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第290章 宿昔煙痕(3)
黃梓瑕點頭,說道:「景毓公公多年來,必定十分小心。符咒的細微處或有差別,但因顏色常有變化,故此不易察覺。而九宮盒的維護保養,他也得謹小慎微,因為小小一個磕碰便會造成兩個盒子有了差異。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對於記憶超群的王爺您來說,可是個致命的漏洞。」
李舒白輕嘆,說道:「但我最佩服的,還是他善始善終,多年來始終一顆赤誠忠心,就算死,也是為我而死。」
「然而在死之前,還為您安排了一個接替自己的張行英,不是嗎?」黃梓瑕輕聲說道,「我一直懷疑,或許,他們的改變,與沐善法師也有關。」
李舒白輕輕點頭,說「嗯……張行英若是沒有入蜀的話,或許他現在,依然過得不錯。」
黃梓瑕支著下巴,低聲說:「然而沐善法師已經在一切真相出來之前,死掉了。死得那麼是時候,使一切都只能猜測,不能證實了。」
「但張行英污衊你的時候,沐善法師已經死了,這一次變化,又是如何而起的呢?」
「是小紅魚。」黃梓瑕輕輕的,但篤定地說道,「之前在景毓公公的房中,我看到了他那個中空的小石球,尚有水漬。我想,景毓一定是將魚卵放在了裡面,在最後的時刻,選中了張行英,讓他被阿伽什涅附身。」
李舒白點頭,目光落在案上靜靜睡在水中的小紅魚身上:「一念飄忽,偶爾出現在橫死者身旁的,阿伽什涅……」
他在明亮的燈下望著她,看著她通透的眸光與清澈的神情,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才能控制住自己心口因她而起的劇烈跳動:「所以現在……便是揭開一切的時機了?」
她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說:「對,這個案件,已經結束了。」
卯時將至,天色雖還昏暗,但也已經到了要進宮朝聖的時刻了。
李舒白整好衣冠,身邊人幫他理好卷冊笏板等。他帶著人走到門房處,黃梓瑕已經站在那裡等他。
她再次穿上了宦官的服飾,玄色衣裳,青色絲絛,緊緊挽起所有頭髮,以紗帽罩住。一張略顯蒼白的素淡面容上,加濃了眉毛。他身邊的楊崇古,又回來了。
李舒白向她點了點頭,身後人將所有東西一併交給黃梓瑕。她接過箱籠,準備上馬跟隨。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她便只能乖乖地下馬,隨著他一起進入馬車。
「初春寒冽,況且天色尚未放亮,你倒是頂得住?」等她如常在那個小矮凳上坐下,他才嘲譏地問。
黃梓瑕抱著放雜物的箱籠望著他,眨了眨眼,卻笑了出來。
他瞟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自顧自地說:「好像回到了去年一樣……舊日重現。」
李舒白抱臂靠在車壁上,唇角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那時候,某人躲在我的車上,被我當場揪出指破了身份,還死皮賴臉不肯下車,反倒求我幫忙。」
「然而用了一年時間,我終究還是遵守了約定,幫王爺找出了這阿伽什涅的秘密,不是嗎?」她看看一如既往置在案頭那一條小紅魚,托腮問他。
李舒白凝視著她,微微點頭,說道:「我這一生,與很多人做過交易。但是與你的這一樁,是我最划算的。」
「如今這局勢,尚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幫上你,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划算呢?」黃梓瑕問。
「就算你幫不上我,我此生能與你因此相遇,也已足夠。」
他口吻淡淡的,卻彷如在黃梓瑕的心口揚起巨大波瀾。她仰望著他,只覺得無數溫暖涌動身畔,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馬車緩緩停下,大明宮已經到了。
李舒白起身走出車門,站在車上遙望著面前被宮燈照出隱約輪廓的大明宮,又回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抱著箱籠從車內出來,與他一起並肩站在那裡。
晨風凜冽,呼嘯而來,獵獵而去。
李舒白握一握她的手,說:「走吧。就在今天,演一場好戲給所有人看。」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自丹鳳門而入,一直向北。
過龍首渠,進昭訓門,沿龍尾道一路而上,含元殿便呈現在眼前。左右如同拱翼的棲鳳、翔鸞雙閣金碧輝煌,而含元殿則坐鎮其中,在黎明破曉前的墨藍天色之中,更顯恢弘壯麗,氣象萬千。
其實皇帝近年多在宣政殿朝會,但今日正送佛骨出宮,滿朝滿宮之人都齊聚恭送佛骨,故此開啟了含元殿。
在殿閣之下的王蘊,借著龍尾道上連貫的懸燈,一眼便看見了黃梓瑕。他不由得臉色大變,立即走近她的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黃梓瑕手中正提著箱籠,抬頭看見他,只是微微詫異,便向他屈膝低頭施禮:「王統領。」
王蘊臉色鐵青,竭力壓低聲音問:「你如何會來到這裡?」
黃梓瑕微抬下巴示意已經上了龍尾道的李舒白:「我隨夔王來的。」
「他剛出宗正寺,就來找你?」
黃梓瑕搖頭,說:「不,是你走後,昨夜我去找他的。」
王蘊死死地盯著她,太陽穴青筋突突跳動。他的臉色太過可怕,旁邊人都不由側目而視,反而黃梓瑕卻面色平靜,只輕聲說:「蘊之,你沒有履行對我的承諾,所以……我也只能有負於你。」
他如遭雷殛,愕然瞪著她,聲音破碎:「你……你知道了什麼?」
她聲音極輕,卻也極清楚:「我知道的,就是夔王知道的。」
「那你們……今日還敢進宮來?」
「他要來,我便隨他來。」她轉頭看著台階最上方。最前方的李舒白,他在離大殿最近的地方,雖然被後方許多人遮住了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那個方向。「他既然能豁出性命去尋求真相,那麼,我又何必吝惜自己的微軀?」
而他卻置若罔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所以,從始至終,你來到我的身邊,就是為了他?」
黃梓瑕沉默片刻,然後偏開自己的臉,看向城樓下方廣闊的青磚地,說:「我答應與你一起回蜀地時,也是真心實意的。」
所以,一切的責任,依舊還是歸責於他身上?
王蘊盯著她的側面,想要反唇相譏,但看著她面容上那悲戚的神情,又什麼都無法說出口,只能悻悻地甩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我會成全你。」
朱紫濟濟一堂,只有黃梓瑕是末等宦官,穿著一身玄青色衣服。四更剛過,天色尚未大亮,含元殿亮著無數燈燭,燈火通明。而左右雙閣因為無人,所以只掛了幾盞小燈,也並無人照看。
黃梓瑕向李舒白一點頭,提起手中箱籠,向著翔鸞閣飛奔而去。她暗色的衣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並不醒目,把守的侍衛們也只關注龍尾道上下的官吏們,並未在意有人在黑暗中奔向了翔鸞閣。
直到黃梓瑕爬上了欄杆,站在那裡大喊一聲「陛下」時,正在殿門口排隊的朱紫大員們才覺得不對勁。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翔鸞閣后,卻見黃梓瑕站在最遠的欄杆上,身後便是墨藍的天空,正在風中搖搖欲墜。晨風捲起她的衣袂,直欲隨風而去。
眾人還未辨認出她是誰時,剛走上龍尾道的王蘊已經看見了她,他呆了剎那,對著她大吼一聲:「你瘋了!快點下來!」
黃梓瑕抬起手示意他,說:「王統領,請你不要過來,你若過來的話,我便立即跳下去!」
王蘊身後的侍衛並不知她是誰,立即罵道:「哪來的宦官,這是瘋了?統領,我去把他拉下來!」
「不……誰也不要過去。」王蘊面色鐵青,抬手止住身後所有侍衛。他回頭去看李舒白,卻見他悠然站在殿門口,在人群之中神情淡淡地看著黃梓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