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54.第五十四章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到底越來越不好過。

南海的鮫人實在不適應北境乾冷的天氣,瑤姬的病起起伏伏卻總不見好。她纏綿病榻時昏昏沉沉地總做各種各樣的夢,時而夢到自己同蚩尤少時在南庭讀書之事,時而又會夢到尾生抱柱而死時的大雨和琴師死時噴濺到她臉上血珠,而到後來,這些都會被夢境里張著血盆大口長得像老虎的魔獸吞食。

瑤姬醒來時,外頭風雪還是很大。

這座行宮如今空曠得很,女眷都已遣散,留下的宮人安靜得彷彿並不存在。只那名曾在第一日的洗塵宴上主持宴席的老宮人對此略有微詞。

「殿下,你太縱著那鮫人了。不說其他,只殿下自南海搶回她這件事,只怕她一直懷恨在心。後來更有百鳥城之事,此女斷難容於殿下。」忠心耿耿的老宮人殷殷相諫,蚩尤卻依然故我。

老宮人深深俯首,道:「殿下,你便是不體恤老奴的心意,也該體恤娘娘的苦心。這麼多年自我放逐,如今不顧自己安危在身旁養了心懷怨懟之人,他日若是受了傷,娘娘該傷心了。」

蚩尤眉頭一動,想起阿屠,便問:「她……還好嗎?」

老宮人激動地抬起頭,道:「殿下,娘娘她這幾年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殿下。殿下便是不願按照娘娘指的路走,也不該一直避而不見。」

原來,阿屠同檮杌母子不合。自阿屠嫁入北方天庭,她便與九黎斷了聯繫。蚩尤也只知檮杌不肖,不得玄帝之喜,后墮為魔獸之事。

蚩尤便揣摩著檮杌同阿屠之間的關係沉吟道:「她指的路,只怕未必適合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無需旁人指點。」

「但娘娘讓老奴來照顧殿下,老奴見了於殿下有害的人事,便有責任指出來。」

蚩尤撐著下巴笑了笑,道:「是,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指出來是一回事,我聽不聽是另一回事。再說這些年我同這些妖女鬼混,也未見你攔住。如今我要收心了,你倒反而擔心起來。」

老宮人道:「殿下這些年遊戲紅塵,老奴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然而那些女子再不好,她們亦不會害殿下。只是那鮫人,終究是變數極大。我聽聞,她之前本有心愛之人後來卻因了她同殿下這樁婚事而死。鮫人最是痴情,只怕她不會輕易忘記。」

蚩尤愣了愣,道:「那是我同她之間的事,不必你來操心。」

老宮人抬首欲言,見了蚩尤臉色,終究還是住了嘴。

這番話傳到瑤姬耳中時已變了樣子,那時瑤姬正裹著狐裘在窗前看落雪,聽到侍女說有宮人向殿下進言,為一個心懷叵測之人空置如許多宮室實在不智。

心懷叵測這一句,還是多問了一句才問出來的。

聞言,瑤姬摩挲著手上那塊玉簧,道:「做人又何必時時聰明著,偶爾做些不智的事,反而有趣。」

然而她想著,真正的阿仞同真正的檮杌之間,要說血海深仇也不為過。如今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若說自己對蚩尤無怨,只怕也無人信。

但既是旁人,瑤姬自然不放在心上。她現在是在擔心蚩尤。蚩尤如今咬人,差一點便要見血。那時著實把她駭住了,如今他已有兩日未出現在自己面前。

侍女見了瑤姬望著窗外端靜的臉,不由替瑤姬反駁道:「夫人明明如此掛心殿下,那些人如何還能污衊您心懷叵測。」

在她看來,殿下同新夫人感情好得很,前日她服侍夫人梳洗之時,還見到她脖頸里曖昧的紅痕。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瑤姬,又道:「怕是有人故意嚼舌根,在殿下面前挑撥,故而殿下才兩日未踏足此地。」

瑤姬轉過頭來,卻問了旁的問題:「你們殿下,從前脾氣也這樣暴躁嗎?」

侍女請罪道:「奴婢不敢妄議殿下是非。」

瑤姬道:「你只同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那侍女便猶豫片刻,才道:「殿下從前奴婢不敢說。但自夫人來了后,殿下持重寬仁了許多。如今殿下不大發脾氣,卻更有威嚴了。便是大人們常說的不怒自威。」

那樣看,蚩尤的心性應比檮杌好了許多,實在不像是能墮魔的性子。然而他的嗜血之欲,確實是越來越強了。

瑤姬想著,這樣不是辦法,便對侍女道:「你去請殿下過來,我有事要同他說。」

侍女點了點頭,道:「奴婢定不辱使命,讓殿下來看夫人。」

然而瑤姬看了一下午的雪,卻到底沒有等到蚩尤。

侍女跪在地上請罪,道:「殿下已閉關,令我等不可打擾。」

蚩尤這個逃避的法子還真沒什麼新意。瑤姬沉吟片刻,道:「你起來吧,此事不怪你。」

她歪在榻上,手中看著那玉簧,想著這一關該如何過。

晚上又被夢魘住了。

夢中尾生的面目清晰地就在她面前,大雨滂沱,他的目光卻又如實質觸到她的臉上,他問她,為什麼要失約,為什麼不來。

瑤姬想解釋,但是嘴裡彷彿被塞了什麼東西,一句話都說不出。

尾生看著她,周身忽然裹了起了強大的怨氣,那怨氣在夢中攻擊著瑤姬。瑤姬被那怨氣扼住,拖入深淵……

醒來時便看到了蚩尤。

他的眼睛越發紅了,隱隱閃出妖異之感,他握著瑤姬地說,輕呼道:「瑤姬,你醒來好些沒有。」

瑤姬愣了愣,抱住他,道:「我夢到了尾生。」

蚩尤僵了僵道:「這還是你第一回主動投懷送抱,真希望不是因為害怕。」

瑤姬聞言,氣道:「你不知道……他……」

蚩尤輕撫著瑤姬的脊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鬆一些。」

瑤姬把自己跟蚩尤分開一些,深吸了一口氣道:「他對我……他對阿仞有怨。」

蚩尤眉頭一剔,道:「我知道。」

瑤姬冷靜下來,自失一笑道:「我以為我對他有愧,此事便到此為止了。我不曾想過,他如果不原諒阿仞會怎麼樣?」

人總以為道歉了便一定會獲得原諒,犯下的失誤心懷愧疚便可揭過不提。卻不知,若對方不原諒,應該怎麼辦。

蚩尤頓了頓,道:「這個人……因守諾言抱柱而亡,卻也實在,太過偏執。」

偏執的人往往容易走岔道。方才,瑤姬被夢魘住,若不是他不放心過來看一看,只怕她的元神就要被拖死在裡頭了。

鮫人的這段記憶,實在是兇險得很。

瑤姬想了想,道:「他對阿仞有怨,方才在夢裡,那份敵意是切切實實的。只怕以後都要不得安歇了。」

蚩尤道:「你原來吃了冉遺魚,本不應再受夢魘所困。只是在這裡,這具身體不是你的……過些時日,我便讓人再去抓些冉遺魚來。」

瑤姬點了點頭,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說閉關去了嗎?」

蚩尤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不放心你。」

瑤姬道:「哦,原是這樣才半夜偷偷出現在我房中。」

此時她竟拿此事揶揄蚩尤,再沒見過拆橋這樣快的混蛋了。

蚩尤於是便道:「殿下原來是不想見到我。」

瑤姬看了他一眼,認真道:「沒有。」

蚩尤追問了一句:「沒有什麼?」

沒有不想見到你。

然而瑤姬就是抿了唇,只道:「好話不說第二遍!」

蚩尤攏了攏她的發,道:「好,那我便在這裡,看著你睡。」

瑤姬猶豫了片刻,道:「要不要一起睡?」

這話說出來,她臉都紅了。一旁夜明珠的光照著瑤姬緋色的臉頰,少女嬌羞的臉色彷彿藏著無窮的意味。

蚩尤一愣,笑道:「不必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看著殿下,魑魅魍魎皆不可靠近。殿下快睡吧,這幾日在生病,夜裡再睡不好,身體更不容易好。」

以後有的是機會這句話可比瑤姬的臉色還要直白。

瑤姬一時被他鎮住,便只得躺下,道:「我還真從來沒想到,有一日你我會是這樣的光景。」

蚩尤替她掖了被角。淡淡道:「我也想不到,少時把我吊在樹上的小姑娘,他日我會替她掖被角。」

瑤姬看著他,道:「你那時候實在欠打得很。」

蚩尤道:「那現在呢?」

瑤姬抿唇笑道:「現在好一些了。」

「只是一些?」

「再加一點點吧。」

……

「我睡了。」

「好。」

良久,瑤姬睜開眼對蚩尤道:「夜明珠太亮了,晃的人睡不著,你幫我拿下來。」

蚩尤便領命把那盡職盡責發著光的夜明珠拿了下來。

待拿下夜明珠,蚩尤方坐定,便覺得唇上似觸到了什麼柔軟之物。

似蝴蝶一般一觸即離。

蚩尤無聲笑了笑,道:「下回殿下不必拿夜明珠說事。你若想親我,你同我說一聲便可。沒有不送上門來的道理。」

瑤姬閉了眼裝死。

蚩尤便也不再擾她,看著她入睡,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他進入此間見到瑤姬被夢魘住的情景。

她的周身,浮著黑氣,那絲絲縷縷的黑氣包裹著她,蚩尤看的觸目驚心。

那個凡人的怨念竟然如此大。

他差點就帶走了瑤姬。

一想到這裡,他就一陣后怕。

幸好,讓他后怕的事到底沒有真正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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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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