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入局
本來凌俐以為有公司這個殼子做保護的南之易,不管怎樣也賠不到兩億,被田正言一句話點醒,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田正言聲音里有些氣惱:「南之易這個二貨,從來不耐煩管錢,他有什麼收入都交給我在幫他投資、管理。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莫名其妙的七百萬,我可以斷言,這絕對是無中生有的事。」
凌俐一呆:「那這是對方偽造的證據?」
田正言搖著頭否定:「王百萬的水平,絕對不是停留在偽造證據這個層面。我仔細看了看,那三個字,確實很像是南之易本人的簽名,只怕那指印也是真的。而且,從財務報表上看,那些款項也確實都入了賬的。」
說完,他又分析起來:「我推測,是有人搞到了南之易簽字摁印的空白紙張,然後添加了欠錢的內容,這樣半真半假的一份東西,才是最難反駁的。」
凌俐皺起眉頭:「不是可以提請鑒定嗎?只要鑒定出來欠條內容在簽字以後落到紙上,不就可以了嗎?」
田正言卻是一聲長嘆:「看吧,你作為律師都不明白其中的玄機,可見對方來勢洶洶。」
接著,又跟她解釋起鑒定的問題。
首先,他們手上的是複印件,不能提交鑒定;其次,就算他們在開庭后申請對原件進行鑒定,也僅僅能確定落款是否是南之易本人的簽名。
最後,以目前國內的鑒定技術而言,對於文件形成的時間,一般只能精確到以年為單位,而且這類鑒定因受墨水、紙張、保存環境的影響,很難百分百精確。
因此,對於是先有字還是現有簽名這個問題,如果時間相隔不超過一年,那麼,鑒定機構也鑒定不出來。
解釋完這一切,田正言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這個二貨,居然給人這樣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師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讓他背著巨債自生自滅去!」
凌俐卻是心頭一股澀然,垂下頭說:「南老師是無辜的,華易高科陷害他欠債,山崎種業又只能找上他,這兩件事情競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師背黑鍋。這還有沒有講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輕笑出聲:「番茄妹,有些事我不點出來,恐怕你到死都不會明白的。」
聽到田正言有幾分嘲諷的笑聲,凌俐坐得端端正正,選擇性忽略他給她起的又一個外號,一副謹遵教誨的模樣:「田老師,您請說。」
田正言斂去了唇角的笑意,視線越過凌俐看向窗外,聲音悠遠:「這是一個做了五年的局,華易高科和山崎種業,並非出於對立的立場,他們是一夥的。至於為什麼要聯合起來坑南之易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書獃子,目前我還看不清楚,只不過,他們這樣大的一番動作,絕對不會只是讓南之易背上還不起的債而已。」
看凌俐還一副雲里霧裡的模樣,田正言又說:「他們最初的目的,恐怕是要把南之易弄進監獄。還好,人算不如天算,這期間公司法做了修改。否則,只抽逃出資罪這一條,就夠這傻蛋喝一壺了。」
凌俐眼睛望天想了好幾分鐘,才終於捋清他說的南之易差點被追究抽逃資金罪的緣由。
之前公司法的一次重大修改,將註冊資本實繳登記制更改為認繳登記制。修改以後,除非經營範圍特殊的行業還適用註冊資本實繳登記制,其他都改為認繳登記。
也就是說,除了特殊的行業,其他公司可以只認繳,不出資,也不用年年都驗資了,抽逃資金罪這一條可說專門為廣大資本家準備的罪名的適用範圍,也就更小了。
具體而言,原有刑事法律關於虛假註冊資本罪,虛假出資、抽逃出資罪的適用範圍及犯罪主體發生了變化,僅適用於採取募集方式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商業銀行、外資銀行等等,普通公司的股東,不再受這條罪名的追溯。
終於把因果關係參透,凌俐懵了,只覺得靠這一點點的材料田正言就能推斷出這麼多,眼前彷彿閃著刀光劍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她再一次對自己是否能做好這個案子,產生了懷疑。
見菜鳥小律師被他亂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著轉移了話題:「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貨跟我說了什麼?」
凌俐搖搖頭,她跟他們不在一個車,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時候是勸南之易不要犯蠢請她當代理律師。
不過貌似沒什麼效果,她被趕鴨子上架,開始接觸以前她只敢仰望的領域。
田正言一聲長嘆:「他說,如果案子好辦,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擔心;如果案子難辦,他相信你足夠堅韌,在這件事情上必然用盡全力,未必比那些只講利益的精英律師差,只要跑對了方向肯定會是堅持到最後的那個。
如果情況實在太糟糕,案子毫無勝算,與其便宜別人,不如讓你有一個成長的機會,就算他背上巨債,也相信我們不會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給他做一輩子飯了。」
第一次從別人嘴裡聽到南之易對自己的評價,凌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從來都是當面誇你背後捅刀子的,南之易卻是每次都嘲諷她嫌棄她笨,一轉身,偏偏把關係到自己職業前途的官司,託付給她。
田正言微眯著眼睛,繼續說著:「所以,你明白了嗎?他並非一時興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這個傻蛋被算計。雖然很難,卻又不得不做。」
凌俐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只覺得南之易的信任,讓她肩上的擔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頭,給自己鼓氣:「南老師這樣看得起你,田老師這樣耐心地教你,你可不能泄氣!」
見她剛剛還有些慌亂的眼神再一次沉靜下來,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輕笑。
這小番茄,笨是笨了點,可好在心志夠堅韌,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也沒什麼歪念頭,難怪和那傻蛋合得來……
只是,到底成不成的,似乎他還得下點猛料。
想到這裡,田正言忽然收起剛才溫和的笑,滿面肅然:「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並且,給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來,別再像今天這樣心不在焉。」
凌俐微微一怔,馬上點了點頭:「嗯,我明白的,我一定會努力。」
他卻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誠懇而放鬆表情,聲音更加嚴厲:「希望你說到做到,我可從來不相信什麼儘力了但是沒辦法之類的借口,一旦這官司輸了,你就等著律師執照作廢吧。」
凌俐被他突如其來的翻臉和毫不講理的威脅弄得摸不著頭腦,再看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樣,之前因為南之易信任激起來的一腔熱血瞬間冷了下來,一時間又變得毫無底氣。
只是,幾秒后她抬起了頭,回答道:「我知道了。」
聲音雖然細細的,目光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對她的態度很滿意,過了一會兒,聲音悠然:「我暫且相信你的表態,作為回報,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禮好了。」
凌俐嘴巴微張著,表情是顯而易見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樣隨意地坐著,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簡單幹脆的一句:「你就等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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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縷縷稀薄的陽光,透過深灰色窗帘的縫隙照進屋裡,晨間微冷的風從客廳窗戶一角卷進來,掀動了那貝殼做的一串風鈴,悅耳的響動絲絲繞繞鑽進凌俐的耳朵里。
她還有些朦朧的睡意,只覺得這聲音忽遠忽近的,有些惱人。
這些日子她被田大牛抓著,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疲倦到刷著牙都能睡著,實在乏得很。好容易休息休息,不睡個自然醒,怎麼夠本?
卷著被子翻了個身,凌俐還想繼續睡下去,卻忽然覺得身子下沉,接著一陣震蕩,幾秒后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翻滾到了床下。
雖然裹著被子一點也沒摔疼,可這下子讓凌俐徹底清醒過來。
抓起床頭柜上的手錶看了看,已經是上午十點,馬上翻身起來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當以後,凌俐抓起包,匆匆忙忙出門辦事。
因為春節前被搶了包,什麼都沒了,這一上午,她抓緊時間補辦了電話卡銀行卡。之後,到了市中心的通訊城,無視數個低聲跟她說著「要不要手機」的神秘人,徑直到某國產手機櫃檯,買了個新手機。
一切辦理妥當,凌俐苦著臉看著手裡白色的手機,很有些肉疼。
營業廳的工作人員說了,臨時身份證不能參加任何充話費返手機的活動,所以,她只能買個裸機,什麼優惠都享受不到,非常不划算。
噫,要不怎麼說把「兩搶一盜」等嚴重威脅人民群眾安全感的犯罪列為重點打擊對象是對的,有摩托車卻不好好乾摩的師傅這份有前途的職業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搶什麼包呢!
將補辦的手機卡放進手機里,摁著電源順利地開了機,緊接著,一陣陣「滴滴篤」接收到簡訊的默認聲音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