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禾柯並不是不想聽她說,而是知道她要說什麼。她要說的話,跟其他所有人的話,甚至他自己跟自己的說的話都是一樣的,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又怎麼會被她說服。聽她說,只會讓他更煩而已。犧牲一人,伺機反擊這種事他還不明白嗎,甚至他也知道這對她來說都稱不上什麼犠牲,所以他才不想讓她知道。
劉澄鈺的臉冷了下來,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是嗎?你說不行就不行了?我跟你簽合約了嗎?你是我上司還是家屬?拍拍屁股是去是留,還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禾柯的臉沉了些,他就是不想從她嘴裡聽到這種話,輕而易舉地就作出了離開他的決定。她說得都對,她是不在乎的,所以他的在乎才顯得那麼可笑。他退出了視頻會議室,她成功地讓他沒心思工作了。
看他面色陰沉,劉澄鈺也是有點心虛的,但一想到他那麼可氣,她強讓自己維持住那種高高在上,壓他一頭的輕蔑氣勢,哼了聲:「你以為你自己做的事很酷嗎?醒醒吧,那只是自我滿足而已,我根本就不在乎,每天看著那個秦銘就夠噁心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走了。」
自我滿足?禾柯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並找不出不合適的地方。沒錯,他所做的所有事,在她眼中都不具備意義,到頭來都只是他的自我滿足,真沒想到有天自己會被她這樣指著鼻子嘲笑。他往椅后靠了靠,並不想跟她爭辯,他發現自己已經傷心了。
「我還以為你在這待得很快樂。」禾柯說。
劉澄鈺愣了下,一瞬間的心痛讓她差點叫出來。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跟她爭吵?她在這裡當然很快樂,從小就沒有朋友的她,頭一次身邊圍繞著那麼多人,大家都愛跟她說話,都對她很好。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她在這個團體中的價值,大家信任她,這是無論在她以前的人生中還是在網路的世界里都沒有體會到的。
與此相比,那點小小的,由某個人帶來的不快又算得了什麼?如果她真的不喜歡的話,大可以一開始就在家裡遠程操作、指揮,又何必每天按時起床來這報到。禾柯就是發現到這點了嗎?所以才不想剝奪掉她這點來之不易的快樂?
劉澄鈺險些哭出來,但她已經堅定了信念,不允許自己拖他的後腿,哪怕一點點也不行。她逼著自己直視著他的眼神,不許錯開,她說:「我不會再來了。」她沒把握自己還能這麼硬氣地說出第一一句話來,於是趕快趁著還沒破功時,轉身飛快地衝出了辦公室。
禾柯望著那扇敞開的門,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假如現在劉澄鈺折回來,看到他的樣子,她絕對不會再忍心離開他半步。可惜她沒有回來,之後也如她所說,再沒有來公司報到。
劉澄鈺沒有再來上班,沸騰的當然是網站維護部,這個神秘的顧問說來就來,說走一點聲息都沒有,這讓大家很錯愕。頓時,各種猜測成了一時的話題,但偏偏沒人敢去向那個肯定知情的人確認。
這裡面,唯一為此得意的就只有秦銘了。假如劉澄鈺只是換了另一個地方當她的顧問,當然逃不過他的眼睛,現在她有如人間蒸發,整個部門的人都聯繫不上她,那無疑是她這個眼中釘已經徹底地被拔了出去。
禾柯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也沒做,對於秦銘意料之中的得意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感,這種貨色尚入不了他的眼,比起這種有人歡喜、有人憂的區分,反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是種什麼心態。
劉澄鈺這麼強硬是前所未有的,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問題,難道他還要再去找她,跟她說回來之類的話?他做不到。她只是離開了公司,並不是去了什麼他找不到的地方,想也知道她又過起了那種成天窩在家等待猝死的日子,但他能怎麼樣呢?明知道去她家就能找到她,可見到她又不知該說什麼。
本來劉澄鈺就已經對他心生不滿,現在這麼決絕地離開是表明了心意,他要以什麼身分去找她?要是早點開口就好了,禾柯在反省,他這種瞻前顧後的樣子連自己都很討厭,如果早一點讓她知道,他在乎的並不是她在公司的一個位置,而是他在她心裡的一個位置,她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憤怒地離開了?
真是一步不及,步步不及,原來喜歡一個人也是講求時機的,這種時機的掌握並不比作風險投資之類的工作難度低。每想到這裡,禾柯對自己嘆息,他還真的是很喜歡那個小懶骨頭啊。越是確定這點,他越是發覺自己之前走了太多彎路。
就在禾柯罕見地沒有退路,打算就這樣勇猛地衝到劉澄鈺家,拉下老臉地去表白,為措辭而猶豫不決時,蔡柔惠來了,而她帶來了一個很緊急的突發消息。他們的網站又被人攻擊了,而且這次不同以往,衝擊得十分全面、十分徹底,根本連頁面都不存在了。
禾柯聽到消息,馬上拿手邊的計算機登入了一下網站,打開的頁面竟然是一片空白,上面只用無數的馬賽克拼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這真是太嘲諷了。
先前那樣還能說是他們網站初建,很多地方細節還很薄弱,讓人鑽了漏洞。但這次明顯是有針對性的,這麼詭異的病毒,對入侵者也沒有什麼具體利益,也沒有其他網站遭受過這種徹底的攻擊,那麼可能是只針對他們特別發動的。
發現到這個狀況時,網站維護部整個都沸騰了,頁面上那張嘲諷的臉對公司的形象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如果不迅速想出什麼應對辦法,讓人看了笑話,那麼責任可全在他們身上。
蔡柔惠也顯得很緊張,她也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弄不好的話,會給分公司的管理階層惹上麻煩,所以才迅速地跑來報告。
誰想到禾柯盯著那網站上的笑臉看了幾秒后,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蔡柔惠呆住了,心想一向內心強韌無比的禾柯也終於被接二連三的麻煩搞到崩潰了嗎?
禾柯越笑聲音越大,最後乾脆也不掩飾,扶額很誇張地大笑了起來。自他來這裡接任,誰見過他這麼豪邁的樣子?
「禾、禾總裁,你看這該怎麼辦?」蔡柔惠很小心地問了句。
禾柯長臂一揮,擋在臉上的手撤走,留下的竟是個很無賴的表情,「怎麼辦?我又不是弄網路的,我怎麼知道?不是有網站維護部嗎,怎麼辦是他們該考慮的問題。」
「欸……」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總負責人是他啊。
禾柯還在繼續說著彷佛事不關已的話,「術業有專攻,目前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不去打擾他們,給他們一個安靜的環境,讓他們專心處理吧。」
他這個指示,就是什麼也不做了?也沒個期限,就這麼任由網站維護部去發揮?雖然他的本心好像挺好的,不要給他們太大壓力,不要去催,但是這樣無限的縱容所給的壓力,
不是比給了期限還要大嗎?一想到他們公司的對外宣傳招牌可能會永遠地被人當成了笑話,網站維護部的人還好意思睡覺嗎?蔡柔惠這樣想著,也只好把這項「溫情」的指示傳達下去了。
網站維護部的人一聽,果然集體崩潰了。這樣說了跟沒說一樣,也太奸詐了。
三天過去了,眼見網站維護部這個苦命的部門,這些很多還是剛畢業,初出來工作的苦命孩子,一個個就快要去見閻王了,禾柯才採取了點行動,去了他回國后比自己家還要熟悉的地方。
禾柯從電梯出來,一步一步朝著那道熟悉的門走去。一想到那個嘲諷的笑臉馬賽克,他就又是無奈又是覺得好笑,能做出這種無聊、缺根筋又膽大妄為的事的人,難道不好猜嗎?
其實是很好猜的,不只他,每個人的腦中應該都是立刻想到了一個人,只不過那個人和他們無冤無仇,沒有理由會做這種事,而且做了也對那人本身沒有半分好處,所以大家才都有意地跳過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