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另面紅鶴
竇扣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走上這樣一條不平凡的路,在竹山時,只是想著能下山看看爺爺口中的皇宮,嘗一嘗糖葫蘆的味道,逛一逛氣勢恢宏的京都,也就心滿意足了。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滿腦子想著怎麼突破封印,怎麼找到季大哥和藍姨,怎麼才能讓紅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嗜鬯進來,還有桓翁,怎麼才能聽他說話不犯困。
這一個多月以來,嗜鬯確是來看過竇扣好幾回,不過也只是問她可有吃飽穿暖,過得適應與否之類的,礙於紅鶴每次都在旁邊,她只能含糊帶過。其實她很想跟嗜鬯抱怨,自己越來越覺得悶,宮中連她就四個人,每天千遍一律的生活模式,刻板的紅鶴,說話煩悶的桓翁,不出大殿的大叔,也再沒有看到他在樹下彈過琴。
這日竇扣像往常一樣在太慧殿中無聊翻閱,上次讓桓翁尋的《巫經》一直沒有結果,桓翁說以前戚沐良會把一些藥理書籍分開放在一處,只是殿內書籍眾多,要找出來可是要費些時間的。
廟裡老爺爺給的衍息心法一直沒有細看,現在手中拿的正是這本,竇扣跟著書中所寫:盤坐寧心,松靜自然。唇齒輕合,呼吸緩錦。手須握固,眼須平視,收聚神光,達於天心。進入泥丸,降至氣穴。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氣暖,腎如湯煎。氣行帶脈,煉己功全。精氣若有自行走動之兆,此乃關鍵之時,立即引此精氣行走帶脈。帶脈打通且順暢之後,丹田氣足矣。
一輪下來只覺全身通透舒暢,心情平和,其餘感受不到什麼特別之處,竇扣想憑意念激發出體內光束,卻怎都徒勞,不知是她還未領略書中要領,還是這根本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修身養性之書而已。
「你體內有封印,自然是無法控制靈力的,它能救你於危難足以見得你與尋常生靈不同。此書確實有助於控制修行初期因雜念所產生的心脈逆氣,不過對於你來說,它就只能助你修身養性而已。」
桓翁不知進來多久了,一面掃掃灰塵,一面抽出架上的書,看了一眼又放回去,看得出他還在為竇扣找那本《巫經》。
「謝謝你,桓翁。」
「如今沐良在凡間都如我這般年紀了吧,對藥理還是如此固執呢。」
「你怎麼知道……」
「當年他倆交情不錯,不難猜是嗜鬯讓你找的,而且這書也只有沐良會看。」桓翁把一卷縑帛放在竇扣面前,又說道:「這卷《萬魔錄》記載了關於魔界的許多事,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
「魔界的人都很厲害嗎?」竇扣隨口問道,上次看嗜鬯一對一都打不過他們。
「魔人修鍊皆以吸食人的精魂或生靈內丹為主,對提高自身功法效果迅速,同樣的時間,比修仙之人汲取天地靈氣要勝出一些,而且魔人陰險狡詐,所以兩方對戰時,仙門之人往往輸於魔人的詭計中。」
竇扣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反正大概意思是魔人善使詐,即使打得過也要當心。不過未免想太遠了,她現在連一點仙法的皮毛都不會,怕是隨便一招就把她弄得跟上次婦人手裡的小孩一樣了吧,更別說要去魔界救人了。
不過季大哥既然被他們奉為了魔君,藍姨作為他生母,應該不會被怎麼樣吧,或許是她自己擔心太多了,說不定此時兩人在魔宮裡過著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呢。
如果真是如此,希望以後季大哥能帶領魔界走入正途,沒準到時候還能互相串門子。
竇扣痴傻地想著,一臉憧憬。
忽聞殿外琴聲幽幽傳入耳,她激動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書灰,正想奔出門外,卻被桓翁攔下。
「仙尊撫琴之時不喜打擾,你這樣貿然出去,豈不毀了一曲悠長?」
竇扣聞言站定,雖很想近距離觀賞,可還是聽了桓翁的話走到窗邊,推開一個小縫,朝外看去。
她從未覺得人和山水是可以那麼的契合,仿若殿院中那棵碩大的藍花楹下少了那抹翩若驚鴻的身姿,似乎顯得毫無韻味,像是被硬生生剜去點睛之筆。
琴聲醉人心神,竇扣聽得魂游三界外,雙眼迷濛渙散,直至細膩如水的聲音伴著琴聲飄入耳。
「扣兒……」
她沒聽錯吧,大叔在叫她?三魂七魄瞬間被召回,伏在窗前的身子一怔,下巴差點磕到窗槽上。竇扣回過頭遲疑地看著桓翁,見桓翁也略微意外,不過隨後微笑頷首,她便心花怒放地提著裙擺拉開殿門『噠噠噠』奔了出去。
鍾離阜盤腿而坐,膝上放一張瑤琴,撥弦的動作並沒有因為某人風風火火地奔來而停止。
「草間多露水,當心地上濕滑。」其聲融入琴音,無律成歌。
竇扣放緩了步伐,行至鍾離阜身側跪坐下來,「扣兒以後會注意。」
久違的名喚,雖不似爺爺那般慈愛,但不知為何,『扣兒』兩字從大叔口中喚出,竟是如此舒心。
「修行要修心境,切勿性急莽撞。」鍾離阜一曲收尾,把瑤琴化為虛無,起身走到一株曼陀羅前,說道:「此花本有劇毒,數百年前褪去一身針刺,在這殿院中靜心長眠,只因執念太深,寧願永世不醒。」
「為了什麼啊?」
「所謂執念,皆為一些如指尖流水,轉眼即逝之感觸,卻終無法勘破落至此境,你大些就會明白了。」
「大叔教誨,扣兒定謹記於心。」
「如果覺得煩悶,以後可讓嗜鬯進宮來陪你小坐,他已飛升,能授你一些經驗。」
「真的嗎?!」竇扣大喜過望。嗜鬯雖一副弔兒郎當的痞樣,可總歸是比宮內的其他兩人來得有趣多了。像是得了特赦令,她差點沒淚流滿面,「大叔雖不苟言笑,給人感覺涼颼颼的,不過對扣兒真的很好呢。」
「在陰山之中修行的萬物,對我來說都是平等的,沒有好與不好,只有可或不可。」
不管怎麼樣,已經完全顛覆了當初凌央口中那個頑固不化,不通情理的形象,竇扣站起身來,走到鍾離阜身後,悄悄摘去落在他發間的花瓣,落花雖美,卻與那一頭如瀑黑絲難以融合。
「大叔,你能教扣兒彈琴嗎?」把手中花瓣吹入風中,竇扣又走到身側仰視著他,眼神直勾勾的絲毫不避諱。
「等你以後憑自力尋獲千年冰蠶絲配以沉香木做成一把瑤琴時,我再教你。」鍾離阜應允,也是激勵。說完越過她走出院子,拖了一地雪白,衣袍長擺上沾滿的藍花楹花瓣,一路灑下,隨著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目送完背影,竇扣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沉香木她倒是聽過,千年冰蠶是個啥?光聽名字就覺得蠻厲害的樣子,應該是個棘手的玩意。
不過大叔能答應真是太好了,等她以後學會了彈琴,如此好聽的曲子一定要彈給季大哥聽,只是不知何時才能突破瓶頸。
小臉一會皺眉,一會憧憬,一會嘆氣,全被殿門口的桓翁看盡眼裡,剛才兩人於草間的對話也被他全數聽了去。
桓翁朝竇扣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讓她過來。
「陰山有一處叫『湚琉池』的地方,池底專門囚禁一些犯錯的小妖。池水是菩薩手中凈瓶里的仙露一滴所成,靈氣極為旺盛,乃練氣養性的極佳之地,但仙尊在周圍設了結界,一般人不得而入。」桓翁邊說邊從袖中拿出一片柳葉,在掌心化為一縷翠煙,送入竇扣鼻中。「有了這片葉子,便可自由進出,你若覺得整日在殿中看書煩悶,可喚紅鶴帶你去。」看今日仙尊對這女娃娃的特殊,希望不會怪他自作主張。
「紅鶴那麼無趣,我怕會更悶吧。」竇扣小聲嘟囔。
「你倆還不太熟絡,其實他不似表面那般沉悶。」
果真如桓翁所說,一日竇扣百無聊賴地在宮裡亂逛,忽聞一處閣室裡邊傳出『咯咯咯』的輕笑聲,她好奇地走近窗邊,見紅鶴手中拿著牽絲木偶,指尖生疏地來回撥弄,嘴裡還對著它自言自語,玩得不亦樂乎。
猛然發覺有人在窺看,紅鶴趕忙將木偶收入袖中,驚慌轉頭看向窗邊,見竇扣挑著眉,單手拖著下巴伏在窗前,他惱羞成怒道:「誰……誰許你進入這裡的!」
「你這又沒寫不許進入。」竇扣笑道:「你繼續啊,別被我擾了興緻。」
紅鶴像一陣風似的掃出門外,殮去怒氣,唯唯諾諾道:「你不要告訴仙尊,若是他知道我喜好這些人間玩意,定認為我不學無術,荒廢修鍊。」
「我在落孤城中見到很多小孩子也玩這個,看起來挺有趣的,只是我不會玩,不過你放心吧,我竇扣不是那種愛打小報告之人。」竇扣又挑了挑眉道:「你今日給我印象真是顛覆以往,很高興重新認識你,以後就別竇姑娘,竇姑娘的叫了,直呼名字就好,我差兩個月就十三歲了,你呢?」
「我只記得仙尊助我修得人形之時到如今過了三百餘年,我看起來像人間多大歲數啊?」既然被人知道了秘密,紅鶴此時說話也輕鬆自然許多,沒有原先那樣中規中矩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