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10 葡萄

10-10葡萄

同樣一件事，不同的兩人做的話，效果大有不同。

譬如說，陳醒安和程幼知進到一家人滿為患的咖啡店，排隊的人從吧台一直延伸到了店門外，兩人都趕著時間，要去見金銀。

陳醒安會從排在最後一個位置的人開始，用細小，怯懦地聲音詢問，「對不起，我趕著見姐夫，可以讓我先買嗎？」就這樣，一個一個，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人肯讓位，有些人會迴避他，有些人會不理會他。程幼知不會像他那麼傻，她會先考慮一下用什麼方式，這些排隊的人能夠接受，最大效果的方法是什麼。如果她輕鬆的說一個理由，自己車沒有找到停車位，停在路邊，趕時間，可以讓她先買嗎？她估計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會答應她。但是追求效果最大化，她一定不會這麼說，她會用一種荒唐的理由讓百分百的人都答應，「對不起，可以讓我先買嗎？因為我一定要買這杯美式。」語氣是堅決，果斷，自信的，當著所有人這麼說，並不會一位一位的懇求，得到的結果是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會答應她的命令式的請求。

即使理由荒唐，人在最初還是往往會被自信強勢，和有理由的說法和手段給迷惑。

再譬如說，面對金銀，陳醒安和程幼知都遲到了，他們也有截然不同的說辭。

陳醒安會說很多，「對不起，我出門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然後路上買咖啡的時候又排了很長的隊，再後來因為剛剛到這座城市，交通也不是太熟悉。真的對不起，讓你等我了，真的對不起。」程幼知會理所當然地對丈夫說：「我剛才出來的時候，接了一個重要電話。」

他真的是又瑣碎又啰嗦，說不到重點；她果斷，直接。只是金銀的心裡的會有所觸動，他真是啰嗦啊，看的出來，他怕我擔心，怕遲到讓我不高興。而她呢，她的意思就是謳歌重要的電話，比我們夫妻倆的見面更重要。但是，金銀是不會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的，他的話有說服力，她的話刺耳，這是金銀和程幼知多年相處的形成的條件式反應，全部都有跡可循，她總是能夠用果斷，強勢打開這個開關。

以上只是譬如，做了個假設。

現在這個時間，程幼知正和文泰在公司加班，他們在創造閃電水的配方，沒有功夫關心其他任何與此無關的事情。她訓斥著操作錯誤的員工。

程幼知：「別大聲說話，你這種做法拉低了我們整個公司的智商！繼續——」

她深信這樣的訓斥非常有效果，事實也是被她驗證過的，滿世界都是封鎖的房間，只有擁有鑰匙的人才是國王，她是，閃電水是為了她自己而做的，她為此拉攏了資源，權利，人脈，她有權利發號施令，為的是推動事情快一點進展。

人們說，事業得意，情場失意。她在行使國王權利的時候，完全沒有料到，自己那個又膽小又窘迫的複製人弟弟正在約會自己的丈夫，他要對他，表明心跡，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憋在心裡太難受，如果這個人反反覆復，日日夜夜，都要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變成小人敲打他的心房，他從精神上，身體上都受不了這類折磨，他想跟他說說，也許能夠緩解，憑著他的本能促使他這麼做了。首先他真的去買了杯咖啡，用最笨的不能深刻洞察人心的方法插了隊，然後他遲到了，他又如預期的那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金銀的反應是理解的，他心裡還覺得這個弟弟有點可愛。

他們吃的是很簡單的西餐，陳醒安出乎意料地點了阿拉斯加大龍蝦，這道需要空運的食材，店內沒有。

金銀說道：「早知道要你吃這個，就帶你去另外一家了。吃牛排吧，這兒也不錯的。「

陳醒安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直到沙拉盤先上來擺在他的面前。他小心地觀察著，服務員走遠了，旁邊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到他們的談話，金銀還沒有拿起叉子。

陳醒安說道：「我能求你，為我做一件事嗎？「

金銀剛要拿起叉子，看到他鄭重其事地模樣，又放下來，耐心地望著。

金銀：「這麼嚴肅，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請說——「

陳醒安：「好好看著我——「

金銀聽到這五個字都有點錯愕，他還是照做，帶著笑容看著這位弟弟。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和程幼知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寬的眼距，有點下垂的嘴角，雪白的皮膚。他的眼神也是低垂的，不敢看他。

金銀：」嗯，我好好看你了。然後呢——「

陳醒安用舌頭潤了潤自己的嘴唇，又往肚子里咽了口口水，最後他選擇了一種更適合吃飯的說法。

陳醒安：「牛排快上來吧，我很想吃。我還沒有吃過牛排。「

金銀哈哈大笑：「你真逗，你看，你一說，牛排就來了。「

他只是想通過牛排來緩解一下，下一句就是他這些日子真實的想法，沒有想到他躲避的服務員又再次端菜出場。他只得悶聲學著金銀切牛排。

還配合著說了一句：「真是好美味啊！「

這樣的言不由衷，離說出內心感受的那一步，異常遙遠。金銀突然看了一下手機，然後把手掌劃過桌面，輕輕拍在他的頭上，他的手指頭厚實，手掌很大，一個手就蓋住了他的頭。

他驚得一動不動，心跳更快，越來越快，越快越痛，來了，那個小人又來了。

金銀：「你也是個男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不過，你看，我們還是挺心有靈犀的，都穿了卡其色的上衣。」

陳醒安看了看自己，又看看他，回應道：「是的，你穿的是夾克，我穿的是毛衣。」

金銀：「那個，弟弟，我也有一件事找你幫忙？」

陳醒安：「什麼事，我可以嗎？」

金銀：「你知道你姐姐的消息嗎？那次李先生作坊的事，表面上她是贏了你，但是看得出來，她不開心，而且，聽說最後他們也沒有買作坊，李先生反而成了你們的顧問。你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陳醒安本能地心裡咯噔了一下，好像本來一步一步踩在雲層里，飄飄然的，結果踩了一空，往下墜。

陳醒安：」我從那次以後也沒有見過她。作坊的事情是他們毀約后，橫力酒業才有機會聘請李先生的。「

金銀點點頭：「還有呢？」

陳醒安：「媽媽本來是耿耿於懷的，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彼得酒業就突然放棄了收購作坊。但是我可以保證，真的她什麼都沒有做。對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她要帶我去歐洲收購一些酒庄，回來重新包裝上市。」

金銀再次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陳醒安：「既然你關心她，為什麼不去找她，看她，問她呢？」

金銀嘆了口氣，說道：「你年紀還是很小，我一直認為愛是一個危險的不利因素，我們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誰也沒有辦法邁出一步。我很怕最終又證明了這一點。我的心想做的，但現實告訴我不應該隨心而為。「

陳醒安開始撥弄沒有吃完的沙拉。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是啊，不應該隨心而為。「

現在這一刻，他決定把對金銀的要說的，要表露的都好好掩藏起來，化為謊言也好，化為烏有也好，總之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