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鄉村舊事(二)
那天晚上,夜裡有人敲門,說是隔了兩個村子二泡子屯的劉大有打獵下夾子夾死了一隻黃皮子,被迷住了,在家裡面說胡話撞牆還要拿斧子砍死自己,被家裡人捆住了,來找我奶奶「救命。」
那天晚上下著小雨,天很冷,我奶奶本來不準備帶我去,讓我在家睡覺,可是我在敲門的時候已經醒了,不敢一個人睡,說什麼也要跟著去,我奶奶只得讓我穿上衣服跟著去。
劉大有家好像挺有錢的,是什麼萬元戶,那個來找我奶奶救命的人是他哥哥,開著一輛當時在農村很拉風的東風四輪拖拉機來,奶奶拿被把我們倆個圍在一起,抱著我坐在後面的車斗里,一路顛簸著到了二泡子屯。
我記得劉家就在屯子邊上,家裡是當時很顯眼的三大間鐵皮蓋房子,有很大的大門,很長的院落,還沒進門的時候,我奶奶在道邊里站了一會兒,我半夢半醒的我睜開了眼睛,看見遠處無數的眼睛盯著這邊瞧,嚇得哭了起來,「眼睛!眼睛!好多眼睛!」
「別看!進屋!」奶奶把我藏到了懷裡,嘴裡叨叨著「什麼冤有頭債有主,幾十年的交情了別嚇我孫女。」
那個劉大有的哥哥應該叫劉長有的,聽我這麼一說也嚇得一哆嗦,趕緊開門讓我們進去。
劉家的房子還是農村的結構,一進門是廚房,左右各兩個大鍋,東邊的煮人吃的飯,西邊的煮豬食、狗食、雞食之類的。劉大有就在西屋後面的小屋裡捆著呢,我奶奶沒敢讓我看他,把我交給了劉大有的老娘抱著。
我眼睛盯著奶奶,不敢離開,忽然看見兩道黃影一前一後的跟著我奶奶進去了。
裡面傳來一陣又一陣滲人的哭嚎聲,可我不覺得害怕,心裡還在想著那兩道影子是什麼,一扭頭,瞧見有一隻黃色的小動物,眼睛黑溜溜的,鬍子長長翹翹,鼻樑子上有一條白道,整個身子瘦長瘦長的,像是人一樣的站在劉家的灶台邊盯著我看。
我笑嘻嘻地對它揮了揮手,它似乎是嚇到了,跐溜一下子鑽到了灶坑裡。
「你們可別燒火啊,灶炕里有黃老鼠啊。」我笑著說道,又把劉家的人嚇了一大跳,一屋子的圍觀群眾都躲到了東屋。
過了很久,應該是我打了兩個盹之後,我奶奶終於開了東屋的門,坐了下來,劉長有先敬了杯酒給我奶奶,我奶奶白了他一眼,「肉呢?老子要吃雞。」
「是!是!買了燒雞呢。」一個女人趕緊的拿了燒雞過來,我奶奶盤腿坐在炕桌邊,一口雞肉一口酒的吃喝了起來。
我本能的想要坐到她旁邊,又覺得有些害怕,燈光影一照,奶奶的後面似乎有尾巴甩來甩去的。
抱著我的劉家老太太小聲問我,「你咋不去你奶奶那裡。」
「奶奶有尾巴,不是奶奶。」
劉家老太太當時就噤聲了,抱著我不敢言語。
「給。」「奶奶」看了我一眼,撕了只雞腿給我,「這回有沒有味兒?丫頭片子!嘴夠刁的。」
當時的我就是一個吃貨,眼裡只有雞腿,哪還記得恐懼,快速爬過去接過雞腿,想了想坐到了「奶奶」旁邊,安靜的啃雞腿吃,不管怎麼樣,在幼小的我心裡,給好吃的的人,都是好人,「好吃。」
「奶奶」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可扭頭瞧著劉家人忽然臉就沉了下來,「本來呢,就是一命抵一命的事兒,可鄭家大妹子來了,非要說情讓咱們說道說道,那就說道說道,我那小孫子不爭氣,貪嘴,上了你們的套子賠了命,我也只要劉大有的命,與旁人無干。」
「老仙兒!老仙兒!您開恩!您開恩!劉大有孩子還小呢,最大的才十歲,他要是沒了,誰來養活這一大家子人!您開恩啊!開恩啊!」劉長有求情道。
「我開恩?我大孫子還了陽!我就開恩!」「奶奶」重重地把酒盅摔到了地上,酒盅在水泥上摔得粉碎,酒水撒了一地。
我嚇得一哆嗦,喊了聲,「奶奶!」可是奶奶低下頭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抬起了頭,我看了她一眼又叫了聲,「奶奶。」
奶奶摸摸我的頭,瞅著劉家一家人說,「死仇,解不了,本來人家還要一換十,我好說歹說只要大有一個人,預備後事吧。」
說完就帶著我,坐上來時的車走了,到了我家裡剛一關上門,劉長有就跪下了,「老太太,真沒別的法子了嗎?我就這麼一個弟弟,實在是不忍心……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連省城的人都來找您,這世上沒有您破不了的事兒,您劃下道來……我就是傾家蕩產也……」劉長有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紙包,裡面裝滿了大團結。
「你這孩子,何必呢!剛才在你家的時候耳目眾多我沒敢說,這事兒不是不能破,只是……不好破!破了你家的事,我要費十年的功力。」
「您老多費心!您老多費心!我跟大有姥姥家就在這屯子,您也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您跟我親媽還論過姐妹……」長大之後的我才明白,劉長有和劉大有不是那個抱著我的老劉太太親生的,是繼子。這哥倆的媽是生老三的時候難產死的,一屍兩命,後面娶進門的是兩人的表姨,對他們兄弟倆個雖不至於打罵,可也稱不上多好,劉家兄弟長大之後更是明確的說了家裡沒錢給他們哥倆娶媳婦,為了能娶上媳婦,哥倆先是去城裡學徒做小工,後來又成了大工,再後來用攢的血汗錢包了磚廠,總算髮達了起來……后媽也轉了臉色,對這哥倆比「親生的」還要好。
許是因為母親沒了的緣故,他們對生母這一枝的親人並不親,如果不是求到我奶奶,也未必會提起這段往事。我奶奶似是有所動容,可收他錢的動作更利索。
我奶奶閉著眼尋思了很久,手指不停地掐算,過了許久長出了一口氣,「明日子時,你拿劉大有的一套常穿的衣裳包著松木雕的小人兒,小人兒身上用他的指尖血寫上他的生辰八字,買個棺材把小人兒釘在棺材里,餘下的供果牌位都跟普通人家死人一樣,讓劉大有洗個澡,換上你的衣裳,頭天晚上夜半子時趁黑遠遠的走了,你們家對外要說他是橫死的,聽明白人說不能讓人看見屍首,不許外人看棺材,今個兒初七,七不出八不埋,初九你們家把他葬到祖墳里,記住了,只當他是死了!不能往外露出一句!劉大有二十年內不能回鄉,一旦回鄉……以一賠十!」
「誒!誒!謝謝!謝謝您!」劉長有把錢塞給我奶奶,就抹著眼淚跑了。
我奶奶抱著我進了屋,解下了褲腰帶上的鑰匙,把錢放到了錢匣子里。
「奶奶……」我擔心地看著奶奶。
「沒事兒,老劉家錢太多了。」說完奶奶就笑了,「惹眼啊,人眼紅,鬼神也眼紅啊。」
第二天,奶奶把家裡的雞全都裝進了籠子裡帶進了山,對外人說是賣了,可我知道,她沒賣,山裡怎麼會有人買雞呢?
農村有點事兒都是見風傳的,也從來沒有什麼不透風的牆,劉家的事後來在我們當地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還有人編了個後續,說劉大有老娘死的時候沒忍住回家了,還沒走到村口就死了,劉家的人也死了好幾個。
實際上——劉家在幾年後開始有人傳說劉大有沒死的時候就舉家搬走了,連祖墳也遷走了。只留下破敗的鐵皮蓋房子,為傳說增添了一抹「寫實」的色彩。
也許是那次受了驚嚇的緣故,我從那時起,就時常能看見自家的不速之客,每次和奶奶說,奶奶都只是笑笑,有時候說不要嚇著孩子,晚上來之類的話。
農村夜長,奶奶經常給我講一些故事,比如黃皮子是怎麼來的等等,這些故事與坊間傳聞多有不同,比如它們也不是無所不能,它們也有七情六慾的,有一條我記得特別清楚,「這黃皮子可憐啊,化形得靠人的點化,好不容易修練到了化形的一步了,就會穿人的衣裳,戴人的帽子出現在人的面前,見到它的人呢說一句『這黃皮子真像人。』它就成了,要是見到它的人使壞說一句『這黃皮子哪有一點人樣子』,它就永遠也化不了形了。」
「那狐狸精呢?」我那個時候正在痴迷動畫片悟空傳裡面的小狐狸。
「狐狸化形就簡單了,它們啊,修練到了化形的時候,就在月圓之夜去墳圈子裡找人的頭骨頂腦袋上,那人長什麼樣呢,它就化什麼形,狐狸精著呢,專挑長得好看又年輕的的美女啊,美男啊,有些頭一百多年就相中人家了,把頭骨藏起來,等著用的那天……要不怎麼說狐狸精無論男女生得都好呢。」
「黃皮子生得就不好嗎?」
奶奶笑了笑,「一般吧。」
後來我才知道,哪裡是一般,如果純比顏的話狐狸精就算有美醜差距那也是因為各人品味不同和時代差異,黃皮子嘛……宋小寶那樣的在裡面都是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