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丹心照雲隱,難顧善惡名
?(一)
劉明湘方走遠了,熊人還在泥潭裡撲騰。它低吼一聲,渾身盪起一圈波芒,腳底的泥潭就被晃得四散開來,整個熊身漸漸從泥潭中爬出來。
李苒看了看熊人,知道它很快就要擺脫困境,但她已經不在乎。只要能報了仇,就算同歸於盡,她也死而無憾。
「李青雲,」她說道:「你對我做得那些骯髒事,我死都不會忘記。你今日落到這般田地,是不是因果報應?感謝老天給我這個機會,叫我特來送你一程。」
「我罪孽深重,全是咎由自取。」李青雲道:「但上天若是給我再選一次的機會,我還會這樣做。只不過,這一次我定會盡我全力,免得本宗落到這般田地。」
「這麼說來,」李苒道:「你承認你將我和我姐姐當做爐鼎練功的事情了?」
李青雲默了少許。熊人的低吼在他耳邊轟響,他的泥巴面龐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現今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他說道。
「好一個偽君子,」李苒道:「你修鍊邪功,姦淫少女,口口聲聲為了宗門,可到如今雲隱宗卻因你而朝不保夕,祖宗基業幾乎毀於一旦,我看你死去黃泉,有什麼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李青雲深深瞧了她一眼,又遠遠瞧向婉兒,說道:「這是我犯的錯,你們何苦用我的錯來懲罰自己。你們不必心懷怨念,因為我會如爾所願,不得好死。往事不能隨風散,你們卻有你們的好人生。」
說著,他眉頭一皺,泥巴臉龐瞬間扭曲,幾道猙獰的裂縫自耳根而生,瞬間延到鼻尖,讓他看起來更加醜陋不堪。
「吼!」
熊人一聲怒吼,猛地一跺腳,渾身波芒炸開,腳底的泥巴也被轟的漫天飛舞,碎成星星點點。它方從泥潭中掙脫出來,就沖著李苒撲了過來。
再沒有時間拷問李青雲。李苒咬了咬牙,掌心亮起一團白芒,沖著李青雲一掌揮去。
李青雲渾身一盪,臉龐在扭曲間重新化作模糊的泥巴。泥巴中央生出一道裂縫,旋即化作分開的兩團,往前一撲,一左一右繞開李苒,又重新合於一處。他一身污泥擋在了她的前面,泥水攪拌間,泥巴面龐再次顯現。
他瞧向熊人,從容而平靜,任誰見了都會升起些許親近之感。
一如數年前,不二在雲隱宗山路上瞧見的那個神色徐和、面容向善的長者。
他輕輕吟道:
「我自丹心照雲隱,難顧身後善惡名。好事壞事皆做盡,不過凡塵一搓泥。」
(二)
道音朗朗,悠遠寧靜,如同雲隱山上每日清晨催促門人早起修行的鐘聲。雲隱宗雖遭磨難,門人盡赴西北,但李青雲留下了一個掃院雜役打理,那鐘聲仍是每日準時響起,至今未曾斷絕。
李青雲想,只要鐘聲不絕,只要心火不滅,只要雲隱宗還有像劉明湘這樣時時惦記宗門的弟子,雲隱宗光大的偉業就存著希望。
熊人的手掌像一口巨大的鐘鼎,夾著風呼呼下來。手掌的影子擋住了全部的月光,讓李青雲陷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臉上閃過一絲決然之色,忽然飛遁起身,化作一個小小的泥球,沖著熊人的臉頰一撞而去。
「轟!」一聲巨響。
泥球炸開了,炸出了鋪天蓋地、滿滿當當的泥污,炸出了無處可躲、令人作嘔的惡臭。泥點子砸在熊人的臉上,腐蝕了他的皮毛,蝕瞎了他的雙目。那惡臭中似乎蘊著令人畏懼的氣息,熊人每吸一口,便要渾身哆嗦一下。它痛吼幾聲,捂著眼睛衝進了林子中。
先前炸裂處的空地上,飄著無數散落的魂體碎片,點點暗芒閃爍,像星光黯淡的夜。
李苒獃獃站在一片凌亂之中,渾身上下竟沒有沾到半點泥污。
(三)
劉明湘走出去幾十丈地,忽然想到什麼,便問婉兒:「掌門現在是不是魂體?」
「算是罷。」婉兒道。
「什麼叫算是?」劉明湘臉色一白,連忙往回返去。
「你要去哪兒?」
「回去救掌門,」劉明湘道:「你忘了么?魂體死了之後,是不能復活的!」
婉兒道:「回去之後,我們也會死的。」
「我們死了還可以復活啊。」
「你想救他啊,」婉兒冷笑道:「只怕遲了。」
便聽後面傳來一聲凄厲的的熊叫聲。兩人尋聲而去,便看見熊人慘叫著逃走了,往地上一瞧,地上只有數不清的污泥散在地上。空氣中到處瀰漫惡臭。
李苒獃獃站在污泥中間,望著地上發獃。
劉明湘心有不詳之感,小心翼翼走到李苒身邊。方靠近她身邊,卻發現方才令人作嘔的惡臭消失不見了。
「掌門呢?」她問道。
李苒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神空如四壁白牆的房間,「死了,他死了!」
「怎麼死的?」婉兒道
「他炸開了,」李苒道:「把熊人嚇走了。」
婉兒愣了一下,接著冷笑兩聲。笑著笑著,冷笑又變成了大笑,笑聲越來越尖細,又漸漸變得低低竊竊,其中夾雜著悔恨、不甘、自嘲、哀怨,彷彿在獨自哭訴。
劉明湘望著滿地的泥污,久久難言。少許,又把目光投於足下,不肯挪開。彷彿在她心中,泥污當間這一塊乾乾淨淨的空地,才是真正的李青雲。
她說道:「把掌門的泥體斂起來,我們先撤罷,待會兒要命的該來了。」
(四)
不久,趙哲尋聲從這一帶山林上空飛過,遠遠聽見巨熊的怒吼聲,便飛至低處觀望,才發現是一個熊瞎子在森林亂撞。
熊人怎麼可能憑空變瞎的,一定是遇上了冒險者。
她正要俯身飛下去細細探察,通訊器響了起來,
「趙哲,」凌典說道:「你到哪裡了。」
「熊人山……」
「鄭扎不是讓你來支援我么?」
「不是我不想過去啊——」趙哲說道,「剛才熊人山有異動,我就過來這裡看一看。」
「有什麼發現?」
「一個熊瞎子,」趙哲道:「一定是被冒險者所傷。」
「暫時把那邊放一放吧,」凌典說道:「熊人山的路繞得很,你和言薇先後兩次巡查,我想即便有冒險者從那裡走,也應該讓他們耽擱了很多時間,他們想到世界山,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我需要你的支援。」
「有發現?」
「我一度嗅到他們的氣息了。」凌典說道:「但很快消失不見了,所以我們的推測正確,他們肯定有類似雷達的感知儀器或者是鎮海獸神通。」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就被動了。」
「不,雷達是有時間限制的。否則,他們不會給我感知氣息的機會。」
「我現在就往你那裡趕,你有什麼計劃?」
「我剛才花了半個時辰,把死亡沼澤從西到東過了一遍,」凌典說道:「我想我們搜查的重點還是剛才出現氣息的附近。」
「具體是哪裡?」
「死亡沼澤中間那條路,從東往西八十里地附近。」凌典說道:「你現在往那裡趕,我們一起進行一次密集搜查,我總感覺他們還沒有離開太遠。」
凌典說著,頓了頓,又道:「言薇,言薇,你在聽么?」
「聽著呢。」
「你也一起來吧。」
「知道了,我離得不遠了。」言薇道:「這次還找不到怎麼辦?」
「一定就在附近,」凌典道:「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原地消失了。如果在那裡找不到,我們就盯住這條路,分成三路往外擴散去找。」