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眼前的黎妃怡便是黎展曜最小的孩子,今年剛過十六歲生日,正值叛逆的青春期,是這個重組家庭里最讓人傷腦筋的麻煩人物。
「Faye,你應該乖乖聽爸的話,你最近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黎盈盈拒絕陪她瞎起鬨。
興許是長於國外,受的是美式教育,這個家庭的孩子包容性極大,加上又有一個把人生當成羅曼史在過的父親,因此他們很快就接受了她的存在。
基本上她另外三個兄妹的相處,比起東方傳統式的兄友弟恭關係,更像是打開心門接納彼此的朋友。
黎盈盈自認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但他們卻在第一時間對她釋出善意,這或許也是她沒有逃離一這個家庭的主要原因。
活了二十九年,得重新適應全新的家庭,全新的家人,甚至喊一個過去從未謀面,在她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從不存在的男人為父親,坦白說,她很痛苦,很彆扭,很想轉身逃跑。
但,她終究還是熬過去了。努力適應人生中的巨變,學習真正愛自己的親人,而不是讓權勢財富凌駕在親情之上。
兩年後的她,回首這段時間,突然慶幸起自己是黎展曜的孩子,因為,她在這個複雜的家庭里,感受到最簡單的愛。
黎展曜這個浪漫過了頭的父親,教育孩子的方式亦相當特殊,從不把金錢利益掛在嘴上,更不允許家中成員因為分配資源而爭吵,不論離得多遠,每周至少安排一個晚上相聚。
去年黎妃怡被學校退學,被她母親送進洛杉磯知名的貴族高中,並且強迫住校,黎展曜偏不吃這套,為了恪守一家人每周相聚的家規,他甚至帶著他們幾個孩子直闖校園,在學生餐廳里進行家庭聚會。
回想起那一次的經驗,黎盈盈還記得當下場面有多尷尬,然而其他人——包括很有個性的黎妃怡,絲毫不覺有什麼,更不在乎旁人目光。
那一刻起,她才發覺,自己擁有一個多麼奇特的家庭與家人,不再是從前她熟悉的那種東方傳統家庭,而她很喜歡這個全新的家庭。
於是,她開始卸下心防,打開心門,毫無保留的融入這個家庭。
「Erica,拜託嘛!」黎妃怡抱住她纖白的手臂不放。「只要你開口,爸一定會放行的,我只拜託你幫我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嗯?」
太清楚這個小龐克的「盧」性子,黎盈盈知道自己若是不答應,接下來幾天大概別想擁有獨處時光,黎妃怡肯定會跟著她跟到天涯海角。
「你又想做什麼了?」黎盈盈改用中文交談,以防被西班牙裔的管家偷聽。
「我想去見他。」
黎妃怡雖然有著一張偏西方的臉孔,可身為黎氏家族一員,中文底子自然不可能壞到哪兒去。
「見誰?」黎盈盈蹙起秀眉。
「Keith。」黎妃怡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
很好,小龐克又開始沉浸在她粉紅色的泡泡里。黎盈盈沒好氣道:「我不認識這個傢伙,所以你最好解釋清楚這個人的背景。」
黎妃怡懶得解釋這麼多,直接拉著她來到更衣間,然後著手準備幫她脫去身上的衣物。
「黎妃怡,你想嘴什麼?!」她直接尖叫。
「幫你換衣服,你穿這樣跟我一起出門實在太可怕了,我無法忍受。」
「你放開!黎妃怡,我警告你,一,二,三——我不幫你了!」
聽見她使出殺手鐧,黎妃怡只好平舉雙手,端著那張無辜的天使臉孔,作勢投降的說:「反正,Erica你只要跟我一起去羅伊的派對,就會知道Keith是誰了。」
黎盈盈一邊拉好被扯下的衣領,一邊氣急敗壞的瞪她。「你最好別給我惹麻煩,否則我再也不會幫你!」
黎妃怡拿下嘴裡那支棒棒糖,朝她燦爛一笑。「噢,Erica,你最好了,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惹上任何麻煩。」
瞪著那張小天使笑臉,黎盈盈心中無端浮現一股不祥預感,只可惜,想反悔為時已晚……
黑色BMW駛進近年成為華人聚集地的羅蘭崗,熱鬧的市中心隨處可見熟悉的中文字體,甚至有主打台灣美食的華人餐廳,空氣中彷佛飄散著家鄉的氣味。
黎盈盈討厭來羅蘭崗。每次來這裡,她總會被迫想起她拚命遺忘的過去。自從兩年前離開台灣后,她不曾回過台灣,不去關注任何跟台灣有關的新聞或消息,徹底斷絕了自己與台灣的所有聯繫。
甚至,好幾次黎展曜擔心她會想家,主動提議帶她回台灣旅行,也一概被她否決。
後來,黎展曜從歐宛琪那邊聽說了她在台灣鬧過的新聞,以為她心中仍介意不是蘇家孩子的醜聞,因此對家鄉有陰影,此後便不再提及帶她回台灣的話題。
實情不然,她想逃避的,並非是那些陳年醜聞,而是……
「Faye!這邊!」
一群頭髮挑染成五顏六色的青少年,站在對街人行道上,朝著剛把車停好的這方揮手。
黎盈盈蹙眉,望著對街那幢外觀簇新時髦的建築物,發現纏著螢光燈泡的招牌上,用英文寫著「Roy,sparty」。
羅伊的派對?!
原來羅伊的派對不是真的派對,而是酒吧的名稱!
從頭到尾被騙得團團轉的黎盈盈,當下惱火撇眸,想向某人興師問罪。黎妃怡一臉無辜的眨眨眼,「你沒有問我羅伊是誰啊。」
「你騙了我。」黎盈盈板起艷容。
「別生氣,這是我朋友開的店,我真的認識羅伊。」黎妃怡俏皮地說。「Faye!」
「你太緊繃了,我請你喝杯酒放鬆一下。」
「你才十六歲,不可以喝酒!」
老天,自從多了黎妃怡這個妹妹后,她整個人像是羅嗦的老媽子,有時回過神,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我也喝餐前酒,還有喝堂叔他們葡萄圜釀的酒,這又沒什麼大不了。」
歪理一堆!黎盈盈正想開訓時,黎妃怡已經一溜煙兒跳下車,重獲自由般的奔向對街。
「Faye!」黎盈盈氣急敗壞的拔出鑰匙追下車。
黎妃怡與那伙人早已鑽進酒吧門口,黎盈盈只能氣炸的追進店裡。
酒吧很大,裡頭裝飾著各色閃爍的霓虹燈,舞池聚集了男男女女,以華人面孔居多,近年的羅蘭崗儼然已成為一個新形成的華人社區。
她在閃爍的燈光中,逐漸適應黑暗,看見前方左手邊有座U字吧台,右手邊則有個圓柱狀的小吧台。
黎妃怡那伙人就圍繞在小吧台前,接過酒保遞來的啤酒,高舉瓶身互相干杯。
「你這個小混蛋……」黎盈盈咬牙碎罵,準備穿越舞池前去逮人。
然而就在她行過舞池中央,正前方驀然亮起一束燈光,她下意識停步望去。
原來舞池前方是一座小型舞台,幾名打扮隨興的年輕男人陸續上了舞台,有張混血臉孔的主唱,握著麥克風架子,分別用中文與英文打招呼。
舞池裡傳出尖叫聲,以女性居多,黎盈盈得用雙手搗著耳朵,才不至於被身旁小女生的尖叫聲劃破耳膜。
鼓聲一落,強烈的電吉他彈奏聲隨後響起,舞台上的不知名樂團,開始了今晚的表演。
黎盈盈轉開眸,正打算繼續前進去逮黎妃怡,然而,眼角餘光掠過舞台一角時,她狠狠愣住。
猛然一個別首,她瞪大美眸,緊盯著站在舞台右側的吉他手。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們是現在羅蘭崗最紅的業餘樂團,主唱就是這間店的老闆Roy。」
黎盈盈撇首,望向不知幾時站在身旁的黎妃怡。
黎妃怡仰著小臉,眸光閃亮亮地盯著舞台右側,用著她一貫的甜美口吻說:「那就是我跟你提的Keith,他的吉他彈得超好,羅蘭崗所有夜店的駐店樂團,沒有一個吉他手能跟他匹敵。」
黎盈盈既震驚又茫然,當她看著舞台右側上,那個穿著黑T與割破牛仔褲,一派率性打扮的男人,她的心跳幾乎停止。
世上真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嗎?她腦袋一片混亂,呆站在舞池中央,看著舞台上的樂團表演過一首又一首,直至表演完全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