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茉莉剛將速溶咖啡的袋子撕了個口，正準備倒進杯子的時候就看見李敬澤走了進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後者舉了舉手裡的保溫杯：「喝嗎？現磨的。」

黃茉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把杯子遞過去：「有好的當然要喝好的。」

李敬澤笑了起來，他給黃茉莉倒了一杯，仔細端詳了下對方臉色：「昨晚又加班了？」

「哪一年開門紅不加班。」黃茉莉沒什麼表情地呷了口咖啡，「我今天把膠原蛋白的眼貼都帶來了。」

李敬澤對於她這種說啥都能透出一股子嘲諷味兒的調調早已見怪不怪，目光瞟了一眼經理室：「陳總呢？」

黃茉莉把咖啡咽下去，舒服地嘆了口氣：「反正比我走得還晚，具體幾點不知道。」她抬腕子看了眼表，「五分鐘前去了副行長室，和行政那幫小妹妹開會去了。」

「說什麼小妹妹。」李敬澤哭笑不得，「都二十七八歲了，平時見著面都得喊聲師傅。」

黃茉莉挑了下眉，她豎起一根食指晃了晃：「姐姐我下個月36歲生日，記得微信發我一個大點的紅包，空巢老人每年就靠這個安慰下自己了。」

李敬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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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的宋洋合上了手裡的人事檔案，她抬頭看了眼坐在上位的穆廖，目光最後落到了抱著手臂的陳竹臉上。

會議室里很安靜，畢竟宋洋也不是部門管事的人，她領導只派了她過來，具體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陳竹先開了口：「秦師傅的意思是正式員工不夠，公積金的人得我們自己出？」

宋洋有些緊張，她之前從來沒跟個金的直屬領導打過交道，行里對陳竹的評價也都跟和善什麼的掛不上鉤，今日一見，別說和善了，打從進門開始，這位陳總就沒笑過。

「暫時是這樣。」宋洋下意識又去翻人事檔案，她盡量客觀地道，「今年的實習生比往年少了許多，實習期又走了一些，分配給會計和前台之後，的確不太夠用……」

陳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面無表情道：「知道了。」她轉向穆廖，語氣穩重，「如果正式員工緊缺，我覺得招聘外包員工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領導您覺得呢？」

穆廖坐的姿勢並不算多麼端正，神情也很放鬆，他一手撐著下巴，指尖輕點了幾下：「就算外包員工也得行政鬆口才行。」他看著宋洋，「秦師傅應該來上班了吧？」

宋洋突然被小boss這麼一問簡直受寵若驚，現在可是整個DW銀行最年輕最有前途的鑽石王老五坐在她面前，不但鑽石和王老五，他還英俊啊，傳說中移動的印鈔機果然名不虛傳啊！

陳竹看著這小姑娘俏臉一紅就知道要出問題，果然，對方羞澀地「嗯」了一聲就沒了後續，陳竹等了半天，最後只得認命地自己拿了手機撥通行政總監秦庄庄的號碼。

穆廖等她掛了電話才開口，表情有一種看自己下屬碰了個軟釘子的戲謔：「看來是個麻煩？」

陳竹對於自己領導這種落井下石的毛病有些無奈，但還是一板一眼地認真道：「秦師傅最近在休婚假，她的意思是，招聘我們可以直接跟分行HR溝通。」

穆廖盯著陳竹的表情，後者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視，也就差不多幾秒的時間，穆廖攤了攤手，他率先起了身，居高臨下道：「OK，你搞定，我簽字。」說完，他的目光輕輕淺淺地落到了宋洋的臉上，似笑非笑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宋洋漲紅了臉，緊張地結巴道：「沒、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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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茉莉將檢查好的招聘內容遞給陳竹，沒什麼規矩地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這就把爛攤子甩給你了？」

陳竹審著合同，抽空抬頭掃了她一眼：「穆副行都拍板了，也不是什麼爛攤子。」

黃茉莉嗤之以鼻：「他就是借你的嘴發號施令罷了，惡人你來做，他還得個雷厲風行的美名，嘖嘖，不愧是從小混金融圈的孩子。」

陳竹面無表情地扶了扶厚底眼鏡：「背後非議領導，當心行政扣你5S的分。」

黃茉莉切了一聲：「老娘年年部門業績拿A，100塊錢而已，讓他們扣好了。」

陳竹對於黃茉莉這種刻薄嘴炮早就翻著花樣地聽膩味了，她批完了手頭上的合同，順便把招聘啟事發給了分行HR，叮囑對面這個星期聯繫外包公司把人找來。等全都做完，辦公室里的黃大仙還是沒走的意思。

「今兒不用加班了。」陳竹起身去倒咖啡，「昨天太辛苦了，知道你心裡怨氣重。」

黃茉莉涼涼道：「我哪敢啊。」

陳竹喝著咖啡的動作頓了頓，她嘆了口氣，決定關心下同事的私人生活：「說吧，今天又要相親什麼極品了？」

黃茉莉陰沉著臉，她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自暴自棄道：「不說了，說了比痛經還難受，走吧，吃飯去。」

DW的銀行食堂就在大樓的後面，自己請的炒菜師傅，味道與樣式都很豐富，最重要的是早中晚三餐全包，加班到十一二點還有夜宵，用行里流行的一句話說就是：「包消夜的公司，不加班都不好意思。」

今天難得不用加班，陳竹和黃茉莉還是決定蹭了晚飯再走，兩人一個是不想去相親，另一個家離得遠自己單住，與其花大功夫燒，還不如直接公司解決了方便。

「我真羨慕你啊。」黃茉莉飯量小，吃了半碗就擱了筷子，「家裡都不催。」

陳竹把盤了一天的頭髮放了下來，她喝著湯，怕霧氣蒙了鏡片，順手也把眼鏡摘了。

黃茉莉盯著對方的臉。

陳竹有著一張乾乾淨淨的面孔，但這張面孔上的五官卻又完全不寡淡，她沒有化眼妝，低垂的睫毛長而分明，眼尾線條精緻又溫柔。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張極美的臉。

但似乎又美得太過安靜，往往被人忽略。

黃茉莉突然道：「你今年30了吧？」

陳竹點頭，她一下工作就完全換了個人似的，所有節奏都變得拖拉笨拙了起來。

黃茉莉不死心地又問了句：「沒人追你嗎？」

陳竹半張著嘴，因為深度近視的原因，她的眼神幾乎是沒有焦距的，瞳仁的顏色也很淡，像一顆琥珀色的酒心糖。

似乎是在消化黃茉莉這個問句的意思，過了許久，陳竹才拖拖拉拉地給了答案：「沒有。」

黃茉莉撇了撇嘴，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瞎比別人瞎更可怕……」

「？」陳竹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才認真道，「我也就600度近視而已，還沒到瞎的程度。」

「……」黃茉莉嘆了口氣，「算了，你吃飯吧。」

頓了頓，她似乎終於有些忍無可忍地道：「還有，你能好好握筷子嗎？你這個姿勢真是又笨又丑！你已經三十歲了，不是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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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澤基本上都是每天部門裡第一個到銀行的人，清掃的阿姨看到他都要比一般人熱情：「小李啊，今天又自己帶早飯啦？」

「早安阿姨。」李敬澤規規矩矩地打了招呼，他生性有些靦腆，說完話就一個人躲進了茶水間，將帶來的便當盒和保溫杯都拿出來。

黃茉莉人還沒進辦公間就已經聞到了濃郁的咖啡香。

「小媳婦啊。」黃茉莉撐著門打趣李敬澤，「我們小媳婦真是太賢惠了~」

李敬澤被她貧得尷尬，奈何嘴笨得連反駁都沒力氣，乖乖給黃大仙倒了咖啡，一抬頭，又正好看到陳竹走過茶水間。

「陳總。」李敬澤叫了一聲，「要不要喝咖啡？」

陳竹轉過頭，李敬澤才發現她在打電話，乾脆利落地比了個送進來的手勢，陳竹已經旋身進了經理辦公室。

黃茉莉捧著咖啡杯感慨道：「進入暴走模式果然不一樣啊……」

「？」李敬澤沒懂，「什麼暴走模式？」

黃茉莉意味深長道：「你和她下班處個一小時就知道了，她上班的時候我懷疑是開掛的。」

李敬澤琢磨了半天也沒懂開掛的意思，他端著保溫杯進了經理辦公室，陳竹掛了電話抬頭掃了他一眼。

「昨天的徵信報告都整理好了？」陳竹將咖啡杯遞給他。

李敬澤點頭：「表格都做好了，我剛把今天要的放款金額報給了分行，中午之前能下來。」

陳竹：「中午太慢了，以後每隔兩小時催一下上面風控，你來不及讓小馬去催。」

李敬澤趕忙答應道：「好的。」

陳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起身道：「去通知下，都來會議室，八點半早會。」

陳竹的個金團隊總共有二十來號人，客戶經理六個，貸后管理三個，風控和審批經理兩個，前台和錄入加起來六個，另外剩下三四個則處理一些檔案歸類整理和日常物品申請，在像DW這種私人銀行里，二十多人的支行團隊絕對不算小，連續幾年他們的業績都能與分行平起平坐，陳竹的壓力可見不小。

在黃茉莉彙報完上個星期的樓盤貸款后，陳竹的表情仍舊沒什麼變化。

她食指敲著桌面，示意李敬澤繼續發言。

「上個月銀監過來檢查徵信，我們是全A，無查漏項。」他說完，帶頭鼓了下掌，「恭喜各位。」

幾個客戶經理都笑了，氣氛總算是輕鬆了點，黃茉莉瞄了眼陳竹，發現後者仍是不為所動，雙手抱著胳膊。

「不過。」李敬澤話鋒一轉，「後台風控我們昨天被分行退下來了三筆。」他看向錄入的幾個年輕職員，表情難得有些嚴肅，「材料我檢查了並沒有問題，而是錄入出現了失誤，需要反省。」

「劉浩。」陳竹突然點名道，「三次中兩次都是你，如果下次再犯，自己去輪崗吧。」

被批的小孩兒茫然地抬著臉，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就連黃茉莉都有些不適應地稍稍坐直了身板，感覺頭頂像被個氣泵壓著一樣。

陳竹淡漠地掃了一眼坐下所有人，並沒有刻意提高音量：「我們去年開門紅總成績是3000萬，今年下的目標是5000萬，現在時間過去一半了，你們自己看看完成了多少。李敬澤的風險控管就是大家的目標和榜樣，如此關鍵的時候還在錄入方面扣分，你來上班帶腦子了嗎？」

劉浩顯然太年輕，臉漲得通紅地坐在座位上，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慌亂的手足無措感。

「如果這個星期再犯同樣的錯誤。」陳竹盯著他，冷冷道，「下個星期你就自己去輪崗吧，聽到了沒有？」

眾人：「……」

黃茉莉百無聊賴地靠在衛生間門口的牆上，她看到李敬澤出來的時候努了努嘴：「還在裡面？」

李敬澤無奈地點頭：「去年剛畢業，承受能力還是差了點。」

黃茉莉不屑道：「怪不得我嫁不出去了，男孩子這點罵都承受不住，以後跟老婆吵架怎麼辦。」

李敬澤失笑道：「黃大仙，你這嘴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是毒，毒還有甜的呢。」黃茉莉怪模怪樣地捧著臉，「陳總可不一樣，那絕對是把刀子，老扎心窩了。」

李敬澤連連擺手：「行行，怎麼樣都說不過你。」

黃茉莉還想接著損，眼角餘光突然看見小馬在走廊口探頭探腦。

「黃師傅。」小馬虛喊了一聲，「HR帶人來了。」

黃茉莉挑眉，心想這次還挺快嘛，嘴裡吩咐道：「帶人去會議室……」「等著吧」三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黃茉莉就看到小馬身後跟著的人。

同樣看到來人的還有李敬澤。

他與黃茉莉對視了一眼。

這下好了，小媳婦和黃大仙都從對方的表情上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三個字。

「什麼鬼？！」

個金：個人金融管理部門，部分規模小的銀行此部門可與銀行信貸科合併，管理一切貸款事宜。

徵信報告：徵信報告分為個人信用報告以及企業信用報告，是由中國人民銀行徵信中心出具的記載信用信息的記錄。

風控：風險控管，一般指部門，對每一筆貸款進行風險預估。

貸后：貸后管理，貸款發放后的後續管理，例如催款、調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