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8
第八章18
絲絲說道:「我叫做絲絲,你呢?」
陳醒安楞了一下,他的腦子裡快速地搜集著所有他能夠掌握聽懂的阿拉伯語辭彙,想著想著,他還是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
絲絲:「你不打算解救一下我嗎?讓以為有身份地位的淑女在地上打滾。」
【打滾】這個詞跳入了他的腦子裡,他把自己搬過泔水桶的手背過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朝著女孩伸出手時,一陣禮拜的音樂聲音從遠處飄了過來,陳醒安有了些異樣的感覺,他朝著絲絲伸出來的手,隨著身體的倒下,也直愣愣地倒掉。在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一個時間好比支撐點,這個星期五的傍晚,他的支撐點跟他的身體一樣倒掉了,沒有任何的痛感。他試圖在地面上爬行,一點一點的用力氣使在在四肢上,因為他不想讓廣場上的人圍觀他目前的這副樣子,想要儘快離開,地上的石子磨破了他的臉龐和膝蓋。
絲絲和人們一樣,看著他若無其事地在地面上爬行很不理解,但是他們也只是看,看了一會,大家都恢復了正常,關心著自己的軌跡和今天要辦的事。
絲絲:「你還真有意思。是身體不舒服嗎?要叫救護車去醫院嗎?」
他也回答不出來任何的話,奇怪的感覺涌了上來,他的感覺消失了,味覺,觸覺,聽覺都成為了遙遠的過去,但是他的視覺變得開闊了,他回頭能夠把身後的世界看得非常清楚,只要他願意花時間回頭看。
一隻巨大的帝王蟹從廣場上停著的食材運送小車上爬下來,新鮮的樣子與滿是塵土的地面很不搭嘎,廚師彎著腰追著螃蟹跑,又生怕踩到整個埃及都少見的昂貴食材。絲絲意思到他突然倒地的狀況不正常,快步都到前方的小零食售賣部,在發黃的玻璃柜子上放著一台已經發黃的老式座機,她一邊關切又夾帶著不可思議地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地上匍匐前行的他,一邊拿起聽筒等待著那頭的接通,在等待的時間裡,她的食指在纏繞著扭著的白色線圈,繞著繞著,從最下面的一個圈繞到了聽筒,再又從聽筒往下繞,約莫只是一個半來回的功夫,電話接通了,她乾脆摘下面罩,嘴巴一張一合地快速描述著情況。
陳醒安回頭繼續往前爬行,他爬到了小巷子口,在巷子的深處,就是工廠的後院,一株雜亂生長的葡萄樹在牆裡探出頭來,枝丫上是一串串飽滿的葡萄,偶爾有鳥停在枝幹上,用尖尖地喙啄在上面,有的被啄得汁液四流,有的被啄得滾落在地上。小巷子的後方是以所學校,學校的大門是雕花的綠色鐵護門,這個時間,孩子們已經放學回家了,所以從外面隔著縫隙間隔看過去,裡面空蕩蕩的,有樹,有操場,有籃球架,沒有人,總歸是少些笑語活潑。他略帶羨慕地看著裡面,也不知道身後來了一輛救護車,警報聲響過了做禮拜的音樂聲。那些白色職業裝的醫護人員提著擔架從他的身後跑過來,他們甚至在巷子口擺上了三個橘色的路障,防止任何車輛人群的干擾救護。他一回頭就看見了,也沒有力氣再往前爬,爬回酒廠。萬物啊,都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連接著,他感受到了他越所有事物想鏈接,生命體與非生命體,就這一種通暢的時候,他承認,所有的鏈接,關係是動態的一直在變化,有時候會突然走到終點。現在,他明白了,他是一個遊客誤喝了閃電水而分裂出來的東西,性格懦弱,他一直生活在埃及的開羅的花思蝶酒廠,生活孤獨乏味,活動的範圍甚至沒有離開過酒廠,酒廠限制了他,不到人群里去,不跟任何人連接,他也不知道活在世界上的指望是什麼。於是當一輪紅色月亮出現在躺在擔架上的他頭頂的時候,他產生了某種記憶,不準確地來說是某種想象,想象著自己的主體姐姐程幼知,她的樣貌穿著,行動動作表情;想象著女強人媽媽程立,無情又有情;想象著姐夫金銀,隱隱約約地觸碰對方;想象著姐姐的朋友吉賽爾,小豪,他們也有過交集;想象著在職場上的奮鬥,慾望,你爭我奪,開創新局面;你看,就這麼一會的功夫,他從異常敏銳的視覺物象自己產生了一個故事,好像是經年累月真實發生過的那樣,不能夠再清晰的畫面。他在自己的幻想里遇見了很多人,每個人都對他很好,當他們緊緊擁抱他的時候,他覺得很溫暖,他們問他,陳醒安,你會記住我們嗎?他說,是的。會的。但是唯一一個他不敢靠近的人,一個在幻想里都沒有擁抱過他的人,程幼知,他想記住她,靠近她。他一直在內心尋找她,以為她能夠給他的生活帶來所缺少的東西,陪伴,幫助,或者是安全,他此生都在期待,她會找到他,因為他們不是姐弟,不是朋友,不是同齡人,他就是她,她也是他。而這個期待中的旅程,他是希望與她結伴的,他有著這個最美好的願望,卻沒有能夠跨出酒廠一步,唯一一次離開酒廠的這天,是滿月,他要消失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稱心如意,無法逃避他的命運,在肉身消失之前,他希望會有些事情發生,不管那是浪漫,快樂還是悲痛,都希望經歷一些讓生命有意義的事情,但不幸的是,並不是所有的生活都有意義,一些人只是天天坐視旁觀,在還沒有太晚之前。
是的,陳醒安想要記住記得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節,他沒有辦法留下,也沒有任何能夠繼續存在的理由,他跟任何人都沒有連接,所有的故事都是他幻想出來的假的跟真的一樣,一絲微笑和一聲嘆氣在他的嘴邊相遇,這微笑比嘆氣還痛苦,臨死前看見的每一個物件,產生的幻想故事讓他明白了人需要感情的,沒有溫情,沒有愛的生命,就像一個乾燥的車輪,轉動時會發出嘎吱嘎吱的亂響,他在亂想中,看見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煙花,升騰到半空中,開出淡黃的,淡綠的,艷紫的,明紅的煙火,他在炫目之中,在光明之中,不說話,閉上了眼睛,擔架上發生了爆炸,離奇地是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就像一陣淡煙火帶著金黃色升騰到空中,開出了一道閃電的模樣。
而陳醒安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程幼知在哪裡呢?她會想起他嗎?那也無關緊要的,她只有一個一副身體,還活著,去看看未來的可能性。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