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酒是那一帶的名產,取成熟李果釀製而成的,光用聞的就覺果香四溢,啜飲下去滑過舌尖,甜澀交融著滑下喉嚨,雖分不清最後變化成微微辛辣的那股勁兒是灼傷了喉嚨,還是使它得到難以言喻的滋潤,只知那酒十分過癮,讓她回味無窮。
之後雖然被師父狠狠懲戒過,但她一個月不喝上一、兩壺就會覺得渾身難受,猶如離不了五石散的癮君子,偶爾背著師父偷偷喝,不知不覺間就再也戒不掉了。
說到底,她會幫忙小女尼,是因為對酒的興趣要大一點。
至於那位俊公子,她連人家的臉都沒瞧過,也不似小女尼那般心思單純,不過就送頓齋飯,她跟他八輩子都扯不上關係的啦!
「沒問題沒問題,我幫你去取酒,待會就送到你房裡。只要姑娘願意幫我送齋飯過去,我還會每天為你誦經念佛,保佑你平安如意、身體安康、早日尋覓到一個好良人……」
「幫我拿酒來就可以啦。」賀蘭蝶尾搖搖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端起托盤就往東廂房的方向走。
開什麽玩笑,光是聽著要被人按照每日三餐擺上桌念來念去,她就忍不住直打寒顫。
想要報答她,為她做點有意義的事才最直接。
「一、二、三……」
東廂,第三間房,是這間了。
她細心數著,絕不要找錯房,不然誤打誤撞敲錯了門,看到不該看之事,到時她是要臉紅尖叫迅速退散,還是該臉帶欠揍微笑,說:「抱歉,打擾了。」才不會被好事遭打斷,未能好好盡興的傢伙拖進屋裡暴打致死呀?
賀蘭蝶尾在雕花木門前站定,門上糊了油紙,無法窺視內里的情況,她抬起手,有些無聊地以指節敲打兩下門扉。
「是誰?」
須臾,房內傳出兩字詢問。
即使被兩扇木門阻隔,仍無損男嗓的溫潤和煦,聽在耳里,猶如在深秋飲下一碗滋潤甜湯,心與肺瞬間被滋潤得香甜軟滑。
「送齋飯的啦。」
或許是她的口氣過於隨意無禮,房中之人並未立即接話,讓本就幽謐的寺院廂房回歸沉默寂靜,持續許久。
久到她托著兩個瓷盅、一碗飯、兩碟齋菜的雙手感到難以忽略的重量,正在微微發抖之際,房內終於又傳出那名男子的聲音:「請進。」
不就是讓她進去送頓齋飯,需要考慮那麽久?
是她走錯了房,還是他在拿喬,根本就在耍她?
哼,管他咧,反正她送完齋飯就走。
不過在走人之前,還要仔細瞧瞧他到底生得何種俊秀無儔的模樣,才能叫一個向來遵守清規戒律的小尼姑為他春心萌動,順便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賀蘭蝶尾在心裡嘀咕幾句,抬腳去踹門──呃,不好意思,她現在空不出手來,抱歉啦。
當然,歉意愧疚不過是心裡閃過的一句小小風涼話,不會真說給房裡那個性情高傲的男人聽。
房內被雕花月洞門隔出兩個區域。
左邊放有一張書案和一個空置的木櫃,書案上筆硯紙鎮等物品整齊擺放,木櫃某層被塞進一個鼓鼓漲漲,不知道裝何物的包袱。
右邊有著床與食桌,她想要找的人,正背對她坐在窗邊小榻上。
從後方看去,他身材偏瘦,坐姿閑慵懶散,卻不見半點頹廢邋遢,姿態是忒般優雅。
墨發以冠束縛,身著青衫,乍看之下就覺一股飄逸儒雅的書生氣息。
他身上那襲青衫背上用銀白綉線綉出鳳凰展翼的圖案,細緻生動,彷佛真有一隻鳳凰附在他背上。
衣服上綉著鳳凰的人……類似的說法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唔……不管了,這不在她想要知道的範圍內。
她都進來好一會兒了,那男子不曾再有動靜,也沒再說過半句話,真是怪異至極。
若非剛才他有回應,她會以為他只是尊做得逼真的石像罷了。
有道是,山不來就我,我就山。更何況,他那對人不聞不問的態度,太令人光火了。
把托盤往桌上一放,賀蘭蝶尾躡手躡腳地朝他靠近,螓首越過他頭頂,偷覷他的尊容──
「你是誰?」
正在閉眼假寐的男子驀然睜眼,細碎的覆額髮絲之下,長眉輕挑,眸光有幾分淡漠疏離,清澈的鳳目將她偷窺被逮個正著而露出的些微震驚無措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山野精怪,打從你踏進寺里就瞧上你啦,今天終於找到機會來吸取你的精血精元,你怕是不怕?」發愣驚怔不過在俏麗花顏上維持了短短須臾,一個咧嘴嘻笑瞬間便將臉上窘態一掃而空。
賀蘭蝶尾沒做出如惡行暴露的頑童一般,急於逃竄,反而毫不避諱地把那張男性臉龐盡收眼底。
嗯,長得是挺俊啦,氣質溫文儒雅,怪不得能在短短時間內便讓小尼姑對他芳心暗許。
只可惜,那張臉上覆著薄薄的病弱之息,一看就知道是個跟「癆病鬼」、「藥罐子」這類辭彙脫不了關係的病美公子哥。
「能讓姑娘這般甜美可愛的可人兒看上,在下深感榮幸。」聽完她的胡言亂語,男子非但沒有動怒呵斥,也沒有驚駭慌張,而是順著她的話,溫文細語地回了一句,並扯出芝蘭君子般的春暖笑意。
「你都用這樣的甜言蜜語,來勾引每個踏進你房間的女人嗎?」賀蘭蝶尾同樣回以笑容,心裡則暗暗鄙視,想著找個時間去問問,這兩天到底有多少尼姑給他送過齋飯,又有多少無知女尼被列入他的輝煌戰績之中。
「在下只是實話實說,何來哄騙勾引之說?」
之前來送飯的小女尼,除了那聲禮貌敲門表明她是來送齋飯的,從來都是莫名紅著一張臉進來,匆匆放下齋飯,一語不發,連聲「請慢用」都沒有,像只受驚小動物,急著從房裡逃出去。
要不是他一向自詡正人君子,絕不曾失禮做出強迫姑娘家之事,他還真以為這幾天他病了、睡胡塗了,不小心把那名小女尼怎麽了而不自知。
今天來的這個,特別了一些。
所謂的特別,是這幾天以來,唯一一隻頂著一頭烏絲,臉上掛著可愛笑靨,像專門跑來勾引他的妖精,非但裝模作樣來給他送飯,還大膽拿他當表演雜耍的賣藝人,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是哦──」語音拖得長長,明顯對他是勾引還是吸引興緻缺缺。
俊公子的真容看完了,令小尼姑沉淪的緣由也真相大白,男子一直維持著倚窗的動作,不難瞧出他身體不適的僵硬,只要他稍稍一動就會把身後的她撞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