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蝶女荼青
桓翁找著《巫經》已是幾個月後之事了,這期間嗜鬯一直沒有出現過,玄雲宮內的日子雖溫飽無憂,可竇扣總感覺日子過得毫無頭緒,心裡壓著的事,也都無從下手。
藍姨說體內的封印要麼施放之人解除,要麼自己衝破,她哪知是誰給她封的,自己衝破?得了吧,她又不是什麼天賦異凜,骨骼驚奇的絕世奇才,能三五年就修得一身至高仙法。
現下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這偌大的書殿內抄抄寫寫,百無聊賴地翻閱。
髮髻從雙丫梳成了垂掛,身形也漸漸顯出了少女的輕盈,轉眼爺爺去世已有一年,雖然偶爾還是會夢到那個佝僂的身影,驚醒時依舊兩眼淚花,不過次數似乎越來越少了。許是在竹山上時候,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爺爺,只有滿山的大竹,以致爺爺去世時,她痛苦得好像全世界都毀滅了一樣。如今身邊多了一些人,一些事,精神總歸是有了些寄託,也有了要朝之奮鬥的目標。
竇扣今兒個很早就起來了,昨晚爺爺在夢中的背影模糊得看不清楚,似乎跟她說了許多話,可到早上醒來的時候卻一個字都不記得。
「姐姐,幽谷中的花都開了,特別是你喜歡的大絨球和紫陽花,都開得十分繁茂。你出宮來,荼青引你過去......」
是誰在說話?
直到一陣野菜煎餅的香味撲鼻而來,竇扣才發覺自己趴在案上睡著了,寫了一半的宣紙被毛筆染黑了一大塊,還沾上了自己的口水。
桓翁把一盤冒著騰騰熱氣的野菜餅放在桌上,笑眯眯道:「這是我以前下山遊歷的時候跟一個農婦學的,你吃吃看。」
竇扣尷尬地把染黑的紙壓在《巫經》下,拍了拍手中書灰,接過桓翁遞過來的食物咬了一大口,野菜餅外酥里嫩,很是美味。
「桓翁,你有聽到嗎?」竇扣嘴裡嚼著食物含糊不清地問。
「聽到什麼?」
竇扣納悶道:「沒什麼,可能是最近老夢到爺爺,睡眠不好身子虛,產生幻聽了。」
直至夜晚躺在床上,竇扣時不時都還會聽到那句話,這麼晚了,不會真有一個叫荼青的女孩在宮門外等了一天吧,雖不知口中『姐姐』喚的是何人,可宮裡就她一個女的。莫不是找錯了地方?
她這愛管閑事的個性不知是跟誰學的,竇扣起身披了件褙子輕手輕腳地出了去。雖說大叔曾告誡她不要一個人出宮去,不過只是要去告訴那女孩這裡沒有她要找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宮前石階兩旁的高大柱燈閃著熒熒白光,四周一片流光氤氳。竇扣看了一周不見有人,除了蟬聲,也再沒聽到那在耳邊重複的話語,許是人家已經回去了呢。正轉身要走,只覺石階下方一絲光點奪目,似乎有漸漸靠近的趨勢。
「誰?是誰在下邊?」竇扣朝光點處大喊一聲,接著立即捂住了嘴,空蕩的四周使得喊聲格外洪亮,被大叔聽到豈不是要責備她不聽話?
「姐姐,荼青來接你了。」光點處依稀可見一女子緩緩步上台階,身著淡紫色曳地裙,梳著一個簡單的側髻,用了幾朵星辰花點綴,年紀看上去比竇扣稍長,淺淺地微笑帶著兩個梨渦。
竇扣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這裡除了你和我,還有其他人嗎?荼青當然是在叫你啊。」女子轉悠著水靈靈的大眼,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竇扣搜尋著腦中的記憶,很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眼前的女子,也不認識叫荼青的人,而且這人明明比她還年長,為何喚她『姐姐』?再者這女子能隔空傳話,應該不是平常人,多半是在這山中修行的某一類,那就和她更沒有關係了。
「你認錯人了吧。」
「這樣你應該就記得了。」女子說完一轉身,只見無數虛幻花瓣聚成一小團,化成一隻全翅透明的水晶蝶,周身散著熒熒夜光,煽著翅膀繞竇扣飛了好幾圈。
竇扣想起來了,是進陰山時停在她肩頭的那隻。只是把它趕走後,就再沒飛回來過,這隻蝶兒確是陪自己走了好長一段路。
「原來是你這隻小蝴蝶,你叫荼青是嗎?我叫竇扣,是個凡人,你真認錯了。」
「姐姐不是凡人,待解除封印,一切都會記起來的。」蝶身恢復成人形。
「你也知道我體內有封印?」竇扣忽覺自己出來已有一段時間了,雖說對眼前的女子和她說的話有莫大好奇,可眼下得趕緊回去才是,要是被發現可不好,故對蝶女說道:「現在很晚了,不然你明日再來,我去讓大叔允你進宮。」
「不要讓仙尊知道我來找你。」
「為什麼?」
「因為幽谷的另一邊是魔界。」荼青退下石階,隱匿於熒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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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陰山西側和魔界僅隔一條泠河,河流橫穿而過的幽谷卻絲毫不染魔氣,一年四季繁花似錦,草木蔥蘢,或許是因為這尷尬的歸屬,鮮少有生靈踏足。
紅鶴正納悶竇扣怎會知道幽谷,若不是她來問,自己都快忘了這一處世外桃源。
「是桓翁告訴你的吧?不過休想我會帶你去那玩,泠河內有虎蛟,是魔界的看門獸,若是遇上它,恐怕你連骨頭都剩不了。」
虎蛟什麼的,竇扣完全沒有聽進去,她現在滿腦子想著河的另一邊是魔界,那是不是只要過了河,找到魔宮,就能找到季大哥和藍姨了?她並沒有告訴紅鶴昨晚在宮前見荼青之事,尚未弄清身份緣由,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見竇扣沉默,紅鶴放下手中的布偶,拍了下腦袋說道:「都是你送的這些玩物,害我差點把仙尊交代的事給忘了。凡人修行要去仙門拜師,飛禽走獸,花鳥魚蟲則需要找靈氣繁盛的地方自修。仙尊說你體態特殊,讓你自己選擇是留在山內,還是送你去仙門,若你要留在山內,如果體內封印永遠破除不了,你就只能老死在這山中了。」
紅鶴話音剛落,只見竇扣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心明殿前,她猶豫了很久,剛才風風火火地奔來,腦中尋思了各種想要留下來的理由,可仔細想來,似乎又特別牽強,畢竟自己在這白吃白住了那麼久,啥都不會罷了連幫忙打掃都是笨手笨腳的。大叔的意思雖說是讓她自己選擇,可她又憑什麼賴著不走呢?只是離開后,她該何去何從......
「在想什麼?」
身後傳來鍾離阜輕柔淡雅的聲音。
原來大叔不在殿內。
竇扣咬著嘴唇,慢悠悠轉過身,看見鍾離阜正站在木橋上,手裡拿著兩卷竹簡。
原本在腦中練習了各種要講的理由,此刻卻全卡在喉嚨里。竇扣眼中閃著淚花,許是被逼急了,她乾脆一個飛奔,衝到鍾離阜跟前跪下,雙手抱住他的小腿,把臉埋入他的衣袍,嗚咽道:「大叔答應了要教扣兒彈琴的,以前聽凌央說大叔不讓女子進玄雲宮,是因為這樣才想把讓扣兒送去仙門的嗎?我覺得這裡挺好,只要大叔不覺得我煩,不趕我走,扣兒什麼雜活都可以做的,也會努力......」
大手輕撫上她的額頭,竇扣哽住,抬起掛著兩條鼻涕的臉。
「凌央是誰?」鍾離阜問道。
竇扣驚覺自己一時口快說了不恰當的話,慌亂解釋道:「他是祁山忘塵真人的弟子,他也是聽自己師傅說的……」聲音越來越小「說您拒絕了水蓮仙子……」
「你起來吧,隨我來。」
「嗯。」竇扣鬆開手,站起來拍了拍裙擺的灰,抹了一把鼻涕,像做了錯事的小孩般低著頭跟著鍾離阜進了殿。
竇扣恭恭敬敬地坐在蒲團上,還是第一次進來時的位置。鍾離阜從案上拿了一卷竹簡放在她面前說道:「以後每日辰時來這研磨,抄書,書中不懂,領悟不了之處作出筆記來問我。」
如果她決意留在山中,那以後的日子總是要學些什麼的,即便是凡間的孩子,這個年紀也該是在私塾讀書的時候,放任不管的話,怕是會悶到她,再調皮惹出什麼麻煩來。過幾年吧,等到她定性,若仍無心修仙,到時候就放她下山許個人家,剛才聽她口中說的那個凌央,許是個不錯的姻緣。
南華仙翁說這孩子和陰山有淵源,那把她放在身邊總歸是放心一些,既然他送她入陰山,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麼壞事,是非糾葛只等來日再看了。
竇扣每天總算是多了點事做,不再是三點一線的生活了,不知為何,雖說她經常在太慧殿翻書翻到睡著,可卻覺得在大叔身邊看書的感覺不一樣,甚至每天都會期待那個時候。不過不管怎麼樣,大叔似乎並不是想趕她走,反而還給了她留下來的理由。
竇扣跪坐在鍾離阜身邊挽起袖子研著磨,靜靜的看他書寫著一些自己不認識的字,眼神從筆尖到捻指到脖子到鼻頭到眼睛……
「大叔,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皮相而已,好看與否有何妨?」鍾離阜薄唇輕啟不答反問,手中筆鋒微轉繼續揮灑,不顧旁人。
竇扣把墨錠擱下,雙手托著腮,撅起嘴蹙眉道:「長得好看人人都喜歡啊,不像以前住落孤城的時候,隔壁有個小孩因為長得丑,連爹娘都不愛。話說您真的拒絕了那個仙子啊?」
「心有旁騖之人,不必與其有太多牽扯。」鍾離阜放下筆,把剛寫好的紙張放在竇扣面前,「去太慧殿查閱書籍,把上邊每個字的念法,筆畫書寫順序,以及字的意思找出來寫在紙上,七天後交予我。」
竇扣看那紙上黑壓壓的一片,她可一個都不認識,有些字筆畫繁多甚是複雜,剛才大叔寫的時候,她壓根沒專心看,看來得去找桓翁救急了。
知道她腦袋瓜里打的什麼算盤,鍾離阜一語戳破:「你在太慧殿也有些時日了,書籍分類多少該了解了些,我已讓桓翁把一些放錯類屬的書籍放回了原處,之所以會給你七天,也是要告知桓翁不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