,什麼都願為她做,可若是她不喜的,我……我自也不會再去籌謀了。」

魁北望著自家統領流露出一抹罕見的脆弱,笑容偏偏又那樣溫柔,溫柔得令人心碎……這恁般粗糙的中年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

「統領——」魁北想安慰,自己喉頭都有些哽塞住了。

飛白目光落在前方遠處,也不知是在說服旁人,還是在說服自己。「只要她,還能待在我看得見她的地方……」

就是……她當真只想要他的身子,不願做他的妻,他也都依了她便是。

恍恍惚惚的飛白和心神震蕩的魁北,渾然不知此時此刻,佇立在大殿門口的尊貴男人面色鐵青,眼底已有殺意閃動。

「孤的重臣,豈能容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辜負嫌棄?」

蔡桂福萬萬沒想到自己「我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遠走他方,與君不見的計劃,只維持了短短一個晚上和一個早晨就被打碎成渣渣。

她神情憂鬱沉沉地坐在熟悉的亭子里,水畔的游魚時不時翻騰起漣漪,那激起的泡泡轉眼消失得不見影……

蔡桂福覺得自己就跟那些魚一樣。

再怎麼歡脫蹦跳,最終還是得落回水裡。

她低著頭,心口悶塞得萬分難受,又有掩不住的難堪與內疚。

——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氣惱他憑什麼派人跟監她?明明她和他男未婚女未嫁,她都立好字據把偌大的一份安栗事業全留給他了,她應該半點也不欠他什麼才對。

可蔡桂福內心深處真切明白,她其實真的虧欠他太多太多……

她仰頭望著亭子上空的木雕紋路,努力眨去滿眼刺痛的灼熱淚意,臉上一片倉皇茫然。

直到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來到她跟前——

「……對不起。」她不敢看他,除了羞愧,更唯恐只要一對上他的眼神,自己就會情緒潰堤,淚崩難止了。

飛白在她對面膝坐了下來,大手輕輕地撫過她淡淡暗青、淚光漥然的眼角下方,低聲道:「乖,別怕,我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求,你日後只管安心憑著你自己的心意行事,我萬事都由著你……只別再避著我,讓我不得見著你一面……這樣就好。」

蔡桂福聽他溫柔得近乎懇求的話,心都要碎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紛紛滾落,「飛大人你……你別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沒心肝,我……」

他深邃眸里滿滿是痛楚的憐惜,大手顫抖著忙要拭去她那像是流也流不盡的淚珠,沙啞急道:「別、別哭,你很好,是我不夠心胸寬闊,我太固執己見,明明都說了不逼你的,卻還是——讓你難受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作夢都沒想過自己哪裡來這麼天大的福分,能夠得這麼一個嶔崎磊落、剛毅果敢又情深真摯的偉男子來愛?

她一身都是缺點,自私又小氣,又有現代人這樣那樣愛防備愛算計的壞習性,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把自己低到塵埃底的愛她。

剎那間,蔡桂福所有的害怕擔憂、顧慮仿徨和咬牙撐住的抗拒,都開始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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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福擒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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