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惡名昭彰的百里九
「林諾雅?是吧?」百里九面無表情,懶洋洋地問。
「嗯。」蓋頭下的人兒極其清淺地應聲。
「唯唯諾諾的諾?」
「不,是『一諾千金』的『諾』。」她認真糾正道。
百里九眉毛一挑:「有什麼不一樣?」
「那你百里九的『九』字是含笑九泉的『九』,還是一言九鼎的『九』?」林諾雅毫不客氣地反問。
百里九不怒反笑,笑聲清朗,身子都忍不住顫抖。然後腳下微頓,變了主意,轉過方向,徑直大步流星地直奔喜堂而去。
路上遇到賀喜的賓客,紛紛拱手道喜,有百里九相熟之人,笑著打趣,不無艷羨。
「齊人之福,九爺果真好福氣。」
也有些粗俗的軍中漢子開些露骨的難登大雅的玩笑,油腔滑調:「九爺,您可是弟兄們心裡的榜樣,輕傷不下火線,今晚衝鋒陷陣,擦亮銀槍,可莫讓夫人們小瞧了。」
眾人鬨笑,不懷好意。
「到時候你們記得找兩個鼓手將戰鼓擂起來,給九爺我加油助威!」百里九得意洋洋地回話,昂首挺胸,絲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林諾雅在琳琅閣待了這些時日,自然知道不是什麼好話,臉上火燒火燎,蜷縮在百里九的懷裡,暗自腹誹,詛咒他百里九現在就立即「英勇地槍毀人亡」。
偏生那男人的心跳就響在耳畔,強勁有力,重如擂鼓,一下一下敲擊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跳也變得急劇,似乎隨時都會跳出胸腔。
將軍府外熱鬧起來,鞭炮齊鳴,喜慶的嗩吶小調澎湃悠揚,一片歡聲笑語。
「少爺!少爺!」管事一路小跑地追上來:「稟少爺,兩位夫人的轎子到了,老夫人讓您趕緊去接兩位夫人進府拜堂。」
百里九腳下不停,頭也不回:「我騰不開身,讓她們自己下轎就是。」
管事有些為難:「少爺,這......這新娘子自己進門,不太合適吧?」
「她們這樣大的精神頭,能風光地繞城一圈,自然就能自己走進我將軍府,沒什麼不合適的。倒是林姨娘在大街上跪了半晌,身子有些不妥。」
林諾雅不由一怔,他竟然全都知道了?耳目倒是靈通。不過,他這樣說道,秦,安兩人不將自己恨之入骨,日後百般刁難才怪!
她向來不怕事,但是也不想一進將軍府就給自己惹事,更不想招惹眼前這位如意「狼」君。
因此,她不得不軟了聲音,放低姿態:「聽聞九爺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怎麼忍心讓兩位姐姐難堪,對爺平白生了誤會?您快些去,莫延誤了拜堂吉時,我自己回房間就是。」
「沒想到我家新夫人竟然這般賢惠大度,捨得將自家夫君推到別人懷裡,堪稱表率,娶妻若此,夫復何求?莫如你我二人先拜堂,她們趕得及就趕,趕不及就算了。」百里九滿不在乎地道。
身後的管事終於忍不住,緊趕兩步,訕笑著提醒道:「主子,爺,這,按規矩來講,侍妾是沒有資格拜堂的,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拜堂。」
百里九腳下一頓,微蹙眉頭,望了一眼懷裡的諾雅,拖長了聲音道:「是這樣啊……」
諾雅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一口氣,忙不迭地點頭如啄米,示意百里九將自己放下來。
百里九唇角微微翹起,浮現一抹戲謔的笑:「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這拜堂嘛,就是要一勺燴,熱熱鬧鬧地才好玩。」
身後的桔梗和管事聞言都一臉黑線,尤其是管事,更是苦了臉。
這位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是自己伺候長大的,他比誰都能摸得清自家這位小主的脾性。老將軍這些年戍守邊疆,不在京城,這位不堪教化的主兒向來不受老夫人管束,指東打西,專門對著干,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蕩子弟。
所以管事心知肚明,自家少爺絕對不是聽人勸,吃飽飯的主。他認定的事情三頭牛也拉不回來,就不敢再勸。
「可是,這......尚書府和侍郎府的顏面?」
「兩位千金十里紅妝遊街,已經賺足了顏面,難道還要我九爺親自三催四請不成?」百里九的語氣里已經隱隱帶了不悅。
得嘞!這秦,安兩府上趕著嫁女兒,可不就是被人拿捏嗎?不怪自家少爺這樣理直氣壯。管事不敢多勸,著急忙慌地跑回去,悄聲向老夫人稟報。
他心裡有些替老夫人頭疼,前兩天還在為了少爺這一荒唐行徑氣得卧床不起,昨個又掙扎著下床,忙裡忙外地操持婚事,現在又添堵......唉,慈母難當啊!
困在百里九懷裡的林諾雅,那一刻,也有些頭疼,小部分的原因是頭上的鳳冠太重了,壓得頭暈腦脹,一多半的原因就是為了這素未謀面的浪蕩公子哥。
她原本盤算得好好的,一旦脫離琳琅閣,就適當地在將軍府里撒個潑,丟個顏面,招惹了老夫人不悅意,遲早一紙休書賞了自己,也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如今,百里九這樣橫插一竿子,在人前表現出曖昧的舉止態度,惹人遐想,莫名其妙,她這齣戲還怎麼演下去?
「想什麼呢?」頭頂的百里九冷不丁地問。
「我在想,你一個人趕三隻羊倒是輕而易舉,只是這拜堂可如何拜?串糖葫蘆么?」諾雅突然想起閣里姑娘打的那個比方,倒也形象。
百里九胸膛起伏,悶笑兩聲:「千軍萬馬,朝廷的百萬雄師,爺都能*得井然有序,區區三個女人有什麼難?」
「你若是為難,我可以不參與?」諾雅好心提議。
百里九搖搖頭:「不可以!若是哪天你伺候得爺高興,爺收了你做正牌夫人呢?還要重新拜堂不成?勞師動眾不說,還勞民傷財。」
諾雅討好地乾笑兩聲,皮笑肉不笑:「諾雅萬不敢奢想。」
「只要爺喜歡,就算是個男人,也照樣抬了做夫人!」百里九語出驚人,說得理直氣壯。
抬你媽的頭啊!林諾雅幾乎脫口而出,你怎麼就不問問我願不願意,就趕著鴨子上架了呢?把我丟在風口浪尖上,將來你拍拍屁股逍遙快活去了,哪裡還會有我的好日子過?
百里九聽著懷裡人咬牙切齒的聲音,暗暗一聲冷笑,胳膊上使力,摟緊了她,向著喜堂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端的是器宇軒昂。
喜堂里,或端坐品茗,或三五閑聊的大都是朝廷命婦,見到新郎官抱著一身鳳冠霞帔的新娘子進來,莫不被新郎官的風華氣度驚了一個愣怔,心裡暗自讚歎:
無怪乎京中多少待嫁閨秀為了這位聲名狼藉的紈絝將軍神魂顛倒,真真是那一等一的俊朗公子哥,氣死潘安,羞煞宋玉,單是那墨筆勾勒的眼梢勾魂兒一瞥,就足以令京城的姑娘們失魂落魄,半月嘴裡嘗不出鹹淡味兒。
就有那好奇納罕的,湊到尾隨而來的賓客跟前,低聲問詢,這九爺懷裡抱著的究竟是哪家千金?待得知情由以後,喜堂里就好比是開水鍋底加了柴,「咕咚咕咚」地冒起泡來。
百里九自顧尋了個惹眼座位,將懷裡的諾雅輕輕地放下來,只感覺她身子羸弱,柔若無骨一般。看來,這女人不白白受琳琅閣老鴇調教,深諳勾引男人的手段,做出這樣楚楚可憐的姿態,欲擒故縱,演得一出好戲。
「諾兒,你身子如今可好些,還噁心反胃嗎?」百里九輕拍諾雅後背,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堅持片刻,等我們拜過堂,你再去好生歇息。」
諾雅正想反唇相譏,以正清白名聲,卻感到後背百里九拂過的地方一震,胸口發悶,不由自主地乾嘔一聲,趕緊用袖口掩了唇,半晌緩不過勁頭。
旁邊案几上有幾碟果子和蜜餞,百里九挑揀了一顆尚有些青澀的金絲橘,三兩下就剝個乾淨,掰了一瓣,從蓋頭下塞進諾雅嘴裡,將她剛欲出口的髒話堵了回去:「吃點酸的鎮一鎮。」
這個時節橘子委實酸,諾雅又最受不得,一口咬下去,忍不住真的想吐了,呲牙咧嘴地說不出話,有意站起身辯駁,卻被百里九按在椅子上,紋絲也動彈不得,只能連連擺手。
喜堂里的婦人們面面相覷,眼底全都閃爍出興奮的探究的光來,或嗤之以鼻,或撇嘴,或嘲諷,向身邊的同伴表述著自己的不屑與清高。
門外喧鬧,人群簇擁著老夫人,如眾星捧月一般,向著喜堂說說笑笑地走過來。眉開眼笑的老夫人一手挽著一個新娘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百里九眯了眼睛,一臉殷勤地迎上去:「娘,您今天頭頂祥雲繚繞,臉上富貴花開,這精氣神三十歲的壯小伙都比不得。」
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滿是不待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祥雲繚繞了?富貴花開了?我這是滿臉烏雲密布!心花「怒放」!」
右手邊身材豐胰的新娘子,輕輕拽她的衣袖,嬌滴滴地勸慰:「母親,不是說好了,不生氣的嗎?此事怨不得少將軍。」
老夫人心裡的怒火「噌」的一聲,翻騰起來,放過自家兒子,狠狠地掃一眼安然端坐的林諾雅:「若是自個成器,也不至於給狐媚勾了魂兒。說到底,還是自己沒出息。」
左手邊的新娘子也不甘落後,輕撫她的心口:「身子骨可是咱自己的,母親,您這樣氣怒,若是再暈過去,有些人豈不正快活?」
林諾雅這時候總算是聽明白了,感情這兩人一唱一和,指桑罵槐的,說的是自己呢。當下就再也坐不安穩,「噌」地站起身來,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