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隨後去找你
蘭公主不肯走,反而巴在天窗口看他。
元魁朝著她淡淡一笑。
這一笑起來,他的面上重現了往日的光彩,鼻尖似乎又嗅到了蘭公主身上的香氣。
又像是他的錯覺。
「我還有事,公主先走,我隨後去找你。」
說著一把合上了天窗,翻身下了懸樑,離開那間牢房。
他繼續在無數船艙之中,尋找軒轅玦的船艙所在。
越往中心地帶走,眼前就越是黑暗,越是陰森地瘮人。
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朝著裡頭搜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感覺,前方很危險。
而這種危險,也讓他興奮而戰慄了起來。
越是危險,越說明,晉王可能就在裡面。
而四周的動靜反而越來越少了,就像船艙裡頭並沒有人似的。
忽地一聲哀嚎,讓他一下子提起了心!
這聲音他並不認得,可直覺告訴他,那是那群死士之中一人的聲音!
無獨有偶,就在這哀嚎聲響起之時,樓上一層的地板上,又傳來了一聲悶響。
這種響聲,像是一具屍體被丟在地上的聲音。
沉悶,厚重,壓抑。
帶著死亡的氣息,和揮之不去的絕望。
他的腦中一瞬間想到——
晉王早有防備,外面的守衛並不森嚴,是有意為之。
這在兵法上,叫做瓮中捉鱉。
可是晉王又是怎麼知道,他們今夜會來偷襲?
元魁來不及多想,抽身後退,往蘭公主離去的方向無聲地飛奔。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黑暗之中,一點寒芒先到,鋥亮的劍鋒呼之欲出。
他下意識朝後一躲,那柄利劍卻不肯容他有片刻喘息,直直追了上來。
元魁連忙提劍去擋,只是半個動作,已經落後了那人一步。
那劍帶著剛烈的殺意,勢不可擋地朝他刺來。
他只能偏過身去,將自己的肩膀送上,擋住了劍鋒的力道。
分明感覺肩上被劃破,卻沒有分毫疼痛之感。
元魁身經百戰,明白這是一把極其鋒利的長劍。
只有足夠鋒利的劍,才能讓被傷到的人,在剛剛受傷時感覺不到疼痛。
而這時間過去之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這持劍之人的力道之深,內勁之厚,足可以配得上這把好劍!
元魁不顧肩上的傷口,反身一劍朝那人刺去。
最好的防守便是攻擊,他明知自己在對方面前落於下風,仍要拚命去傷對方。
高手之爭差在毫釐,他不可有半點鬆懈。
那人卻輕巧地翻了一個劍花,將他的長劍挑開,將那劍氣瞬間化作無形。
元魁有一瞬間的驚慌。
他身為寧王身邊最得力的護衛,卻如此輕易地被人化解了劍勢。
自從斷了胳膊之後,他的力道著實是不如從前了……
「寧王府窮到這個地步了么,連飯都沒給你吃,就讓你出來殺人了。」
那人的語氣木然,反而顯出一種極致的諷刺。
這聲音是陳墨的。
難怪,也就只有陳墨,能夠將他擊敗得不費力氣。
兩人之間不出幾招,他已被陳墨的劍刺得遍體鱗傷,敗下了陣來。
陳墨自覺無趣,朝外頭打了一個呼哨,便有人端著燭火走進來。
室中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元魁一襲黑衣裝扮,只是一條袖管空蕩蕩的,懸在身側晃來晃去。
看起來十分詭異。
陳墨盯著看了兩眼,道:「娘娘身邊的浣紗斷了一條胳膊,這是你賠給她的么?」
原本是賠給沈風斕的。
不過而今想來,賠給誰都一樣。
不是沈風斕,更好。
元魁轉過身來,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他的胸腹中了陳墨許多劍,因為劍鋒過於鋒利,甚至看不出破口。
只能隱約看出,他的夜行衣上,浸濕了好幾處。
那是血浸染出來的。
元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殺了我吧。我知道今夜要想殺晉王,不是一件易事,只是沒想到,敗得如此輕易。」
從眾人的神情來看,想來寧王府僅剩的那些死士,已經全都被殺了。
死士的力量原本就是寧王培養的,先前被衛皇後幾番濫用用來對付沈風斕,損兵折將。
而造成最大損失的,是在嶺南此行。
寧王府中的死士本就剩餘不多,今夜又全軍覆沒在此。
或許,晉王真就是寧王的剋星,是天生的宿敵。
既然那些死士都已經死了,他獨活也沒有意義,不如死在陳墨的劍下,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陳墨對元魁亦有惺惺相惜之感,他嘴上不說,可哪個高手能忍住不欣賞另一個高手呢?
即便元魁斷了一條胳膊之後,武功已經大不如從前。
陳墨也見得他這樣自暴自棄。
「你還是不是個堂堂男子漢?就因為這一遭敗了,你就想死?」
哪怕他被抓起來,最後還是逃不過一個死,與他主動求死還是不一樣的。
元魁反倒有些詫異。
「奇怪,你真的是陳墨嗎?我同陳墨自小一處長大,在侍衛所里鬥了小十年。他可沒有你這麼啰嗦。」
陳墨聽他提起侍衛所的日子,面色一動,眼神似乎柔軟了些許。
「你沒跟對好主,否則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寧王對元魁,哪還有什麼主僕之情呢?
若真的顧惜他,就不會讓他自斷一臂,才肯留他在身旁。
對於一個武人而言,一隻握劍的手臂,比性命還重要。
更不會明知他受斷臂的限制,根本無法執行這次任務,還把他派了出來。
這不是刺殺,這是送死。
「你,你住口。」
利劍的傷口這時才疼痛起來,元魁面色慘白,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是我背叛了寧王殿下在先,他就算讓我死,也是應該的。我不許你說殿下的不是,他沒有錯!」
事到如今,元魁還在為寧王說話。
陳墨近來學著練嘴皮子,自以為頗有成效,此刻卻只覺得無話可說。
也罷,他一心護主,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
陳墨朝底下一揮手,正要命人把他抓起來等候發落,元魁卻強撐著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看在咱們一起在侍衛所的情分,殺了我吧。我這副樣子,難逃一死。即便回到寧王殿下身邊,也不過是給他丟臉的一條喪家犬。我只想死得體面一些,求你。」
元魁難得說出一個求字。
他從前是連自己遜於陳墨,都百般不肯承認的。
為此他廢寢忘食地練劍,就是為了能擊敗陳墨,成為侍衛所中的第一。
到最後,他還是沒能如願。
而今他求死,陳墨反倒遲疑了起來。
他能夠理解元魁的心情,此刻死在他的劍下,已經是最大的體面。
今夜之前,晉王是這樣吩咐他的。
「寧王府的那些死士,無情無義無心,只有野獸一般的慾望。這樣的鬼物,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既然在嶺南,我們已經殺得夠多了,索性今夜將他們殺個乾淨。」
從此往後,死士這種骯髒的東西,便不會再出現。
可元魁他是暗衛,他並不是死士……
「嗤——」
劍鋒入肉的聲音響起,陳墨詫異地低頭一看,元魁已經湊上了他低垂的劍尖。
原來他趁著陳墨不注意,一個用力,便把自己的脖頸湊了上去。
那劍直插入他的喉中,冒出大片大片的血泡來,他嘴角鮮血直流。
眾人沉聲不語,看著元魁口中的血水越冒越多,看著他面孔逐漸失色。
「謝……」
元魁的聲音,幾不可聞。
而陳墨明白,他是在對自己道謝。
倘若不是他的默許,以他的身手,元魁根本沒有機會湊上他的劍尖,更沒有機會讓劍沒入喉中。
這是陳墨與他相識一場,最後的成全。
最後,他沉沉地倒在地上。
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看向西邊的林子裡頭。
那林子里有什麼?
眾人沒有多想,陳墨木然地揮了揮手,讓他們收起了屍首。
眼下不是感慨的時候,虎騎營和龍騎營的士兵匯合,已經攻入了城中。
軒轅玦也已經去了,身邊由蔣烽率領眾侍衛保護,而讓他帶著人在龍船上伏擊刺客。
「刺客皆已死盡,除了留下看守的人以外,其餘人等隨我入京,保護殿下!」
……
軒轅玦率領虎騎營和龍騎營之人,迅速攻入城中,制住了城中幾個重要崗哨的人。
那些都是寧王的人。
而後兵分幾路,迅速朝寧王府圍攻而去。
可在半路上,變故陡生。
不少埋伏在隱秘處的黑衣人,紛紛奮起與他們拼殺了起來。
原以為這一路將暢通無阻,不想這下卻在街頭巷尾打了起來。
那些黑衣人訓練有素,看起來不像普通人,反倒像是士兵。
不知道是城中哪一營的士兵們,受了寧王的收買,竟然秘密潛伏在此。
軒轅玦早有命令,今夜能不流血,盡量不流。
可看眼前黑衣人們的氣勢,這一戰拼殺是在所難免了。
百姓在家中瑟瑟發抖,只覺得刀兵之聲彷彿就在耳邊,令人聽著就感覺到了疼痛。
整座京城,似乎都陷入了這種恐怖的廝殺之中。
軒轅玦親自提劍殺敵,眉頭皺得極緊。
沈風斕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終究還是發生了。
好在這些黑衣人的數量,遠遠不及龍騎營和虎騎營的士兵。
這便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混亂之中,早有人朝著寧王府飛奔而去,向寧王通風報信。
於此同時,一批城中的盜匪賊人,開始趁亂打劫偷竊,借著亂事掩蓋自己的罪行。
因為他們明白,在這種時刻,最後不管是誰贏了,都沒工夫追究他們這些匪徒。
這對他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寧王府中接到消息之後,一批一批的侍衛朝著府外涌去,試圖抵擋住晉王的人馬。
「殿下,沒用的!虎騎營全營叛變,若非先前殿下收買了城防軍在街上埋伏,此刻怕是要打到寧王府來了!殿下,快走吧!」
留在京城中,必敗無疑。
寧王反倒沒有多少慌亂,他雖不知龍騎營叛變的細節,卻也沒有把寶都押在他們身上。
他再信任龍威,也沒有告訴他,自己還收買了城防軍的人。
「走,去哪?」
寧王冷笑一聲道:「眼下晉王的兵力多過我們,往哪裡走能躲得過去?」
那侍衛道:「御林軍的戰力不是虎騎營和龍騎營能比的,殿下何不進宮,難道晉王還敢打進宮裡不成?」
「沒用的,晉王必定知道聖上已經不在長生殿了。他無所顧忌,到時候只要把定國公和那份密詔帶出來,確認了他的儲君之位,便可名正言順把本王當作判賊抓起來。」
封閉長生殿,也只能騙騙那些,不知道真相的大臣們罷了。
寧王忽然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
「快,去把沈側妃帶來,本王知道可以往哪裡走了!」
那侍衛不敢耽擱,著急忙慌地去了沈風斕的院子。
丫鬟一掀錦被,發現被子底下只有枕頭,當下嚇得腿都軟了。
「沈側妃……她,她不見了!」
侍衛站在門外,聽見動靜連忙趕進去一看,床上果然不見人影。
他草草朝室中望了一眼,並沒有看到沈風斕的半點影子。
「糟糕!你們在院子里好好找找,我這就回去稟告寧王殿下,先逃命要緊,還管什麼沈側妃?」
說罷大步朝外走去,七八個丫鬟在一處慌張了起來。
「什麼?寧王殿下要逃命了?那咱們怎麼辦?」
逃命這種事,肯定不會帶她們小丫鬟走的,她們只會被留在寧王府里。
且不說外頭那麼亂,將來清算謀逆之事,她們也淪為罪奴甚至被賣到秦樓楚館……
已經有膽小的丫鬟,嚶嚶地哭了起來。
沈風斕縮在那張貴妃榻上,將自己不小心被月光照到的腳尖,悄無聲息地收了起來。
如她所料,軒轅玦在這個時辰帶領龍騎營眾人反攻京城,說明他現在很安全。
這是她最慶幸的事。
而丫鬟和侍衛們太過忙亂,也沒有注意到她就躲在這張貴妃榻上,借著明暗陰影的掩護蜷縮著。
她仔細聽著丫鬟們的說話聲,試圖從中找到些許線索。
「咱們怕是完了,我在寧王府待了整整十年,才做到二等丫鬟的地步。原以為什麼時候能做到一等丫鬟,也是件光榮的事,現在……」
這話的口氣極其絕望,嚇得那幾個小丫鬟哭得更狠了。
「別哭了別哭了,叫人看見先把你們幾個犯晦氣的殺了!還是找找沈側妃吧,若是能找到她,寧王殿下總是需要幾個丫鬟來照顧她的呀!」
這話說得眾人都停止了哭聲,沈風斕心中一凜,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她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生怕被聽見。
「對,你說的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那個絕望的二等丫鬟立刻興奮了起來,朝著院子里奔去。
「沈側妃一個婦人家又懷著孩子,必定跑不遠的!我若先找到了她,便可讓殿下允許我伺候沈側妃一同逃離!」
其餘幾個丫鬟不甘示弱,紛紛朝著院子裡頭跑去……
沈風斕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分明就躺在這屋子裡頭,卻沒有人發現她,都是那些人因為想當然的心理。
見床上無人還做了偽裝,便認定她已經逃跑了,朝著外頭去搜尋。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她還敢這麼大膽地待在屋子裡頭。
沈風斕正是利用了他們的這種心理,隱蔽在這個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下,沈側妃不知何時逃走了!殿下還是快離開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憑藉那些城防軍的戰力,根本不足以完全抵擋虎騎營和龍騎營。
而今便可聽見,長街之上的刀兵之聲,越來越近了……
「殿下,快走吧!前門已經被龍騎營的人堵住了!」
一個身上帶著血的侍衛,飛快地跑進來,噗通一聲半跪在地上。
他受傷太重,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寧王卻一把將先前的侍衛撥開,「府中戒備森嚴,她身子又不方便,能跑到哪裡去?」
說著親自朝那處小院大步走去,侍衛無法阻攔。
「殿下!」
他在身後大喊,卻只看見寧王毅然的背影。
小院之中,久久搜尋找不到沈風斕的丫鬟們,已經無心再找。
她們悄悄收拾起自己的首飾和包裹,希望能在危機的時候,帶著細軟自己逃離。
外面或許有危險,總比在寧王府待罪來得好。
反正她們找不到沈風斕,寧王是不可能帶走她們了。
沈風斕趁機從貴妃榻上起身,悄悄地朝著床的位置挪動,最後又躺到了床上。
那些枕頭被她整齊地擺到了床柜上頭,用幔布蓋住。
她平躺在被子裡頭,就像方才用枕頭堆砌起來的身形一樣,紋絲不動。
室中唯有這張床,是方才丫鬟和侍衛搜過的。
即便一會兒還會有人來搜,也絕不可能想到,她竟然又躲回了床上。
果然,才沒一會兒,又聽見了腳步聲朝著這處院子而來。
「殿下,殿下!」
竟是寧王親自來了,惹得那些丫鬟們見了他,恨不得飛撲上去。
哪還有心思收拾細軟?
「這屋子內外,和院中各處角落,可都搜尋過了?」
沈風斕並沒有長翅膀,可能怎麼就這樣不見了?
寧王親自走進了屋子裡,那丫鬟忙道:「床上堆了枕頭,沈側妃必定跑到外頭去了,我們便把院子裡頭都找遍了,還是沒能找到她!」
寧王的目光在屋子裡巡視了一番,果然看到床上有一個隆起的人形。
沈風斕聰慧靈秀,拿枕頭代替自己這種事,她的確想得出來。
「那這屋子裡,可都搜過了?」
寧王的目光落在屋中幾處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底下,衣櫃里,屏風后,乃至是……
他看到角落裡頭,有一張不起眼的貴妃榻,隨著月光照射的角度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若非月光足夠明亮,照清楚了這一角,旁人未必能看到那裡有張貴妃榻。
光明之處越是明亮,陰暗之處就越是陰暗。
寧王大手一揮,一眾侍衛進得屋來,把各處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了一遍。
除了那張床。
因為丫鬟們說了,她們看過,床上是枕頭堆砌的人形。
「殿下,沒有發現沈側妃的蹤影!殿下,別管了,還是快走吧!」
侍衛急得不得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寧王還管沈風斕做什麼?
那是晉王的側妃,又不是他寧王的側妃。
即便是他寧王的側妃,以寧王的心性,在這種危急關頭也是可以拋棄的。
蘭公主和元魁,一個是他的親表妹,一個是他最忠心的心腹。
他不也拋棄了么?
寧王的眉頭蹙成了一團。
「就算是死,本王也要同她在一處!」
「殿下,你再不走,就真的沒命再見到沈側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殿下,過去的二十多年你都忍了,而今怎麼就忍不住了?」
侍衛忍不住朝他大喊了一句。
元魁不在,蘭公主也不在,必須有一個人來勸寧王。
可惜寧王沒有半個妃妾,更沒有父母親人能來勸說他。
這侍衛只能冒著觸怒寧王的罪名,忠言直諫,務必要勸寧王離開。
寧王聽了此話,回想起自己往昔的隱忍,不自覺握手成拳。
空氣都靜默了片刻,床上的沈風斕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注意聽床帳外的動靜。
半晌,寧王大手一揮。
「走!」
他終是下定了決心,要先逃離此處。
侍衛們大喜過望,跟著寧王飛快地朝外奔去。
那些丫鬟們忙忙亂亂地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外頭陷入了一片靜默之中。
遠遠的,打鬥的聲響傳來,混合著刀劍的鏗鏘爭鳴。
兩方的人馬在打鬥,她這個時候只能藏好,免得成為寧王手下之人的人質。
更要小心在混戰之中,淪為刀下的犧牲品。
這個小院離寧王府的正房太近了,並不安全,故而沈風斕確認寧王的人走了之後,便慢慢地起了身。
她要退到王府中偏僻的位置,待外頭的敵人肅清再出去。
月光明亮,滿地白霜般地皎潔。
她墊著腳,慢慢走出屋子,朝著正房的反方向而去。
雖是頭一次到寧王府,但王府的規制大同小異,寧王府與晉王府也差不多。
她按照自己腦中的路線走,沒想到才轉過小院的牆角,便被一隻手拉進了懷中。
沈風斕吃了一驚,以為是軒轅玦,驚呼一聲,「殿下?」
那人從牆角的陰影里走出來,面上帶著比月光更冷的霜雪。
不是軒轅玦。
而是寧王。
沈風斕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來。
她沒想到,寧王會在逃生的關鍵時刻,還浪費時間非要帶上她。
「我就知道,你沒有離開。」
寧王帶著人走出小院之時,心中便有預感,沈風斕還在院中。
院外守衛森嚴,她是決計跑不出來的。
只是她到底在哪裡?
他找不到,便只能裝作離開的樣子,在院外的牆角等著。
沒想到才等了沒一會兒,沈風斕果然從院中出來了。
「殿下,放了我吧!你既然不願意把我當人質,又為何非要帶著我離開?」
她不想離開。
她為什麼要離開?
她在嶺南經歷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軒轅玦兩個平安回到了京城。
而寧王卻一心想著要帶她走。
她知道寧王對她有真情,可他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勉強?
沈風斕難得求人,更不會求敵人。
而此時此刻,她蹙著眉頭看著寧王,求他放過自己。
寧王心中鈍痛。
她求他,放了她。
原來一直以來,她不僅不願意和他在一起,甚至到了今日求他放過的地步。
這讓他最後的一絲驕傲,都徹底被踩到了地上。
「抱歉。」
寧王終究沒有答應。
「照顧好她,我們從地道離開,先到驛館中去!」
驛館離寧王府並不近,那條秘道也只有蘭公主和寧王府的親信知道。
現在晉王那邊的人馬全都朝著寧王府合攻,一旦他們到了驛館那處,阻力便會小許多。
到時候再趁亂逃出京城,便容易多了。
「是!」
侍衛們扶著沈風斕,寧王當先走在前頭,似乎不敢再看沈風斕一眼。
他只是隱約聽見,沈風斕喃喃了一句什麼。
「其實你真正愛的,只是被晉王奪走的東西,而不是我……」
……
街上一片混亂,不僅有士兵在廝殺,更有盜匪在到處燒殺搶掠。
靠近京城中心的位置,不知是哪家的大院,已經燒起了大火,竄到了半空中。
這些士兵不會打殺到百姓家中,何況城中心住的都是公侯官家,顯然這是盜匪之禍。
詹世城看得著急,心裡暗怕福王府會出事。
他恨不得立刻殺光這些黑衣人,而後迅速趕到福王府去,看看南青青的情形。
就在一片混亂之中,小巷裡頭,一個頭巾裹在面上的瘦小老婦悄悄跑了出來。
瞧她走的方向,是往城中心而去的。
此刻黑衣人已經節節敗退,退到了更加靠近寧王府的位置。
詹世城瞧見那不怕死的老婦人,眉頭一皺,大喝一聲。
「老人家,快回家去!外頭還有盜匪流寇作亂,眼下不可上街!」
那老婦人一聽這話,渾身抖如篩糠,又躲回了巷子裡頭。
詹世城策馬狂奔,朝著寧王府的方向追趕而去。
此處巷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待確認詹世城走後,那老婦人又從巷子里走了出來,心跳加速。
她沒想到,自己剛趁亂跑出來,就遇到了熟悉的人。
詹世城,那個幫著南青青,讓自己被五個死士輪番欺辱的詹世城。
好在他沒有認出自己來。
老婦揭開了裹著頭臉的面巾,露出了一雙怨毒的眼睛。
正是在秋獵之時,早該死去的汪若霏。
可惜南青青當時沒有下定決定殺她,把她弄到了一處莊子上,後來才命人來取她性命。
這就被她鑽到了空子。
她承諾被派來殺她的人,只要他不取她的性命,她便可以做那人的妻子,乃至是妾室。
那人不過是莊子上的一個屠戶,從來沒見過汪若霏這樣細皮嫩肉的大家小姐,聽她這樣說,自然心動了起來。
「你一個爛貨,如何做我的妻子?就做我的第四房小妾吧!」
那屠戶可是知道她底細的,做妻子自然不行,不過把身子養好了,還是能在床笫上承歡的。
汪若霏為了活下去,自然什麼都答應。
她養好身子之後,與那屠戶交歡了幾次,便設法在他的水裡下了葯。
而後逃出了那處莊子,卻不想又被惡人抓住,把她賣到了邊關的軍營中做軍妓……
她好不容易才從邊關逃回來,現在心裡最想的事,卻不是報仇。
而是回家。
從前竟沒覺得,平西侯府是一處溫暖的所在。
而在歷經滄桑之後,她開始想家了。
哪怕平西侯對她苛刻,哪怕老侯爺萬分無情,哪怕她的兄弟也都親情淡漠……
她還是想回家。
至少,她要靠著平西侯府的勢力,才能有一絲報仇的希望。
若靠她自己,連活下去都未必能……
她一路順著牆角,偷偷地朝著京城的中心地帶而去,路上碰見幾波正在搶掠的盜匪,也都看不上她。
一個又臟又窮的老婦人,殺她都嫌鈍了自己的刀。
汪若霏就這樣順利到達了想到了地方,眼看平西侯府就在眼前,她不禁露出了笑容來。
正要朝家門走去,卻發現侯府的大門的打開的。
她的笑意一滯,很快凝固在了面上。
今夜這樣混亂的情況,平西侯府怎麼會大門洞開?
家家戶戶都恨不得把門戶封死,唯獨平西侯府……
她意識到了不對,順著牆根的陰影靠近了侯府,仔細聽著裡頭的動靜。
並沒有刀兵之聲,只有男子說話的聲音。
「……去把平西侯那老匹夫找出來,還有老平西侯!」
這聲音聽得汪若霏毛骨悚然,她不禁捂住了嘴,順著牆根坐了下來。
能在平西侯府中,稱呼平西侯為老匹夫的,自然不是府中的人。
多半是那些窮凶極惡的盜匪了。
她的鼻尖,忽然嗅到了隱約的血腥味。
她不禁放下了手,細細嗅著這氣息。
的確是血腥味,從侯府裡頭傳出來的。
這麼看來,侯府的護衛和下人,大概都已經死了……
「放開本侯!你們這群盜匪,若要搶便搶,本侯可以把錢財都給你們!」
熟悉的聲音傳來,汪若霏再度掩住了口。
她怕自己一時動情,會忍不住尖叫出聲來。
「哈哈。」
先前說話的盜匪,冷笑了一聲,走上前去把平西侯提了起來。
發覺他身上一股怪味。
「怪不得到處找不到這老匹夫,原來是躲到茅廁里去了!」
忽聽得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個盜匪道:「老侯爺也找到了,躲在床底下呢,哪還有半點威嚴啊,哈哈哈!」
這群盜匪不找金銀財帛,卻費心把平西侯父子找了出來。
緊接著,便聽見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諸位好漢,銀錢都給你們,你們隨便拿。何必殺人呢?何必……」
那是老侯爺的聲音。
在汪若霏的記憶中,這個祖父一直很嚴肅,總是板著一張臉不說話。
沒想到他也有這樣低三下四說話的時候。
還是對著一群名不見經傳的盜匪。
「錢財我們當然也要,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是得先取了你們父子性命,我們才好翻找錢財去!」
平西侯聽見受人之託等語,不禁驚恐了起來。
「你們……你們不是盜匪?是何人派你們來的,何人與本侯父子有這麼大的仇?」
他說著,朝後瑟縮不已,縮到了老侯爺的身旁,父子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
看起來倒有些可憐。
「哼,你自己做過什麼惡事,自己心裡沒有數嗎?也罷,左右你們今日是要死的,就讓你們死個明白!我們是受了寧王殿下的囑託,特意來取你們性命的!」
為首的盜匪說著,一揮手,便讓手下之人提刀而上。
「寧王,寧王……」
平西侯一面念著這兩個字,一面朝後退,就像要把這兩個字刻入心肺一般。
寧王竟然還留了這一手,就算他敗逃而去,也要讓人取了平西侯的性命……
嘩啦。
刀口割破頸部的聲音,依稀還能聽見血噴涌而出的聲音。
而後聽見老侯爺沙啞的求饒聲,緊接著又是嘩啦一聲。
最後,只剩下了鮮血汨汨流動的聲音。
汪若霏蹲在牆外,死死地捂住了嘴。
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走,把上房全都翻一遍。平西侯作惡多端,家中的不義之財想來不少,得趕快,別等軍營來鎮壓,那就什麼都拿不到了!」
府內腳步聲四散,汪若霏趁著這個當兒,連忙從平西侯府的院牆下離開。
可這天下之大,她還能去哪呢?
平西侯不在了,老侯爺不在了。
侯府滿門被屠盡,她已經沒有親人了。
她的雙眼中,充滿了迷茫無助,和死一般的絕望。
良久。
她忽然抬手,把面上的淚痕擦去,重新用頭巾裹住了頭臉。
而後,她的腳步遊魂一般,朝著寧王府的方向而去……
寧王府中。
密道的入口在寧王的寢室,眾人進了密道之後,便把入口封死。
因著行走的腳步過於急促,密道之中又黑暗,沈風斕好幾次險些絆倒。
到最後,護衛幾乎是把她整個人提了起來,才免得她摔倒。
寧王索性接過了她,把她橫抱在懷中。
「殿下,您這樣會消耗太多體力的,讓屬下來吧!」
寧王自然不肯讓旁人抱她,只道了一聲無妨,便繼續朝著密道裡頭走。
沈風斕被他抱在懷中,少了許多磕磕絆絆,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
一直到走到密道中的開闊處,有兩間屋子,沈風斕忽然開了口。
「蘭公主說,她把風翎藏在驛館的隱蔽處,莫非……」
寧王腳步一頓,朝一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
那護衛飛快跑進屋子裡頭,不多時便帶出了兩個女子來。
一個正是沈風翎,另一個看起來像丫鬟,約莫是在此處照管她的。
沈風翎似乎還搞不清楚情況,一眼看見一群侍衛,有些害怕。
待見到寧王懷中抱著沈風斕之後,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朝著沈風斕撲過來。
「二姐!」
寧王朝後一閃,生怕她撲著了沈風斕的肚子。
沈風斕見她無恙,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沈風翎這才發現,她小腹微凸,看起來是身懷有孕的模樣。
她怎麼會在寧王身邊,她不是去嶺南找晉王了嗎?
被關在地道中許久的沈風翎,完全不知道外頭已經天下大亂。
「帶上她一起走。」
寧王朝身後吩咐了一句,繼續朝著密道的出口趕去。
此刻驛館之中,一眾樓蘭使臣正慌亂著,用旁人聽不懂的語言互相交流。
他們真是倒霉,來大周送公主和親,本是一件歡歡喜喜的好事。
沒想到現在把公主弄丟了,京城也大亂了,公主的夫婿人選寧王,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了。
外頭兵馬亂成一片,哪裡是晉王的人馬,哪裡是寧王的人馬,完全看不出來。
他們也只能把驛館的大門關緊,謹防著混戰波及到此處。
「不好啦,有盜匪趁機作亂,快隨我去堵住門!」
不知道是何人大喊了一聲,驛館中駐守的兵士都跑去了前院。
樓蘭使臣們也派了幾個人去打聽,原來趁著今夜混戰,有不少盜匪正在打家劫舍。
他們打劫的還不是普通百姓家,都是朝廷官員的宅邸,甚至還有公侯之家。
驛館里住著樓蘭使臣,還有一些來京城覲見的官員,這身上的錢財都少不了。
說不定也會淪為他們的劫掠對象。
為首的使臣連忙調動起樓蘭侍衛,讓他們隨著驛館的士兵,一同去外頭防守,免得被流寇趁亂打劫。
就在眾人草木皆兵之時,卻聽見後院有響聲。
幾個使臣連忙帶人到後院查看,這才發現,是寧王和他的一眾侍衛。
他們正從一處水井旁邊爬出來,看得使臣們目瞪口呆。
這不是蘭公主上次掉進去的水井嗎?
原來還有這等蹊蹺……
「寧王殿下,您怎麼到這裡來了?這……」
為首的使臣看著他懷中的女子,越發驚恐起來。
「這不是晉王殿下的……」
「先別說這些了。」
寧王把沈風斕放了下來,沈風翎見狀立刻湊了上去,緊緊挽住了沈風斕的胳膊。
她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她知道,眼前這樣的情況,她只有跟著沈風斕才有活路。
沒有沈風斕,寧王是不會管她死活的。
沈風斕看著她緊緊挽住自己的手,不免覺得有些諷刺。
她們姊妹之間,竟到了這等關頭,才有難得的一次親密接觸。
「外頭可有士兵把守?街上可有晉王的人?」
寧王鎮定地提出問題,使臣一開始還有些愣神,後來才反應過來把自己知道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如他所料,驛館靠近京城的北城門,這裡並沒有晉王的人馬。
晉王的人多數還在寧王府的周圍,以及南城門附近,還不足以伸手到此處。
驛館中的守衛無暇顧及他們,更不敢阻擾他們。
畢竟尋常的人,哪裡能知道今夜的勝敗,最後花落誰家呢?
他們正在嚴陣以待,保護驛館里的官員,防止外頭的流寇入侵。
「從北城門出去,那裡的守衛不算嚴密,我們……」
寧王頓了頓,緊接著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朝沈風斕看了一眼。
「去樓蘭。」
京城待不下去了,他就只能往樓蘭去了。
那或許是他唯一的東山再起的機會。
沈風斕卻別開了眼,不再看他。
他既下定了決心,不顧她的意願帶她離開,就別指望能得到她的好臉色。
沈風斕這輩子最恨的,便是被人逼迫。
這一點,他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
為首的使臣當即興奮了起來。
「殿下要去樓蘭?那我們也一起走,路上還可以保護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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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是萬更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