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蘇雲岫也不等她回過神來,便逕自拿著木梳為她細細梳順髮絲,開始依著方才的記憶梳綰起髮髻。
裊煙本是存心要與他唱反調,沒想到他竟真的專註地為她梳發,感覺著他微暖的指尖在她的烏髮中靈巧穿梭,指腹柔柔在她的頭皮上撫擦而過,她的胸口再次泛湧起讓她心慌的熟悉柔意。
不知該看向何處的慌張眸光,不意垂望向手中的銅鏡,無措的心湖登時泛過一陣細弱的浮浮蕩盪。
俊魅秀挺的夫君玉立在融融早陽之中,修長十指輕緩的動作透著些許青澀,臉容上的神色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仿若為她梳發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靜映在銅鏡上的儷影,看來宛如一對甜蜜的新婚夫妻。
那顆總愛背叛她的芳心又在不爭氣地亂亂跳著,裊煙努力想要拉開視線,可兩眼卻不由自主地戀戀貪看著鏡面上的冷俊男子,看著看著,竟像是有些看傻了。
手中銅鏡遭修長的大手取走,她獃獃地仰起低斂的眸光,望進了蘇雲岫泛著熾熱熠亮的墨泉眸心。
「你若喜歡,以後就由我來為你梳發。」似帶興味地勾起了冷淡唇角,他輕輕以掌心摩挲著她不知何時染上了嫣緋的瞼頰。
心思遭人看穿的裊煙,當下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故作倔強地回了一句,「誰說我喜歡了?」她討厭他,她最討厭這個老讓她情迷意亂的男人!蘇雲岫定定地看著她言不由衷的容色,撫揉她柔白臉頰的大掌仍是輕柔無比,逸出薄唇的話語卻是堅執不容拒絕。
「裊煙,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要我將你送回去的念頭,你最好還是快些打消。」以為亂想些法子就能為難他?那他只得讓裊煙知曉,他很是樂意對她負責到底。「我既已帶你離開,你就別想我會將你送回去。」
盯視著佳人緊蹙成結的秀氣眉心,蘇雲蚰揚起一絲冷淺笑弧,俯首吻上了那嬌軟香甜的唇瓣。
裊煙該不會真以為耍耍小性子就能惹他生厭,繼而改變心意將她送回帝京去吧?
恐怕她並不知曉,她的百般不合作,在他看來,不過如同小女娃撒嬌耍賴的小把戲。他不但不感到厭煩,還覺得她軟綿綿的抗拒神情看上去可愛得不可思議。
雖然她仍是不願給他好面色,雖然她仍是懷著滿滿的拒意,但他並不以此為惱,也不曾有過半絲要放開她的想法。
既然她讓他生起了依戀情意,那除了乖乖跟他糾纏其中,她別無選擇。
而蘇雲岫認為,要讓裊煙公主喜歡上他,似乎並不是一件難事。
從她不經意的言行中,他能明確地感覺到,裊煙對他絕非斷無情意。那天她不意說出曾暗暗打探他的消息,方才她看著鏡中他的倒影痴痴情醉,分明是對他懷有戀慕情思。
此前她想要自他身邊逃離,堅執地推拒他的憐寵,全是因為以往的他冷清寡情,讓她在遭受冷落的辰光中滅了情愛念想。只要他不改心意地膩著她,早晚能讓她卸下滿心的抵拒。
清冷不興波瀾的眸光,若有所思地看著在強勢的吻弄下嬌喘吁吁的小娘子,唇角徐徐揚起一抹別有深意的惑笑。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瞧見近日常常出現在蘇雲岫心腹兵士臉上的淡淡笑意,裊煙的心裡頓時很是不痛快。
前天笑,昨天笑,今天還是在笑,她一點也不懷疑,到了明天,這幫軍士臉上仍會帶著讓她看了就覺得很刺眼的笑意。
說實話,相較於這幫人素來的冷嚴無表情,他們現下淡淡輕揚唇角,看上去倒是多添了些許人味兒。只是,太清楚他們是因何事而微現笑意,裊煙實在無法平心欣賞他們的轉變。
因為,為他們提供了好心情的人,是她。
自從那天清早遭蘇雲岫吻得快要窒息昏厥後,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蘇雲岫將她帶回邊關的決心有多堅定,也因此,她決定——
極盡全力地鬧小脾氣,讓蘇雲岫能有多頭疼就多頭疼!
既然這男人無視她的意願,執意要將她帶走,那她就得讓他深深體認,帶著金枝玉葉的公主奔波勞頓是多麼愚蠢的決定。
明知出行在外不比待在帝京,能有乾糧止飢已是不錯,六天前眾人趕不及在中午入城,蘇雲岫將乾糧遞予她時,她故意說吃不下口,滿心以為蘇大將軍會對她皴眉頭,結果他只是一語不發地拿起劍走進樹林里,沒多久便獵了一隻野兔回來給她當午飯。
明知此行往北沿路住宿越顯簡陋,三天前的夜裡,眾人在荒郊野外找不著旅店,決定露宿在外,蘇雲岫為她蓋妥毛毯時,她負氣地說天冷地硬睡不著,滿心以為蘇大將軍會朝她板著臉,結果他只是泰然自若地將她連人帶毯抱進懷裡,要她將堂堂冰雪大將軍當床榻。
更別提每天早上他為她細細梳發、偶經村鎮便為她多添衣飾、怕她受不了快馬疾馳而特意放慢行程……只要是她能挑剔的事兒,她幾乎全挑剔了一遍,但那個冷冰冰的大男人就是有辦法將事情處理妥貼,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句氣話來。
而當她一次次地因他出乎意料的反應而怔然無語時,他總會勾起唇角冷魅一笑,低俯俊顏深深吻住她。
於是,每天每天,面對著再一次將她苦心的刁難迎刃而解的蘇雲岫,盯看著那張仍是不見一絲惱意的俊魅面容,全然無力還擊的裊煙,只覺得又是氣餒又是不甘又是羞窘。
對這個男人使性子,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不過,說句心裡話,目下離開帝京已有多天,她早就斷了回返將軍府的念想,而她也從來不是任性嬌蠻的女子。種種挑惹蘇雲岫的行徑,純粹是看不過自己竟順從了他的霸道,不想他稱心如意罷了。
沒想到,最終她還沒來得及惹得蘇雲岫氣惱生厭,反倒先樂壞了一眾隨行軍士。
能看見向來冷絕孤傲的大將軍,為了嬌貴的公主而獵野兔、當床榻,甚至精心挑選胭脂水粉、麗衣裳裙,這可是軍士們從沒有想過的事情。而那個受將軍憐寵的公主,在氣苦之餘總是忍不住露出絲絲感動、羞澀的神色,看在他們眼中更覺得這對夫妻真是彆扭又有趣。
當然,他們不敢明目張胆地展露促狹笑意,畢竟要是惹得將軍大人不快了,或是害得公主羞惱了,往後的日子可沒好戲看。於是,他們還是端出一貫的凜然神色,至於為何裊煙公主能看出他們的笑意嘛……
咳,偶爾還是會不小心翹起唇角,他們會努力壓抑的。
見兵士緩緩收回了似笑非笑的目光,裊煙悶悶地淡哼了一聲,抬指微攏了攏身上那件蘇雲岫為她買來的厚暖披風,輕側著小臉靜窩在自家駙馬暖烘烘的
懷中。
身後持韁策馬的大將軍似是察覺到她的舉動,環在她腰際的大掌將她更往懷裡按去,下意識地將她整個人包攏在他淡雅的清冽氣息中。
身下的馬兒輕輕地躍奔著,身後的男人靜默地擁抱著她,清清冷冷的氣息在鼻尖繚繞,卻帶有一抹醉人的甜蜜意味。寧馨平和的感覺讓她心弦淺淺一顫,赫然察覺到自己不自覺的依戀動作,裊煙微微僵住了身子。
好半晌,她怏怏嘆出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心裡也明白,會覺得兵士們的微笑讓她看了不舒坦,多多少少是有些遷怒意味……
真正讓她滿心鬱結的,是身後的蘇雲岫。
她實在想不透,蘇雲蚰對她懷著的,到底是什麼心思?
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蘇雲岫對她不再冷情以待,是因她逃離山寨失敗,展現了委屈順從以外的性子后,引起了他的濃濃興味。
只是,那時的他,俊魅眉宇之間總是帶有一抹隱然嘲弄的笑意,不管是憐寵或是挑情,都蘊著似有若無的耍弄意緒。她一直以為,將軍大人不過是想要欺負她,以滿足他的男性自尊罷了,所以,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千萬別輕易陷落在他興之所至的小遊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