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沒說柳震是庶出的,但京中貴女誰不知呢?鳳娘從容的態度和眼中流露出的淡泊、真誠,教她更加可惜她家的鳳凰要委屈地下嫁烏鴉。
不行,在鳳丫頭出嫁之前,她要為這件婚事加重籌碼,不教鳳丫頭受委屈。
長公主性子倔強,越是乖順聽話的兒孫,她越是護著、寵著。相反的,倘若和她對著干,她會直接讓那人好看。
「鳳丫頭,祖父、祖母不是老糊塗了,咱們武信侯府也不需要賣女求榮,將你下嫁柳震,在面子上是委屈了些,但只要你懂事不撒潑,日子久了,你會明白內里的好處多多。」她笑望著孫女,別有深意地說道。
鳳娘柔順地點頭應道:「祖母別擔心,孫女熟讀《女誡》、《女則》,明白女子以夫為天,不敢有違閨訓。」祖母怕她因為低嫁一名庶子而心存不滿,成親后瞧不起丈夫而生出事端,這樣兩家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鳳娘又不傻,靜王看似貪玩無作為,但想到他日後能登基為帝,便足夠教她打起精神應對。而柳震能一直跟在靜王身邊,雖然聽聞只是一個紈褲,但誰知逭真假呢?
鳳娘直接將他定位成一塊硬骨頭,不可等閑視之,更別說輕蔑了。
長公主笑容滿面,見鳳娘懂事、聽話,便放心地向她透露更多,「柳震手裡經營著福客來酒褸和首飾鋪雲品齋,還有幾家商鋪,而這些都不屬於忠毅伯府公中所有,若是祖母沒猜錯,柳震是靜王的錢袋之一。」她沒說的是,靜王的錢袋子應該直通太子的小金庫。
鳳娘前世掌過家、理過帳,深深明白即使是一品官員,俸祿也不足以支撐一個家族的日常開銷和對外應酬的花費。
誰家沒有額外收入?官越大,孝敬的人越多,日子自然好過多了。普通官員為何要排家世好、陪嫁豐厚的妻子和媳婦?一切都是為了要活得體面啊。
世人輕賤商人,但只要是有點門路的世族門閥,無不派家中的管事出面,插足酒樓、茶葉、綢緞莊之類的行業。高雅些的,則經營玉器行、古玩店。
鳳娘俏皮地將食指豎在紅唇上,「孫女會保密的,什麼錢袋子?我可不懂。嗯,我只要守好自己的錢袋子就夠了。」
「調皮!」大長公主呵呵笑道:「柳震雖是庶出,但他地位超然。忠毅伯膝下有三子,均是正妻所出,世子娶妻樂平縣主,生了大小姐柳潔和四少爺柳泉。柳二爺,也就是柳震的父親,不幸早亡,當時還未娶妻,屋裡的一名通房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那時忠毅伯因為次子的去世十分悲痛,自然要為次子留下血脈,將通房抬成姨娘,生下了柳震,是忠毅伯的長孫。可惜他的姨娘生產時落下病根,在他兩歲時去世,從那時起,柳震便養在忠毅伯膝下。
「柳三爺娶妻苗氏,是個好生養的,生了三子一女,二少爺柳沐比柳震小二歲,十五歲便娶妻生子。柳三太太和官家親眷應酬時,最喜歡旁人奉承她的大兒子柳沐才是忠毅伯的嫡長孫,不是庶出的長孫可比。」
長公主最後一段話,頗令人玩味。
鳳娘前世與金梅娘交好時,常聽金梅娘訴苦,因此忠毅伯府的糟心事她耳熟能詳。
她並不憂心,因為她的出身不是金梅娘能比的。祖母在提點她,柳震是二房的唯一血脈,雖是庶出,家族能給予的助力有限,但只要她能安心與他過小日子,在伯府中自然地位超然。
她問道:「祖母,這柳三太太是否惦記著伯府的世襲爵位啊?」
「別瞎說,忠毅伯可不是老糊塗。」太長公主低斥一聲,卻笑得十分微妙。
得了,這種事自然是能想、能做,不能說。
鳳娘展顏一笑,「孫女明白,忠毅伯老當益壯,伯府一片太平景象。」就睜眼說瞎話吧,小反正老人家愛聽。
長公主親自遞了一塊點心給她,以示嘉許。
鳳娘細細品嘗,開心地眯起眼。
八珍糕香軟不膩,是祖母的小廚房才做得出來的宮廷點心。前世出嫁時,祖母給了她一本手抄食譜和一本葯經作為壓箱寶物。那本葯經記載了許多後宮和大宅門裡的陰私藥物,如何善用、如何避免自己中招,稱得上宅寶典。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太單純正直,不屑任何陰私手段,一直收著,直到被楊修年厭棄,住到僻靜的小院落,才在無聊時拿出來打發時間,可那時卻已用不上了。
那東西祖母給嫡孫女都準備了,庶女則沒給。
這一世她若是嫁進更複雜的忠毅伯府,祖母又會給她壓箱寶吧?
「祖母,這八珍糕甜而不膩,好吃極了,回去再給我一匣子。」
長公主直笑,「隨你隨你。」
兩人一路上又聊了些閑話,像是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在普濟寺供著長明燈,侯府每年都額外捐五百兩給寺里拓印經書,廣結佛緣等等。
鳳娘前世抄佛經度日,心裡卻明白,求神不如求己。
佛經使人心性寧靜,如此而已。
沿著平緩的大道進了山門,山門上是皇帝親自書寫的「普濟寺」三個鎏金大字。長公主的車駕才駛進山門停住,後頭馬車上的丫鬟、婆子連忙上前服侍。
鳳娘扶著大長公主下車,只見飛檐重棱,有七樓七閣十八殿,生嚴肅穆,不愧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
正殿是大佛殿,住持親自出來接待,陪著大長公主和鳳娘上香,通經祈福,直至午時才由小沙彌接引至偏殿的禪室休息,享用普濟寺有名的素齋。
一品豆腐卷和脆皮豆腐是每位貴客都稱讚的,還有金菇銀筍、五柳菇包、香脆花芋、什錦素炒、合和春卷、松茸玉板羹和七珍湯,
最後還有一碟杏仁方糕。
挑剔如大長公主,也多用了半碗飯。
飯後喝茶消食,大長公主畢竟上了年紀,要午睡片刻,便讓鳳娘在寺里走走。
「要多帶伺候的人,別讓人衝撞了。」
「是的,祖母。」
閨閣女子出門一趟不容易,不是上香就是去別人家作客,還要有長輩帶著。現在有機會自己晃晃,鳳娘當然不會錯過。
嬤嬤和冬月、巧月陪著鳳娘,兩名護衛在後面跟著,看了天王殿和齊雲塔,路過放生池正好看到幾名少婦牽著幼童放生錦鯉和烏龜,有點納悶
「桂嬤嬤,你說那些人放生的魚啊,烏龜啊,是從哪兒來的?」
「自是有人捕捉來的。」桂嬤嬤笑了笑。
「這不是瞎折騰嗎?」鳳娘不以為然,慢悠悠地道:「這些魚跟烏龜原本在水裡活得好好的,為了其處人想謀得善心的美名,被人抓捕賣錢再放生回去,不但多此一舉,也瞎折騰那些倒楣的魚兒與烏龜。」
桂嬤嬤幾人無語凝噎,誰會想到這個?大家都這麼干,想著放生能添福壽。
鳳娘也只是說說而已,人皆隨眾,多嘴規勸只會徒惹人白眼。
她順著迎風飄來的馥郁香氣走過去,只見幾株桂花樹開得燦爛,滿庭芬芳。
「真香,不曉得寺里做不做桂花釀、桂花糕?」
冬月掩嘴笑道:「三小姐今日興緻好,想到一出是一出,出家人豈能貪嘴。」
鳳娘莞爾,「出家人不也是凡人,素齋聞名京師呢,含嘴又怎麼了?這麼好的桂花落了滿地才叫暴殄天物,收拾好做成吃的,才是我佛慈悲,供養眾生。」
兩名丫鬟悶笑不已,唯嬤嬤勸道:「三小姐不可拿佛祖玩笑。」
「知道了。」鳳娘神情輕鬆,懶得糾結小事。
桂嬤嬤目光寵溺,揺揺頭沒有多勸,心想著,三小姐越來越有主張了。
做奴僕的也怕遇上爛泥扶不上牆的主子,三小姐這樣轉變,她們過日子才有盼頭。
今日的天氣很好,秋高氣爽,藍天白雲,微風拂面。
鳳娘愜意地深吸一口氣,四下眺望,處處都是美景,普濟寺里然名不虛傳。
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她原想過去歇歇腳,可走近一些便發現亭內有人,亭外還有侍衛把守,因此她想也不想轉身便走。
「金三小姐!金三小姐請留步!」
略顯尖細的聲音伴隨著奔走的腳步聲而來,鳳娘心中一怔,這裡怎麼有太監?
回過身,果然是太監,她見過他跟在靜王身邊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