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葉梓亮苦笑,是啊,做錯事的人本來成該被懲罰,所以沒關係。
這樣的話,葉梓亮經常拿來安慰自己,她努力開朗、努力瀟洒,努力當姊姊嘴裡的小太陽,雖然姊姊不在,她也不願意讓姊姊失望。
再次打開父親的病房,她抱著便當往裡頭瞄幾眼,小心翼翼。
葉秉華看她那副老鼠害怕碰到貓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快進來,你媽回去幫我拿東西。」
葉梓亮鬆一口氣,快步走進去坐在父親床邊,打開便當盒。
今天吃得特別好,如果不是為了表演給葉秉華看,她會拿御飯糰解決中餐。
「這麼晚才吃飯?」每天都搞到兩點多,當醫生這麼辛苦嗎?
「爸不曉得,我快變成名醫嘍,病患越來越多,我也很頭痛呢。」她驕傲地翹起下巴,又壓低聲音湊近到老爸耳朵旁。「我隔壁診間的醫生,十一點多就沒人了。」
葉秉華笑出深深的魚尾紋,說:「我的女兒最了不起。」
「知道就好!」她插起滷蛋往嘴巴塞。
「亮亮,那個蘇醫生是不是你男朋友?」
亮亮在醫院的人緣很好,這幾天都有醫生、護理師過來和他打招呼,但唯獨那位蘇醫生會天天來。
噗!蛋黃卡在喉嚨口,她又敲又捶,看得老爸心疼,連忙拿瓶礦泉水遞給女兒,葉梓亮接連吞了好幾口水才把蛋黃順利衝進食道里。
「爸,你不要嚇人好不好?」
「他不是哦?」真可惜,這麼斯文、脾氣又好的男人,還以為他和亮亮關係匪淺。
「當然不是。」葉梓亮應得斬釘截鐵。
「我想當阿公了。」他無奈揺頭。
呵呵笑個不停,葉梓亮勾住老爸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
「可是我從來沒變心耶,小時候想對家給爸爸,現在還是只想嫁給爸爸。」
她的軟聲軟語軟了老爸的心,摸摸葉梓亮的頭髮,他忍不住嘆息,要到什麼時候,他們家的死結才能打得開?
他深吸一口氣,說:「知道了,亮亮,如果找不到比老爸更好的男人,絕對不允許你亂嫁。」
她起身行舉手禮。「是,遵命,親愛的老爸。」
說著,這對父女呵呵笑開,病房外,古湘屏傾耳細聽,眉心依舊糾結,只是冷硬的表情微微軟化。
整整四天,侯一燦發過五十幾個簡訊,葉梓亮都沒回。
這是怎樣,什麼叫做「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謝謝你讓我依賴、謝謝你幫我這麼多的忙,謝謝你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謝什麼啊?她吃他、喝他、用他、賴著他那麼多年,現在丟出幾個謝謝就想獲利了結?什麼叫做「謝謝你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代表以後他們不再要好,不再當朋友?
他有跟她怎樣嗎?是不高興自己把她趕出門?
不至於吧,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趕她走,每次找不到房子,他要是不催催趕趕,哪次她會乖乖出去找房子。
不該是這個原因。但……不是這個,那是為什麼?侯一燦想破頭也想不出理由。
看侯一燦在跟前徘徊不定,心情明顯躁鬱,正在上妝的賀鈞棠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麼了?」這幾天他很反常。
侯一燦繞回來,用力吐氣,拉了把椅子在賀鈞棠身邊坐定,問:「亮亮前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為什麼這樣問?」
「她給我發一條很奇怪的訊息。」
「我看看。」
侯一燦把手機拿出來,點出訊息。
賀鈞棠讀過後笑了,幫侯一燦把衣服整整拉拉,再過幾分鐘,節目就要開錄,今天他們上的不是美容節目,而是暢談他們創業歷程的勵志性節目。
「你笑屁啊,一定有鬼,按說怎麼回事?」侯一燦快急壞了。
「你的謊話已經被拆穿。」
「什麼謊話?」
「你是Gay、我是Gay,我是你的秘密情人的謊話。」
侯一燦猛地倒抽口氣,鈞棠……也知道了,他想挖洞把自己給埋起來。
賀鈞棠似笑非地看他一眼。「你想誆她就罷,幹麼把我家的蘋果樹拖下水。」
「亮亮全告訴你了?」
「她在試探我,我直接告訴她,我們兩個不是同性戀、不是情人,讓她不要每次看著我都寫了滿臉的可惜。」
想起葉梓亮,賀鈞棠忍不住嘴角上揚,阿燦說她是他們這群人中的開心果,之前他心存疑問,但是她浮誇的讚美……他又想笑了。
侯一燦垂頭喪氣,終於知道葉梓亮為什麼會傳這個訊息。很氣嗎?氣他的欺騙,還一騙就騙很多年。
「既然那麼喜歡她,既然當她是最重要的朋友,為什麼不對她開誠布公?」
侯一燦嘆氣,說:「你看到的是無時不刻笑臉迎人的亮亮,但我看到的亮亮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看到的亮亮經常用笑臉掩飾哭臉,看到她心苦卻刻意把自己泡進蜂蜜池裡,假裝自己的心很甜。她的笑只是一種武器,用來對抗難受。」
「你會不會想太多?」
「我在她身邊十八年,陪她經歷過的事很多。」
「比方?」
「小時候亮亮媽媽很偏心,她分明難過卻總是揚著笑臉對待母親。她說:「如果我再擺臭臉,我媽就更討厭我了」,她的笑,是用來討好別人的武器。
「國中的時候她被幾個同學排擠,課本被撕、鉛筆盒被丟進垃圾桶里,桌面上被倒滿珍珠奶茶。她說:「她們就是想看我難受,我哭,她們就蠃了」,為此,她天天笑著上學,笑著整理亂七八得的課桌椅,有人說她是瘋子,她也置之不理。幾次過後,排擠她的人就膩了整她這件事。
「在她最辛苦的那段時間,她最常說的話是「老天爺要我哭,我偏要給它一張大笑臉,我要告訴它,誰都別想打倒我」。她的笑,是用來堅定心志的武器。」侯一燦望向賀約棠。
「她就是這樣才會深深吸引我,每次我快熬不下去了,就會想起她的笑臉,做出跟她一樣的笑臉,告訴自己我也不要被打敗。」
「她有這麼好強?」賀鈞棠錯估她了。
還以為她是那種生活隨便、做事隨便、看人隨便,什麼事都可以隨隨便便,看過眼就算了的女生,沒想到她的骨頭是鋼筋水泥做的。
「不好強的話,她的頭腦那麼不好、那麼不愛念書,怎能考上醫學院?她憑藉的就是那股不服輸的意志力。」
賀鈞棠終於理解,為什麼在葉梓亮聽見他說阿燦不是同性戀時,臉上一閃而過了自卑,她是覺得阿燦寧可被誤認為同性戀,也不願意被她喜歡,是嗎?
「這個周休,我們帶著葉梓亮和諾諾去玩吧。」
侯一燦點頭,他明白賀鈞棠好意搭橋讓他們恢復邦交。
他捨不得兩人的友誼,捨不得一天不收到她的訊息,捨不得她的笑臉在他的生活中缺席,他不要兩人只是曾經的朋友,他想當她永遠的好朋友。
「去烤肉露營吧。」
「是亮亮喜歡的活動?」賀鈞棠問。
「嗯。」用力點頭,侯一燦發誓,要一點一點把葉梓亮帶進賀鈞棠的生命中。
「阿燦,我真的建議你應該放下障礙,認認真真和葉梓亮談一場戀爰。」即使沒有結局尾聲,也好過連開始都不曾。
「然後留給她無止境的痛苦?我不會這麼做。」他比誰都清楚,亮亮在失去明明之後的那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賀鈞棠無奈,他只能勸、不能逼,這是侯一燦的人生,他無法為他做任何決定。
拍拍他的肩膀,賀鈞棠說:「給你看一張照片。」
他打開手機點出相片簿,照片里是化完妝、穿上新衣服的葉梓亮。
阿燦看著照片,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他說:「原來她可以變成這樣。」
「你自己是做這行的,為什麼不幫她?」
「哈,我買給她的衣服,她塞到發霉都不知道,我早上幫她化妝,下午她就把自己搞成鬼片女主角,她是連擦汗都只用袖子的那種人。」
「聽起來,她能平安活到這麼大不容易。」
「十五歲以前,她有明明;十五歲以後,她有我。再以後……」侯一燦看一眼賀鈞棠,他是個滿分男人,他希望未來的亮亮身邊有一個賀鈞棠。
「不要指望我。」他截下侯一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