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梓亮染出幾個不同顏色的大麵糰,兩人樂津津地做著捏麵人,餐桌、流理台、地板……到處灑滿麵粉,連他們的身上頭髮也沒幸免於難。
最可怕的是兩人的美術天分,孫悟空如果長成那樣,唐三藏一定打死不讓他到西方,因為那會褻瀆佛祖。
音樂很吵,捏麵人很醜,他應該關掉音樂喝令他們去洗手,沒想到他竟坐下來,接過麵糰捏出美美的豬八戒、捏出活靈活現的小白馬、捏出無比帥氣的孫悟空,然後他贏得諾諾的崇拜。
他斜眼瞄向葉梓亮,很不禮貌地用目光嘲笑。
葉梓亮不以為忤,還笑說:「棠棠,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同理心?這就是為什麼你只能當舅舅,我卻能當諾諾的好朋友,你得到諾諾的崇拜,我卻能得到他的真愛!」
真愛?諾諾對親舅舅沒有真愛的理由,竟是他無法醜化孫梧空?他火冒三丈,立刻從唐三藏變成牛魔王……
他是個有點冷、有點霸氣,雖然經常出現在熒光幕前,卻不是表情很多的那種表演者,他講究的是專業。
但說話誇張的葉梓亮讓他的表情變得豐富了,喜怒哀樂輪番上陣。
停車、下車,他小跑步往病房方向去。
他的長相本來就會讓女人回眸多看兩眼,再加上今天的服裝打扮,一路上,他得到韓國偶像的對待,但是他心急,對認出自己的觀眾視若無睹。
病房門是打開的,私人物品還在,但葉梓亮失蹤,她真的跑去看門診?
不會吧,蘇醫生說過肺炎要完全控制至少要三、四天。
他看見葉梓亮的手機,快步上前拿起來,是關機狀態。她在搞什麼?
轉身,他打算到護理站找人,這時候門卻被推開了,臉色不好的姚依依扶著葉梓亮,兩人一起走進來。
看見賀鈞棠,葉梓亮還沒有開口,腿先發軟,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姚依依無法承擔,她尖叫一聲差點兒摔倒,賀鈞棠箭步上前,在葉梓亮落地之前一把將她抱起來。
落入賀鈞棠的懷裡,葉梓亮反手抱住他開始放聲大哭,那個哭聲……讓姚依依心驚膽顫。
她念的不是醫學院嗎?連大體都解剖過的人怎會嚇成這樣?沒錯,張幼琳的死狀確實有點駭人,有些現象也確實難以解釋,就是自己的心情也有點糟,可是,真必要哭成這樣?想起自己還要上班,她低聲對賀鈞棠說:「葉醫生交給你了,我先去忙。」
葉梓亮沒有反應,因為她在哭,賀鈞棠也沒回應,因為他被葉梓亮哭得心情大亂。他把她抱上床,但她打死不鬆開手,兩手死命扣在他的脖子上,力氣之大,任他自怎麼都拔不下。
賀鈞棠嘆氣,只好換個姿勢重新抱起她。
他抱著她坐到沙發上,再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窩在自己的懷間。愛抱就讓她抱吧,抱到她恢復正常為止。
他很有耐心地輕拍她的背,很有耐心地提供一張又一張的衛生紙,也很耐心地在她喉嚨燒聲的時候,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她就這樣猛哭、拚命哭、用力哭,哭到全身力氣抽光才漸漸停下。
在賀鈞棠考慮著要先讓她先睡一下,還是問清楚在哭什麼時,她先開口了。
「張幼琳在家跳樓死掉了。」她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哽咽。
明白了,賀鈞棠嘆息。她是被張幼琳的死亡嚇到,還是對自己的話感到畏懼?拍拍她的背,他試著安慰。「你的運氣很好,如果是在醫院,這起醫療糾紛肯定會落在你頭上。」
「沒有醫療糾紛,她的家人簽下保證書,把人帶回家才會發生慘劇。」她不斷吸著鼻子。
他說:「我早說過,她活不過十四天,」
這就是重點,為什麼他知道?為什麼他預測得那樣精準?為什麼……
想到姚依依的咨商紀錄,想到張幼琳的死狀……再想到他們初次見面,他說姊姊就在自己身邊……
眼淚二度湧上,她不知道自己是驚恐害怕還是無法消化,她不確定要不要相信他的話,腦袋很昏、很重,心跳快得讓她無法承受。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只曉得眼淚抑不住,心臟有衰竭時的無力感。
賀鈞棠被她的第二回合淚水弄到不知所措,不是已經停了嗎?還是說……剛才只是中場休息?
輕嘆,再次發揮無比耐心,遞完衛生紙、遞礦泉水,再次不斷地輕拍她的背。
幸好,這次發作的時間比上一次短,她終於又抽抽噎噎地開口說話了。
「你為什麼知道她活不過十四天?」
「我看見黑白無常拿著鐵鏈子站在她身後,還有一個叫做趙緯貞的女子也跟在她身邊。」
聽到趙緯貞三個字,葉梓亮倒抽氣猛地抬眼望他,他有那麼無聊跑去探聽張幼琳?
「除了名字,她有跟你說其他事嗎?」
「有。」
「她說什麼?通通告訴我,我必須知道,這對我很重要。」
這麼問,是因為相信了?
「張幼琳是趙緯貞丈夫的外遇,張幼琳為了得到她的丈夫,經常在半夜打電話騷擾趙緯貞,也會在她和男人上床的時候撥出電話,刻意讓趙緯貞聽見兩人的聲音,趙緯貞本來就有優鬱症,被她這樣一鬧再鬧,病情變得更嚴重。
「所有人都以為趙緯貞是憂鬱症發作跳樓自殺,其實並不是,就在她病情嚴重需要人照顧的時侯,張幼琳主動向她丈夫提出願意幫忙照顧。
「那三個月趙緯貞被「照顧」得生不如死,最後張幼琳給她吞下安眠藥,把她從樓上推下去,趙緯貞的顱骨破裂、身上有三十七處骨折、內臟大量出血,當場身亡。」
賀鈞棠的話讓葉梓亮顫抖得更厲害,見她抖成這樣,他急問:「怎麼了?」
「昨天姚醫生和張幼琳咨商,她說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話,可是那個聲音不是張幼琳的,當張幼琳的聲音出現時,她說的話是道歉求饒,求趙緯貞放她一命,當趙緯貞的聲音出現,她說的是事實經過和恐嚇威脅。
「我正在考慮那是不是思覺失調症,打算等代班的林醫生今天早上巡房之後再找時間和他討論,但張幼琳的親人堅持出院,沒想到才幾個鐘頭,她就在家裡跳樓自殺了。」
「你剛去看她?」
「對,她的顱骨破裂、身上有三十七處骨折、內臟大量出血,她的手腳呈現不自然的扭曲狀態,但她沒死……」她慢慢形容張幼琳的狀況,聲音還不停地抖著。
「你看見的趙緯貞也……像她?」
賀鈞棠點點頭。「意外死亡的鬼,常會維持死前最後一刻的狀態,但壽終正寢或病死的亡靈往往會變成年輕、健康時期的狀態,我看過比趙緯貞更可怕的,所以,別怕。」
葉梓亮吸吸鼻子,問:「這算安慰?」
安慰她,她看的場面只是小case?
「如果能安慰到你的話,是的。」
葉梓亮在他胸前蹭了蹭,靠得他更近。「我很害怕,它把我對醫學的認知全數推翻打破,我覺得又慌又憋。」
這點他能夠理解。「第一次看見鬼的時候,我表現得比你更糟糕。」
「你也嚇壞了?」
「何止嚇壞,白人社會根本不信這一套,我告訴繼父、告訴老師,他們的解決的方式是幫我安排精神科醫生。」
說到這裡,賀鈞棠大笑出聲,他嚴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夠快,在緊急時改口,不知會不會被送進精神療養院?
「你怎麼會看見鬼的?」
「十歲左右,我和大哥在住家附近的鹿湖游泳,我溺水了,清醒時已經是三天過後。我在醫院遇到第一個鬼,臉部呈現青綠色,右半張臉已經腐爛見骨,他全身濕透,走過的地方留下一個個濕腳印,他走到病床邊俯視我時,我聞到它身上濃濃的腐臭昧,當時,我姊姊也聞到了,但她看不見。」
「你經常看見鬼嗎?」
「還好。」
「他們會不會害你?」
「冤有頭債有主,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葉梓亮點點頭,她想問……問問姊姊,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進去。
賀鈞棠給她一個溫暖笑容,他清楚她想知道什麼,也已經準備好答案,但葉梓亮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