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唇邊緩緩溢出鮮血的嚴熾書,昂藏高大的身軀幾要站不住地微傾,泛著一絲釋然的眼眸卻仍是看著慕容妍。
「來人啊!護駕、快護駕啊!」看到主子吐血,圓子嚇得都語無倫次了,邊匆匆上前攙扶著嚴熾書,邊驚懼地尖聲嚷著,「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不過須臾,完全想象不到的狀況便在眼前發生,讓訝然無比的慕容妍一時怔忡。
他剛剛說了什麼?她阿娘是在熾影衛護送下來到她身邊?而她,做了什麼?
明明是自己下的手,然而看著嚴熾書唇角淌血,搖搖欲墜地幾要站不住時,慕容妍仍是心驚膽顫地抽緊了心。
「妍、妍兒……」直到嚴熾書朝她伸出手,艱難的開口喚她,慕容妍才恍然回神地欲奔上前,然而衝進殿內的御林軍卻將她團團圍住,在她與被熾影衛圍護的嚴熾書之間隔開一道防距。
「統統給朕退下,誰都不準動她!」看見慕容妍被包圍,嚴熾書心口一窒,厲聲斥喝時又嘔出口鮮血。
「皇上……您、您這……」帝威一出,滿殿戒備的御林軍與熾影衛全都錯愕的不敢妄動,卻也因為皇帝深受重創的危急而不敢隨意退離。
「朕說退下,誰敢不從!」咬牙重喝,嚴熾書眸光中有著殺無赦的狠厲。就是死在她手上,他也絕不準有人動她一根汗毛。
玉面修羅般的帝王震怒,在場眾人均頸項一涼地倒抽了口氣,惴惴不安地準備奉旨退離。
「我敢!」
踩著疾步踏進殿內的羅修武一見眼前此景,冷肅的神情添上幾分怒意,雙眼瞪著嚴熾書,朝御林軍開口:「把妍妃及東胡巫女押入大牢,有事我羅修武頂。」
「帝王是要對天下人負責釣,倘若你這麼不將帝位皇尊看在眼底,那麼為了奪回帝位而拼搏的那些年,難不成都是玩笑嗎?」
坐在龍榻邊的杌凳上,羅修武語氣冷厲的對著一醒來便要命人放出研妃的嚴熾書開口。
知道自己惹惱了好友,嚴熾書默然以對,不發一語地讓圓子伺候著喝葯。
「之前你跟玄殷說是練身手,我們也都由得你去,現在呢?你這般輕視、玩笑性命,你要那些熾影衛用什麼心態來守護你?」
「我要真想死,何必讓太醫院研製解方?」咽下喉頭的苦味讓嚴熾書緊緊皺眉,有些煩的推拒著圓子遞來的綢巾。
「你還有臉說!那解藥在你吐血時都還沒做出來,要不是太醫實時給你塞了幾顆續命丹,你現在還能在這同我爭嗎?」瞧他竟然還信心滿滿的,要不是他負疾在床,羅修武早就賞他幾記怒拳了。
「總之,我現在就是還有著口氣,死不了。」淡淡低應,嚴熾書只要一想到被關在牢里的慕容妍,一顆心就放不下,「修武,把她放出來吧。要不,我這一番苦心就枉然了。」
「上回她刺傷你,熾影衛已經當了次替死鬼,這次你還想拿誰當無辜。」喝了口茶,羅修武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要求駁回。
向來殺伐決斷的嚴熾書當然清楚羅修武的用意。弒君終歸是重罪,他就算再不願也得顧及帝尊。可為她懸著的心又哪是他說收就能收的呢。
「修武,被一個人心心念念地惦著,那種感覺很好,對吧?」沉默了好一會兒,淺淺開口的嚴熾書也沒等他回答,便又自言自語般地幽幽低語,「像那黧丫頭,無時不刻惦著你吃飽穿暖、關心著你平安健康……可她惦著的,卻是如何取我性命……」
這人啊……要嘛不愛,真愛上了心眼倒死得很。
心下暗忖,感覺得出嚴熾書用情至深的羅修武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開口,「能有個人將自己惦在心上愛著、時時牽挂著的確是件幸福的事,你高坐龍椅上的孤寂我也懂得幾分,可眼下平曦與玄殷生死未卜,胡匈聯軍又來勢洶洶,我真的沒有心思替你設想些什麼,我只能說人既已救出來了,其他的就隨緣吧。」
羅修武的話像記當頭棒喝,狠狠地激醒了嚴熾書,徹底將他拉回了眼前的現實。
在他接下慕容妍那杯茶之前,嚴應匡便已告知東胡傳來平曦與玄殷失蹤,以及胡匈已然聯軍,大戰一觸即,發的急訊。
當下他雖然面不改色,果斷下旨讓羅修武領大軍迎戰胡匈,然而心下如何愁腸百結、紛亂難定卻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或許也因為如此,他才會衝動的飲下那杯意欲取命的毒茶。
而今,幾乎賠上一條命換來的結果,殘酷又無情地打碎他的情夢,面對將要出征的羅修武,身為帝王的他也該當抑止孤寂慨然的情思,挺起一身傲骨守護這片天下。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皇帝,這條命是用來對天下人負責的。」神情恢復高傲清冷,嚴熾書朝羅修武開口道。
「你還知道自己是帝王呀!」低低訕笑,嚴熾書的神情雖是讓羅修武稍感安心,可一想到即將面臨的大戰,眉心便又肅然冷凝,「大軍已在城外待命,我該走了。」
「修武。」羅修武才轉過身,嚴熾書便又將他叫住,在他側首回望時緩緩開口,「兄弟,此戰不易,請千萬小心保重,為黧丫頭、為玄殷,也為我留著命。」
幾句發自肺腑的話讓羅修武心下動容,面上卻仍是一貫的冷肅,「哼,我這『煉獄戰神』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喊假的!倒是你,快些把身子養好,這龍座可還靠你威震呢。」
幽暗的大牢一片死寂,與生母同被關押的慕容妍臉色蒼白,嬌小的身子抵不住冰涼寒意瑟縮輕顫,心思不停反覆糾絞。
被押入牢里的隔日,她便在羅修武及娘親的敘述下,明白了一切。原來從她踏入龍御殿時嚴熾書便認出了她,也早就知道她想殺他的原因,可他卻仍是包容寬待,甚至為了心裡那份未曾言說的懊悔愧疚而派人救她雙親。
甚至在救人失利之際,以和親之名將平曦送往東胡,為的就是借婚典來鬆懈烏圖的防心,好成功將人救出。
她知道他愛她,卻沒想到他竟用情至深到不惜賭上自己唯一的親人。反觀自己,安逸地活在他的羽翼下受盡榮寵,卻從來沒能信任他,甚至在遭遇喪父之痛時,自私地對他痛下殺手。
百般的懊悔與自厭讓她恨不得能殺了自己,可被囚於牢中的她除了暗暗嘗著悔恨痛楚外,什麼也不能做,就連他是否無恙都無從得知。
「皇上駕到!」一聲高喝拉,回了慕容妍的心神,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牢外的熟悉身影。
罩著玄色龍紋大氅,嚴熾書昂藏的身形傲然挺立,負於身後的手一個輕抬,一旁侍衛便立即將慕容妍的母親從她身邊帶離。
雖然心下又是擔心又是惶惶不安,可見到娘親被押走,慕容妍仍是雙膝跪下,萬分驚急的開口,「想殺你的人是我,有什麼你儘管沖著我來,別傷我阿娘。我、我求你了……」
看著她卑微的跪地乞求,嚴熾書眉心間的蹙痕又加深了幾許,默默壓下心口的悶窒感后才緩緩開口,「朕不會傷她,只是想單獨問你件事。」
聞言,慕容妍有些怔愣的抬起頭,卻在看到嚴熾書那大病初癒猶仍氣虛耗弱的青白神色時,自責不舍的紅了眼眶。
沒喚她平身,壓抑著心下難以克制的心疼,嚴熾書淺淺開口,「那日你說對一個你恨的人不會有真心實意,同樣的話,朕想再問一次。那些心動情分、那與朕的一夜纏綿當真全然無心,都是假的嗎?」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慕容妍一時怔忡的答不出話。
在他的眷護愛憐下,她怎麼可能沒有真心實意?,而那一夜纏綿於她來說,又何其甜蜜幸福的讓她幾乎無憾,可她有什麼資格開口?
在她自私殘忍的痛下毒手后,她憑什麼開口說自己的動心不假、說自己真的愛上他?又憑什麼開這樣教人覺得是為求饒赦的口?又有誰還會信她一絲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