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第170章 是非成敗(2)
三日後,幾路大軍在煙都會合,花穆和皇甫無雙整軍向距煙都最近的雍城攻去。花著雨並未隨軍前去,而是留在煙都鎮守。
十日後,傳來大捷之報,大軍攻下雍城,向寧都進發。隨著大捷而來的,還有一個消息,姬鳳離已經登基為帝,整肅兵馬,御駕親征前來平叛。
花著雨凝立在煙都的煙雨之中,四月的花雨漫天飛舞,仿若一卷水墨畫,又仿若無聲的韻律,撥動她的心弦。
這些日子,她刻意不去想他,刻意忽略他的消息。但他的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的耳中。
姬鳳離登基為帝。沒有人比花著雨清楚,這個消息背後代表的意義了。她不會忘記納蘭雪那日的話。他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姬鳳離卻遲遲不肯登基,只因為一旦登基便要遵守他母后的諾言,封溫婉為後。
如今,他終於登基,那說明他終於決意要封溫婉為後了。
她倚在樹榦上,眼前的明媚春光,也似籠了一層凄哀的紗。
他曾說過,無論上天入地,他都不會放開她。
他也曾說過,他愛她。
他更說過,要用他的生命來守護她。
可到頭來,一切不過是煙花碎落,瞬間的璀璨過後,帶給她的是無盡的虛空和黑暗。
他為何如此待她?為了刑場上那幾刀,還是為了當日女扮男裝的欺瞞?可花著雨直覺,姬鳳離絕不是這樣的人。
抑或,真如他所言,他在乎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是啊,這樣的身份,她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大火中葬身的親生父親,那血流成河中覆滅的王朝,將是他們之間永遠的溝壑,終生無法填滿。
花著雨縹緲而笑,內心深處,無悲無恨也無怒,只余慘淡到極處。
一朵落花在風裡飄零,她伸手將花抄在手裡,閉目輕嗅了一下,淡淡的花香撲鼻,胃裡忽然一陣翻騰,她扶住樹榦,抑制不住地嘔吐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到最後似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口中一片苦澀的味道。
她扶著樹榦撐著站起身來,喘息了好久。
好端端的,為何吐了呢?
腦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她好似被魘住了一般,驚得臉色煞白。
她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一個婦人,彼時那婦人有孕兩月,每日里都是吐啊吐的。聽那婦人說,女子有孕,大多會有孕吐。
花著雨想起婦人的話,心中頓時懷疑。難道說,她有了孩子?她細細一想,才乍然發現,自己這個月的月事似乎已經遲了好久還沒有來。
「泰,你隨我來!」花著雨冷然說道,衣袂飄飛間轉身進了帳篷。
泰忙跟了進去。花著雨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腕,讓泰為她診脈。泰手指搭在花著雨腕上片刻,濃眉乍然擰了起來,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
「怎麼樣?」花著雨瞧著泰微微變色的臉,顫聲問道。
「將軍大概已經猜出來了吧,是喜脈。」泰低低說道。
花著雨放下衣袖,笑了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泰擔憂地看了花著雨一眼,緩步走了出去。
有了孩子,便是喜脈。當日,姬鳳離說,要她有個孩子,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為此,他假意稱病也要接近她。可如今,這喜脈於他而言,恐怕是算不得喜了。
她站起身來,快步出帳,吩咐平、康、泰道:「備馬,隨我去寧都。」
寧都不算大城,但卻駐有重兵,只因寧都扼守著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無雙攻下寧都,大軍便可一路順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達寧都時,正是黃昏。天空中陰雲密布,眼看著一場雨便要來臨。她一拉韁繩,馬兒追電便向大營中奔去。剛到營中,便感覺到大營中氣氛極是肅穆,莫非是吃了敗仗?
迎面安牽馬而出,看到花著雨,快步奔了過來。安面色青白,看上去驚魂未定,就連說話都隱約帶著哭腔,「將軍,你來了,不好了!」
花著雨從未看到過安如此驚惶的樣子,心下一驚,平早已開口問道:「安,出什麼事了?」
「侯爺出事了!」安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花著雨滾鞍下馬,疾聲問道:「出什麼事了,侯爺在哪裡?」
康痛聲道:「在帳篷內,隨行軍醫說,說侯爺可能不行了。」
花著雨一把甩開馬韁繩,疾步奔了過去。
天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衣衫盡被雨水浸透,冰涼得刺骨。她在雨里發足狂奔,一路趕往花穆的帳篷中,奔到帳篷門口,她卻忽然駐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無雙從帳篷內沖了出來,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顯然吃了一驚,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了帳篷內。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無雙的手臂。
皇甫無雙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滿布著疲憊和傷痛,他輕聲道:「小寶兒,你別著急。他在帳內!恐怕……」
花著雨慢慢鬆開緊抓著皇甫無雙的手,挪動著好似灌了鉛的腿,緩步到了內帳。
帳篷內燈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布血污,正中胸口處,插著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顯然這支箭刺中了心肺部。軍醫們沒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會斷了氣息。
泰尾隨花著雨快步入帳,查看了一番花穆的傷勢,又診脈,眉頭緊鎖在一起,搖了搖頭,神色凄涼。
「你們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說道。
「小寶兒!」皇甫無雙上前一步,痛聲道,「你別太難過!」
「出去!」花著雨平靜地說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結成冰。
帳篷內的人頓時退得乾乾淨淨,花著雨走到床榻前,將花穆扶起來,伸掌拍在他後背上,將綿綿內力輸了過去。片刻后,花穆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顫聲道:「雨兒,這些年爹對不住你……讓你受苦了……日後,你只需過你要的日子。無雙……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處的箭尾顫動不已,他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他口角淌出來。
「清……心……庵。」花穆說完,劇烈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眸光漸漸渙散,意識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阿霜……你來接我了嗎?」
阿霜。默國皇后的閨名,看樣子,爹爹是戀慕默國皇后的。
花著雨握緊花穆的手,臉上,淚水緩緩滑落。
帳篷內的火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轟隆一聲雷響,天地間全是風雨之聲,冷風從半開的帳門中灌進來,渾身徹骨深冷。
一生征戰,一世籌謀,沒有享受過片刻安寧,到頭來,是非成敗轉頭空。
她擦乾臉上的淚珠,起身朝中軍帳而去。皇甫無雙,平,安,康,泰,以及領兵大將早已齊聚在帳內。
「事情經過到底是怎樣的?我爹征戰半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敗!」花著雨凝著一張冰顏,冷冷問道。
皇甫無雙抬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說道:「自從姬鳳離御駕親征,南朝軍隊士氣大增,今日又擺了陣法,由藍冰指揮著,侯爺被困在陣中,征戰多時,體力不支,才沒有躲過姬鳳離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確實是姬鳳離所射?你們可曾看清?」花著雨抬眸,眸光冷厲。
幾名大將點頭道:「屬下當時都在征戰,沒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點點頭,「明日,我要披掛上陣!不打入禹都,誓不罷休!」言罷,她毅然轉身離去,衣袂飄飛,帶起清寒的氣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臨時所居的帳篷內,展開行軍地圖看了好久,將平、安、康、泰召進來,指著地圖悄然道:「距此處不遠的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們兩個,明日以護送侯爺棺槨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問道:「將軍,這個時候,我們去清心庵做什麼?」
「清心庵一定住著什麼人,我猜應該是教習我舞藝和琴技的萱夫人,你們務必把她接過來。」
安沉聲問道:「此時,為何讓萱夫人來戰場?」
「你們只管請來即可,她若不來,你們就將她劫來。總之,三日後,我要在這裡見到她!」若非今日她來到寧都,恐怕就見不到爹爹花穆這最後一面,也不會知曉清心庵。
安和康頷首應下。
「將軍,侯爺的死,您到底怎麼看?」平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